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离了密窟,行至海上,不久朝阳从海面升起,葛长英见天气晴朗,波澜不起,遂以月火功替形骸疗伤。过了半晌,形骸身子一震,神智复原,见到葛长英,轻声道:“长英姑娘。”
葛长英放下心来,道:“你这条命是保住了。”

就在此时,沉折也转醒,看看两人,神色惊异。葛长英答道:“咱们已离了老酒岛,我带你们去见塔木兹。”

沉折见形骸伤成这样,眼中忧虑,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葛长英叹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春天崖上发生了什么?”

沉折于是简略说了遇上三位生死大臣之事,他生性沉闷,不善言辞,毫不加修饰,再大的危机,也只是一句带过。

葛长英问道:“你杀了那多臂剥皮尸?听绿山狼说,他可当真不简单。”

沉折道:“我与他两败俱伤,之后就不得而知了,葛姑娘可否相告?”

形骸勉力道:“师兄他救了我。”

沉折望向自己心脏,见只留下一处疤痕,甚是困惑,道:“葛姑娘,是你治了我的伤么?”

葛长英笑道:“你们毁了那鸿钧逝水,竟引发这等灾变,我看春天崖上冥火肆虐,里头的盗火教徒、来仑国僧兵,死的一个不剩。盗火教主死了三位左膀右臂,数十位高手,数千大军,连看家法宝都荡然无存。战局由此扭转,全是你二人的功劳。我只是将你们带出那鬼地方,至于你伤怎么好的,我也一头雾水。”

形骸想道:“莫非真是骸骨神显灵?这是他的手段?不,不,那骸骨神只是我中的幻觉,决计不能当真。”如此自我劝说,倒也不再恐惧,反而对这幻觉有些感激:毕竟自己向他许愿后,居然真时来运转了。

沉折闭上眼,回想折戟沉沙剑诀,那缤纷杂乱,暗藏玄机的图案又浮现在心,他冥想少时,睁目扫视,忽觉葛长英颇为异常:她体内月火极是明亮,却韬光隐晦,深藏不露。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看形骸,他身中的龙火冥火层次分明,似与那剥裂尊者相近,却绝无法与葛长英争辉。

他稍一沉吟,问道:“葛姑娘,你到底是谁?我总觉得你并非常人。”

葛长英瞪他一眼,道:“你说我不正常?我才觉得你沉闷的讨厌。”

沉折道:“姑娘功力卓绝,远胜于我,连盗火徒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也及不上你。姑娘如此身手,为何一直隐忍,反而要我师兄弟二人犯险?”

葛长英睁大眼睛,脸色有些尴尬,道:“好....你个小贼,原来你一直装睡,偷看我与敌人相斗。”

沉折其实先前一直未醒,而是用折戟沉沙剑诀查知异样,但也不想多说,闭口不言,给她来了个默认。

葛长英轻叹一声,使动月火玄功,羽毛覆体,如银火般升腾,沉折身子微颤,形骸大吃一惊,只觉她这模样光彩照人,真仿佛天宫仙神一般。

形骸道:“葛....葛姐姐,你原先可并非这般....”

葛长英笑道:“咱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依照月舞者规矩,我不能再瞒你们。我眼下是葛长英,但那并非我真身真姓,我本叫孔璇,一千年前,咱们族人都叫我孔凤凰。”

形骸登时想起红爪所说往事,颤声道:“你是胜过马炽烈的那个.....那个孔凤凰?”

葛长英说道:“咱俩以往打了十几架,胜负各半,数十年前那场拼杀,他本就受了些伤,我也患了些病,不能算作公平对决。我即使胜了,也没什么好光彩的。”

形骸又问道:“可....那时候葛长英姑娘尚未出生,你消失之后,怎地又...成了葛家的小女儿?”

葛长英凝视沧海,道:“那可说来话长,不过你俩既是咱们麒麟海的功臣,也算治了我身上的病,你们若愿意听,我把这一千年的事捡要紧的说给你们知道。”

形骸心想:“治你的病?这又从何说起?”可仍忙不迭点头道:“要听,要听。”

葛长英收起凤羽,变回原貌,说道:“你们听说过太阳王朝么?”

