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雪覆盖万里山河,雄伟大殿的檐角挂满了冰凌,与往年不同,今年长乐宫的冬天格外温暖。
暖意融融的锦帐帷幕间,宫女内侍们轻手轻脚的来往走动。淡淡清茶香味中,已经八十余岁的窦太后神色轻松,眼神明亮。

“太皇太后的精神,近来格外矍铄,简直是越活越年轻了,真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生羡慕啊!”

“不行喽,老喽!身体虽然还算结实,这忘性确是越来越大了。这不,昨儿那元小子好不容易进宫来一次,想着给他留了好东西的,临走倒是忘了给他捎上。哈哈,也不知回去后会不会怨我这老太婆小气。”

“他敢!胆敢口出半个怨字 ,看老夫不去抽他嘴巴子!”

“你啊!看看,看看……,也这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暴躁的性子。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谁还让你去打他啦?那小子的心性好着呢!”

“呃……太皇太后见谅,老臣的性子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呵!”

几番对话,话语轻松,气氛和谐,却是闲谈之语。

侍立在侧的长乐宫大总管秀鱼,见太皇太后与今日进宫探望的丞相窦婴相谈甚欢,已经在案后坐了很久了,担心她感觉冷,遂对下列侍立的内官示意,早有一人去到殿角那座大壁炉边,往里面添加了几块圆滚滚的木头,燃烧的火头更加旺盛起来,光使人看着就觉得温暖如春。

“不过,那小子还是懂得几分敬老孝顺的,有了新鲜物件倒不忘了给老祖宗您享用。”窦婴感觉到殿内的暖意,回头看了看那处内里烧得通红的壁炉,脸上是满意的微笑。

“是啊,这个却是他有心了。真是不错,这一个大冬天,整个宫殿内都暖洋洋的,比起从前的日子,是舒服多了。再加上近来烦心事少,算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清闲时候了。”

窦太后说到这里,见窦婴在静耳倾听,随之渐渐地变了语气。

“操心的事少了,心境自然就会不同。你啊,下一步也要跟我学学,那些心气儿啊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也该退下来好好的享几年福啦,那些操心劳力的事就交给他们年轻的去干吧。”

窦婴闻听此话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心下了然,明白了这话中之意。太皇太后是要让自己主动退位让贤了。

其实从他本心来说,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厌烦了坐在那个位子上了。那些勾心斗角,权变机谋实在不是他所擅长。

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把他看成是代表了太皇太后的利益站在那儿的。所以,即便他想退步也是不能自己决定的,今天听到窦太后终于松了口,却是正中下怀,不由得心中一松。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当今天子春秋鼎盛,正当锐意革新之际,此时正是需要大批青年才俊辅佐的时候啊,老臣等自然不该恋栈不去,阻碍了后进贤能之士的上进之路,那就不好了。呵呵!”

窦太后是怕这族侄对自己的提议有什么抵触,听他如此说,确实语气真诚,应该是发自肺腑之言,心中也是大为宽慰。

“你能如此想,那可真是太好了!足见岁月虽渐老,当年的豪迈胸襟还是未曾改变的,哀家倒是要替这汉家社稷好好的酬谢与你,也不枉了这些年你对汉室付出的心血与功劳。”

窦婴听的窦太后改了称呼,说的如此正式,心中感动,连忙避席离身,拜倒在阶前,口称不敢当老祖宗如此厚誉,老臣所做乃是为臣子的本分尔!

大事说定,仿佛都放下了心事般,大殿内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秀鱼连忙招呼内侍重新给老丞相换了新茶,又谈论些轻松的话题。

不久前窦婴去长乐塬时,答应下元召的若干条件,其实也是包含了许多窦太后的意思在里面的,当然这些不必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此时说起来,窦婴大为感慨。当日受窦太后所托去做此事时,他的心中还是存了帮忙的情分多些。不过,经过这段日子的旁观了解 ,此前的想法已经大为不同。

“原来……长乐侯的心中,竟然有如此的经纬!不过短短几月时间,那块曾经的荒野上已经规划出一片锦绣蓝图了。假以时日,那小子所说所想成为现实当不是难事。 如果真能如此,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望。”

“唉!你有所不知,此子来历非凡 ,乃是我大汉的祥瑞之人,此话是先皇文帝托梦亲口所说。虽说此事有些虚幻难信 ,但世间事本来就有些奥妙难言。观察了这么久,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利于社稷,功在国家 ,不得不让人相信文帝梦中所言啊!”

窦太后却是除了皇帝外,第一次对臣子说这样的事,见窦婴流露出吃惊和难以相信的神情,知道他心底未便相信,继续淡淡的说下去。

“不管他是什么来历,看他所做的这些事总是对这汉家天下有利无害的。所以你们能帮的还是要帮他的,以后不在那个位子上了,你的时间宽松下来,就尽量利用你的能力去帮他一把吧。”

窦婴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即便太皇太后不说,他也会去这么做的。因为现在以他为首的许多勋贵之家的利益,已经牢牢的与元召将要开创的未来捆绑在了一起。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长乐宫中暖意萦怀,已决定渐渐淡出朝政的太皇太后与即将卸任宰辅的对话在继续着,但在冷风中的元召却并不知道有人在如此谈论他。

