“你没事吧?”皮皮将花青旗扶到树桩上坐下, 检查她的伤势。
鲜红的勒痕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 甚至看得清贺兰觿的指印。仿佛呼吸不畅似地, 花青旗用力地喘了两声:“还好。……你呢?”

“没事。”腹部的抓伤很痛,但皮皮保持镇定。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祭司大人的伤害,四年前刚认识的时候, 贺兰觿就在一次争吵中掐过她,算是发火时的习惯动作。

“谢天谢地, 他没咬我。”花青旗摸了摸颈子,心有余悸, “身上要是有个天星族咬的洞,那就死定了。”

“不会, ”皮皮立即辩护,“贺兰觿不是这样的人。”

“可怜的皮皮, ”花青旗摸了摸她的脸,叹了一声, “你还是这么无可救药地喜欢着他,对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演戏?”皮皮冷冷地看着她, 不喜欢她装腔作势的样子。

花青旗双眉一挑:“当一部电影很感人的时候,你会流泪,是吗?”

“……”

“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 只是一群演员在摄影机面前背台词?”

“……”

“贺兰觿当然知道我不是慧颜, 可他一看到我就立即入戏, 拦都拦不住。”花青旗自信地甩了甩头, 将长发甩到背后。

就凭你这演技?皮皮在心底都快笑出声来了:“那你还说他不爱慧颜?”

“受到刺激才能省悟。慧颜一死他的脑瓜就不转了, 心里的钟停罢了。需要有人给他当头棒喝……”

“他什么也不需要。”皮皮打断她,“他很正常。”

“正常?他刚才的样子正常?”花青旗的声音忍不住高了一度,“皮皮你不是狐族,不明白我的能力。祭司大人需要治疗,就像一个送进手术室的急诊病人,你是家属,我是医生。你只能把他交给我,也只能相信我。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我不会放弃这个使命。当他彻底痊愈的那一天,如果你们仍然相爱,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实际上我不反对他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只要这是一段崭新的恋爱,一段跟沈慧颜无关的感情。所以关皮皮,我再说一遍,让医生做医生的工作,你是外行,不要参合进来。”

皮皮抱臂而视,一脸的不相信。

“他不仅是你的丈夫,而且是狐族的领袖。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或我自己。是为了整个狐族。”

她的声音像一杯冰水从皮皮的耳朵一直灌进她的胃,令她打了一个寒噤。

“表演的事我不参合,”皮皮用目光锁住她,“但他的魅珠是我的。”

“嗤”地一声她笑了,摇了摇头。

“不要跟我抢,”皮皮平静地说,“否则送你回沉燃。”

说完这话,她又凝神了花青旗三秒,确信炸弹击中目标,这才转身向着篝火的方向走去。

沙滩上很热闹,细细的白沙上全是脚印。大家觥筹交错,谈兴正浓,没什么人离开。

按照传统,这样的聚会都是通宵。

皮皮找了一圈,没找到贺兰觿。狐族听力敏锐,皮皮的尖叫估计有不少人听见,根据桑林私会之俗,此时有人尖叫也不奇怪。大家倒是对祭司大人的突然离席表示关心,纷纷过来问出了什么事。皮皮腹伤疼痛,本来想溜,这个时候反倒不好意思走了。一面敷衍说贺兰觿有紧急的公务要处理,先走一步,一面继续跟前来要求赐福的人寒暄,稳住人心。过了一个小时,仍然不见祭司大人的身影,皮皮无奈,只得单枪匹马继续应酬。

花霖端着一杯啤酒过来问道:“贺兰呢?”

“可能有事先走了,”在他面前,皮皮不好意思撒谎,“我没找到他。”

“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她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吵架了?”