形骸道:“知道啊,咱们一路上听过好几回了。是灵阳仙统治的那个大国,后来被....被人联手....瓜分了。”提起此事,又怕葛长英生气,自己伤成这样,一旦挨揍,只怕一命呜呼。

葛长英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低声重复几遍,又道:“我是王朝中月银宗族中的公主,也是塔木兹的徒孙,国师飞灵真人的徒儿,即使在当年的太阳王朝中,我的本领也算不小,非我自夸,单以武功而论,就我所知,胜过我的人不过十人而已。那马炽烈算是我的师叔,也是飞灵真人的手下大将。只是此人从来与我不睦,我艺成之后,总要与他争吵打斗。”

形骸点头道:“这马炽烈一看就是偏激固执之人,姑娘....前辈与他动手,我看对的是你,错的是他。”

葛长英摇头道:“其实全是我的错,他一贯看不起神龙骑部,我则对神龙骑们极为敬重,可到了后来,事态恶化,我才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形骸忐忑不安,怏怏干笑了一声。

葛长英说道:“一千年前的某天,神龙骑兵变,我与师父、我....丈夫、还有马炽烈等十来人被数万神龙骑围住,师父武功盖世,但神龙骑中也有极强的高手,且他们数目太多,准备周全,咱们陷入重围,到了绝境。飞灵师父杀了千人,可寡不敌众,最终战死,其余人说我是女子,可养育后代,图谋报仇,于是将我护送出来。

我孤身一人,死里逃生,心里悲伤欲绝,满是仇恨,却又遍体鳞伤,漫无目的的逃避追杀,终于来到西海,一路深入,前往无人探索过的海域。”

形骸问道:“那是无人海么?”西海分三层,是为麒麟海、鲸鱼海、无人海,这三处海洋人烟逐层稀少,到了无人海,从未听说过有人往返。

葛长英答道:“你说对了一半,我是存了去那儿的心思,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犯傻。那无人海之所以凶险,是其已临近世界边缘,事实颠倒,常理大乱,火能在水上烧,蜻蜓能有山那么大,树能在水里流淌,人有时一睡过去,哪怕一合眼,就过了好几年;东南西北再无区分,若是运气不好,一直往前航行,也是在原地转圈。”

形骸不禁敬畏,奇道:“那姑娘为何要去无人海?”

葛长英说道:“笨小子,若不是被你们神龙骑追杀太紧,我如何会铤而走险?我绕过麒麟海群岛,来到鲸鱼海中,这儿有许多海下遗迹,水后岩洞,万里汪洋,岛屿较少,他们若要找我,正如大海捞针一般。

那时,塔木兹大师在鲸鱼海中居住,我通过隐秘的记号找到了他,劝他出面主持大局,召集剩余月舞者,积蓄力量,与神龙骑再拼个死活。在当年,塔木兹大师已活了一千年,其余觉醒者寿命最多不过八百岁,他是寿命最大的月舞者,咱们都说他已是地仙,只要他肯出山,咱们仍有希望,可是师公他却不肯。我质问他为何置之事外,任由亲人惨死,他却说他受飞灵真人嘱咐,需要等一个人。”

形骸想道:“那他现在已经两千岁了?真是不老不死,得道升仙。”

葛长英又道:“我气愤不过,于是亲自出马,各处留下月舞者印记,让所有逃难来鲸鱼海的月舞者前来见我。我说过,我声望武功都还不错,大伙儿走投无路,正盼有人领头。我身边很快有了数十人,各个儿皆是成名高手,月火功少说也在五层之上,凭此兵力,虽不能说是大有作为,可也不算是穷途末路。

谁料忽然之间,一场瘟疫爆发,那瘟疫眼下被叫做‘乱毒症’,那毒症当真流毒无穷,患病者必死无疑,无论是凡人还是觉醒者皆难逃此害。我染病之后,觉得似有虫子在我经脉中撕咬,吃我的血肉,更吃我的灵气,灵气越旺,那虫子就越凶狠,越厉害。

如此一来,什么复仇大计,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抱负愿望,皆成了水中泡影,我在众人间功力最高,活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惨死,我憎恨命运不公:‘为何咱们遭遇屠杀之后,刚有希望,立时又遭遇这天罚?’后来我才知道,不仅仅是我们,连耀武扬威、夺取天下的神龙骑也病死无数。

那瘟疫消磨意志,令我丧魂落魄,再不敢有半点报仇的念头,只想竭尽所能活下来。我本来是不怕死的,可患上这疾病之后,那病又让我努力求生,这般更加倍痛苦。

就在我性命垂危之际,终于被塔木兹大师所救。塔木兹大师也无法治愈此病,只能设法将我带往无人海,用法术封存在一木茧中,令我在一岩洞中进入沉睡。无人海边界无法无规,天理无用,居然连那乱毒症也害不死人了。若不是这样,即使我不被乱毒症所杀,也必死于其后的‘仙灵劫’。”

所谓的仙灵劫,正是一段仙灵屠杀苍生的历史,众仙灵不知是何方而来的神圣,侵入各地,见人就杀,杀了之后吞噬灵魂,手段冷酷无情,可怖已极。若非七百年前圣莲女皇横空出世,这世道早已被仙灵蚕食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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