其实,在这一个冬天,长乐塬上还并没有开始他心目中所想的那些建造。

因为,安置所有人的住所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已经是刚开始时的两倍之多。

自两个月前,根据皇帝下达的旨意,大索天下帮派余孽,全国范围内的郡县闻风而动,不敢怠慢,各地守备军事力量齐齐出动,追捕围剿,帮派之众纷纷被下狱待罪。

事实证明,在国家强大的专政铁拳之下,任何黑暗势力都是不堪一击的!这条铁律适用于任何朝代。

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被斩首诛族外,根据皇帝所下的第二道谕旨,被关押于监狱的这些人,以戴罪之身被全部押解往长安,另行发落。

此时隆冬,天气寒冷,押解路上自然免不了有些悲惨有些伤亡,但小喽啰是没有人权的,一笔略过不必细说。

怀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和不安,一批批被押解到长安的囚徒又被转送到长乐塬,成了这位小侯爷的劳动力。

随着一批批人的到来,前一段时间仓促建起的那些住所已经明显不够用了。好在,就地取材,建设极快 ,总算没有因为冻饿而损失一人。

是的,粮食供应很充足。这是前段时间元召又跑去皇帝面前打官司讨来的。

大汉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文景之治”得益最明显的就是,各地郡县治所库府丰盈,有些好几年的陈粮都还在那堆着呢。

因此,当皇帝刘彻笑眯眯的大笔一挥,批准了元召的请求,命他去找太中大夫郑当时拨粮的时候,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九卿重臣很痛快,意态轻松的领着长乐侯来到长安西直门粮台,命令守军打开了沉重的库门。

“长乐侯,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随便儿拉,拉多少算多少!”郑大夫非常大方。

头一次接触到大汉朝的底蕴,元召瞪大了眼睛。还能这么干!?那还客气什么?一挥手 ,来自聂壹家族的马车队伍开始装粮。

可惜啊……!一个时辰之后 ,元召看了看装的已经冒尖得三十几辆大车,又看了看粮屯内未见少的巨大山堆,有些遗憾,早知道皇帝这么大方,就多带些车马来了。

好在这些已经足够了!这个冬天,已经可以支撑过去。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局势自然就会不同了。

粮食拉回长乐塬,装满了十个粮屯。然后,在自己临时充作议事之处的那座大木屋里,接待了顶了严寒跟随来此的郑当时。

说是大木屋,其实就是一座用砍伐来的巨大原木拼成的平顶大厅。角落里,按照元召吩咐的方法垒成的炉中,篝火正旺。

太中大夫在外面四处看了一圈儿,感到很是寒冷,这会儿在火旁暖和片刻,一边四处打量,感到很是好奇。

但见这大厅内的摆设与别处不同,一溜从所未见过的高背桌椅当中排开,俱是原木打造,古朴厚拙,式样独特。

郑当时坐上去试了试,平时都是屈膝跪坐的腿脚刚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但时间不长,放纵身体后,果然感觉很是舒服。

“长乐侯果然心机非常人可比啊!连这些寻常所用之物都可以做的如此机巧,令人叹服。”

郑当时看了看正在给他泡茶的元召,又瞅了瞅那位与他见礼后又坐回在椅子上专心看书的将军一眼,由衷说道。

“这些东西啊?只不过是为了用着方便些而已,都是些小手艺,倒是当不起郑大人的那些赞誉哦。”

“话却不是如此说的,以小可以看大!从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所作所为如何了。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却不是为了讨好你这小子呢!呵呵。”

元召听他如此说,也与他打个呵呵,玩笑几句。郑当时为人和善,善于变通,非是那些古板大臣可比,因此与他相处起来很是轻松。

“这次,还是要谢谢郑大人的慷慨援手的。有了这批粮食,总算安心不少。”元召把一盏清茶放在他手边,语气真诚。

“这倒不必谢我,此是陛下之意,本官怎敢居功呢!哈哈。”

他话虽然如此说,但元召自然心知他在这当中所起的作用。接旨之后,暗中放宽,任凭自己取够所需,这份情意还是要记在心中的。

“只是长乐侯可知晓?你上奏请求陛下援助时,朝臣中是有很多非议的。”说至此处暂停片刻,见元召态度认真,他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

“有大臣奏,当日雪原上,有流云帮众所带大批珍宝金银被长乐侯私吞,可有此事?”

郑当时盯着元召的眼睛,脸色严肃 ,认真的问到。

正在低头浏览兵书的将军微不可查的目光撇了一下两人,然后继续看书。

元召面不改色,示意郑当时趁热喝茶。

“呃,流云帮那些人嘛,穷的要命!全身搜遍了也没找出几两银子来,还不够赔偿践踏本侯爷宝地的钱呢。大宝剑倒是有一把,如果谁有兴趣倒是可以来凭自己本事拿了去。呵呵!”

“哦,原来如此!那本官回去复命时就照此启奏了。其实陛下早就说过的嘛,长乐侯一心为公,怎么会贪图什么宝物呢。只是某些大臣非要陛下彻查严办,不得已,我老人家只得奉旨冒了严寒来你这儿走一遭了,唉!却是辛苦。”

看兵书的那位听完两人的这番对答,差点忍不住吃惊的跳起来!当时那满满一车金银珠宝明明是自己帮着遮掩过去的啊!

元召年纪小,信口开河也就罢了。这……这位平日里为官正直的太中大夫也随着他调侃胡闹起来了?

元召与郑当是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一老一小,默契于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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