皮皮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清楚花霖与贺兰的关系是否亲近到可以谈彼此的私事,决定保持沉默。

“我看见青旗身上有伤,特地过来问一下。”他试探着说,语气很随便,但皮皮能够听出他很介意。毕竟花青旗是他的妹妹,为了贺兰在沉燃关了八百年,祭司大人可以生气,可以发火,动手掐人就过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以花家在南岳的地位以及这些年来对他的支持,他也不该如此冲动。

此时的皮皮真是尴尬之极。今晚本是年轻的新帝展现王者风范的时刻,贺兰觿又是迟到又是早退,对女人发火,还殴打自己的臣民,真是形象暴跌,丢人丢到家了。难怪他不肯露面,一定是羞愧到不行了吧?

“令妹演技高超,令人神魂颠倒。贺兰以为她是慧颜,随即又意识到不是,就爆发了……这是他的软肋,你懂的。”皮皮素有急智,越到紧要关头越是对答如流,各种借口信手拈来,逻辑上还没有明显的漏洞。

“我懂,”花霖的目光已化成了同情,“太懂了。几百年过去了,他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你觉得青旗……真能治好他?”皮皮问道。在她看来,这花青旗的演技也太不靠谱了。但狐族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传统中充斥着各种诡异的巫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擅长的道法,就如当年千花的《十索》,真能治好也说不定。

“当然。”花霖显得信心十足,“青旗从没失败过,你看——”

他挽起了袖子,伸出右臂,皮皮怔住。

上面皮肉翻卷,凹凸不平,烧伤的疤痕覆盖了整只小臂,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当年曾经想烧死自己……”他的目色一片茫然,仿佛在寻找某种回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不,现在活得好好的。我都不知道当年自己为什么要那样。”

皮皮觉得花霖刚才的神态,与贺兰觿在湖边抓她时一模一样,不禁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治法?”

“狐族人有很强的记忆。伤害越深,记得越牢。”花霖说,“青旗通过表演唤醒病人最深的记忆,然后用法力进行干扰,使之渐渐模糊,如此不断反复,直到病人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或者就算想得起来,也是一片麻木,没有太深的痛苦……”

“类似于……大脑深层催眠术?”皮皮记得以前看侦探片有这样的案例。警察通过对目击证人进行催眠,让他说出更多的细节。如果这样可以的话,反过来应当也可以。

“可以这么说。”花霖笑了,“几年前贺兰带你来过这里。当时我也在,还给你烤过鸡翅呢。你还记得我吗?”

皮皮摇了摇头:“贺兰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曾经带我来过这里。”

“未尝不是件好事,”花霖将啤酒一饮而尽,举了举空空的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再给青旗几天时间,他会完全忘掉你。”

“这么厉害?”皮皮怔了怔。

“这样你就彻底安全了。”他拍了拍她的肩,“晚安。”

皮皮留在原地发了一阵子呆:东灵知道自己想跟贺兰觿在一起,当然不会从中破坏。可是失去元珠的贺兰性情极不稳定也是事实。万一他真的失去控制,与其等他兽性大发吃掉皮皮,不如把他交给花青旗。这个疯狂的医生或许真有本事令祭司大人根本忘记了皮皮的存在,从此不再找她。虽然相忘江湖、各奔前程不是爱情的理想结局,但好歹留下了皮皮的一条命啊。

皮皮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又和几个女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玩乐之事,这才向花霖告辞,独自走到停车场。

如果贺兰盛怒离去,必然是把车也开走了。奇怪的是,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尾的树影中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看得见雪白的衬衣。

“贺兰?”皮皮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一个高高的礼帽,却是永野。皮皮微微一怔,按理说永野的级别不够格出席今晚的灯会。皮皮几次想跟贺兰提起,都住了口。狐族等级森严,贺兰觿原则性超强,这种事他不可能同意。

“永野?你怎么在这?”

“祭司大人让我开车送你回去。”

皮皮点点头,默默地向车门走去。永野忽然说:“你裙子上有血,没事吧?”

她这才意识到下身有点湿,而且冷嗖嗖地,血不知何时从长统袜里渗出来,手指一摸,一团粘粘的红色。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身子抖了抖,几乎有些站不住。永野极时地扶住了她,拉开车门,将她送到前座。

皮皮不知道这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贺兰觿抓伤了她的腹部,留下一片青紫,很痛但没有出血,她自己检查过。

现在她能感到血是从下身流出来的。不多,点点滴滴,却也没有停止。皮皮用力地捏了捏扶手,颤声道:“永野,我在流血。”

他把坐椅放倒,调成一百八十度的平面,让皮皮躺在上面。然后摸了摸她的脉,过了片刻,说道:“别担心,你还好。”

她蜷缩在椅子上,听见汽车启动,向公路开去。

“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孩子,需要尽快拿到魅珠。”永野说,“流血终究不是好事。这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孩子就没了。”

皮皮没有答话,心中涌出千头万绪。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祭司大人的短信:皮皮,明早十点在民政局的门口等我,咱们离婚吧。

她在手机上飞速地打了一排字,想了想,又全部删了。

“永野,我不想回家,带着我兜兜风吧。”皮皮将坐椅按直,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

他转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系好安全带。”

汽车驶进漆黑的山路,在森林公园里转了几圈后穿过笔直的城东高速进入C城的市中,开始绕着一环二环三环不停地转圈。皮皮强迫自己注视车窗外的风景,感觉大脑跟着车子在跑,根本停不下来……

大约开了两个小时,皮皮在车上快睡着了,汽车忽地一个转弯提速又把她荡醒了。

皮皮忽然想起了正事:“永野,我要去闲庭街拿样东西。”

办离婚需要结婚证。

结婚证放在卧室梳妆台下的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钥匙在她的包里。

三十分钟后,永野将车安静地停在闲庭街56号的朱漆大门前。

借着车灯皮皮发现大门没锁,里面应当有人,或许花青旗还住在这,又或许是贺兰觿回来了。

她让永野留在车里等着自己,轻轻推门而入。

院子很安静,走廊上挂着一溜红红的灯笼。不知是电线没接好,还是电流不足,有几个灯笼忽闪忽灭,令人想起恐怖片里的镜头。

皮皮先去了主卧,里面没人,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好像没人睡过。她打开台灯,掏出钥匙,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两本结婚证装进包中,顺便上了一趟厕所。

衣柜里还有一些夏天的衣服,她翻出一条干净的牛仔裤换上。

不知是吃了太多的鸡翅还是失血过多,皮皮觉得十分口渴,于是来到厨房找水。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放着五瓶纯净水和两瓶冰红茶,当中一隔的玻璃饭盒里装着半盒白色的花瓣,十分新鲜,保存的时间绝没超过一天。

看样子贺兰觿来过了,可能今晚就住在这里。

皮皮随手拿起一瓶冰红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决定找贺兰觿谈一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影,举头发现皓月当空,心想祭司大人可能正在晒月光呢,于是向后院的山顶走去。

山路很黑,皮皮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照着地上的青石板台阶,一路拾级而上,走到山顶。

八角小亭还在原处,她的身子仍在流血,不免感到疲惫与虚弱,于是在亭边的汉白玉石台上坐了下来,喘了两口气,方往井下看去。

月光笔直地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壁上,井底一切如故,只是换了一张崭新的帆布躺椅。

上面赤裸地躺着两个人,各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

贺兰觿曲肱而卧,舒展着一双大长腿,似乎睡着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挤在他的右侧,脸贴着他的胸口,一头乌丝缠绕在祭司大人的颈间。

是花青旗。

皮皮只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仿佛井底下有光,闪了她的眼睛。

她整个人僵了僵,紧接着右手猛地一抖,一满瓶冰红茶直直地倒入井中,冰水浇到两人的脸上、身上……

贺兰觿与花青旗同时睁开双眼,还以为是下雨,终于,看清了头顶上的关皮皮。

“砰”地一声,一个空瓶砸在贺兰觿的脸上。

空中飘荡着一个愤怒的声音:“贺兰觿,明天我跟你离婚,你要敢不来,别怪我让你们狐族上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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