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乱绪纷纷,像是在溺水的人苦苦挣扎,他想:“我明明死了,被沉折救活之后,应当是活尸才对。可唯有我体内冥火猛烈的时候才露出活尸模样。沉折记得他被亡人蒙复生后也是一副残骸的形貌,我为何一活过来就如此走运?这苏母山的活尸害人....只怕不是偶然。”
他又想起金银府上的三个刺客,这三人是师徒,无论武功还是法力皆厉害得很,金银府根本不是对手,便是官府围剿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三人。他们单单只是为抢夺金银府财宝?不,他们是为杀银老爷与银大少爷,为何偏偏非要杀此二人?他们又不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他们称亡人蒙是大人,那么全是此人手下了。

一个念头陡然冒出来:他们是为杀人灭口!

形骸全不知为何会这般想,但这念头却牢牢占据他脑子,一时挥之不去。他继续深思:“奴隶,奴隶,白刀客问藏争先买奴隶,一个个杀了,做成盗火徒、坏形尸。金银府也捉奴隶、买奴隶,卖奴隶,他们是将奴隶卖给亡人蒙了么?多半就是如此!亡人蒙派人杀他们灭口,要么是双方有了纷争,要么是金银府得知了重大隐秘!”

那银二爷刚巧不巧的不在家,才保住一条命,那是否也并非好运?他是否早就知情?是了,金银府家的买卖,由他们父子三人掌管,银二爷如今得掌大权,全拜那三个刺客所赐,他没准与亡人蒙勾结在一起了?

金银府从龙国边境捉了奴隶,送给亡人蒙,让他斩成碎块,再缝合起来,成为活尸!这金银府非但吸活人的血肉,从活人中牟利,更赚死人的钱,不知害了多少性命,他们实是死有余辜。亡人蒙为何要这许多活尸?他那本补遗录中说,他听见古神对他说话,要他将虚空带到世上,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形骸如坠冰窟,神魂不定,他想去找沉折,但亡人蒙正要捉他,形骸不能带他犯险。

他心意已决,离开客栈大院,问明道路,找向金银府。

到了金银府外,见宾客来来往往,几乎没停的时候,皆身穿白衣,是来出席丧事的,那银二爷扮作孝子,泪水倒是实打实,没虚假。形骸躲在树上,瞧了半天,没瞧出可疑之处来。

众人这白事办到深夜,银二爷尚要守灵,形骸无奈,只能返回。客房之内,安佳缘会已回来过,买来吃的穿的,满屋都是,安佳全不见了人,形骸哭笑不得,问缘会道:“安佳姐姐呢?”

缘会道:“她要替红爪爷爷办事,今晚不能来了,要你莫要想她。”

形骸暗忖:“最好她打消了出逃的念头。”但知道此事希望渺茫。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嘱咐缘会乖乖待着,再度出门,却见沉折一清早又在练拳。形骸想:“师兄天赋卓绝,又如此勤勉,我如何能与他相比?嗯,他接连败在马炽烈手下,心里准憋着一股火气。我也本想练功,可却另有要事。”

如此干等,又是一天,银二爷竟足不出户。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形骸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正想回家,却见银二爷驾马车驶出家门,车上另有一心腹,马车沉重,形骸猜载得是金银珠宝。

形骸想:“那是用人的血换来的财富,用人的尸骸换来的财富,用亲人性命换来的财富,用他的贪婪恶毒换来的财富。因此见不得光,只能在晚上外出。”

他见银二爷行色匆匆,表情慌张,惶恐得似丢了魂一样,光看他神色,似乎这黑夜化作了怪物,正在追他,要把他吃了。

形骸看他形貌憔悴,那是饱受惊吓的人因失眠而造成。他在害怕什么?亡人蒙么?是了,他害死了亲人,知道亡人蒙心狠手辣,生怕自己也被杀了。恐惧在由内而外的吃他,心里有鬼的人,总是害怕夜路的。

形骸,形骸,你又在瞎猜疑了。或许银二爷是去青楼呢?形骸知道龙国的大人们常去这样的地方,而且生怕老婆知道。这银二爷或许只是去花天酒地么?

马车行了二十里地,忽有另一辆马车驰来,两辆马车一撞,马儿大叫倒地,马车各自翻覆,银二爷那辆车厢里传来惊呼声,只见老妇少妇、男孩女孩全跌了出来。形骸蓦然醒悟:“他并非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在逃跑!他为何连家里人都带着?他想举家逃离?”

众家眷伤的颇重,有一少年被车厢压住了腿,哭的极为凄惨。还有一女子被木箱砸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银二爷惨叫一声,被一黑衣人提住,黑衣人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中。

形骸急忙追赶,可见有几人伤重,只得返身照顾,他用放浪形骸功替少年接好断腿,用治疗水替那女子止血。先前府上那少奶奶见了形骸,喜极而泣,道:“小公子,快,快救救二爷!”

形骸道:“你们为什么半夜出逃?”

少奶奶哭道:“我也一头雾水,但二爷他执意如此。”

形骸不便多问,钻入树林,已不见那两人踪迹。他蓦然记得亡人蒙那《冥火补遗录》中有一门感应盗火徒的心法,若自身冥火远胜于要追踪那人,可凭借冥火,追查那人行迹。形骸满怀希望,照此一试,见空气中残留有淡淡的白光。这白光也唯有精通冥火之人方能辨认。

他全力施展轻功,一口气跑了十里地,来到集市,街上已然无人,唯有一座三层阁楼依旧灯火通明,传来歌舞之声。

形骸见那楼台上皆是衣着富贵的人士,男男女女齐聚在此,此时正把酒言欢,共度良宵,笑语悦叫不绝于耳。

形骸来到阁楼下,收摄冥火,如此一来又变作活人外形,但那劫匪的冥火踪迹变得极淡,难以追踪。形骸走入这酒楼,见香喷喷、亮晶晶的女人迎面扑来,见他就笑,甚是热情,道:“小公子,你可是生人,是来快活的么?”

形骸见此间女子言行穿着皆模仿龙国,不似海民,但却是东施效颦,媚俗不堪。他也从不知龙国青楼女子究竟是怎样的,陡然身在其中,只吓得心惊肉跳。饶是他身负奇功,此刻也不禁满头大汗,呼吸不畅。

他稍运冥火,隐约间似听到一声哭叫。但身在花裙彩衫包围内,一时也不敢确信。他嚷道:“借过,借过。”双手往前推,不小心碰上女子身上柔软处,惹起一片莺歌燕笑,他听女子道:“小坏蛋,摸得我身子都软了。快过来,让我尝尝鲜。”

他暗暗叫苦:“这儿可是吃人的黑店么?莫非要拿我煮来吃了?我是活尸,吃起来滋味太糟。”

就在此时,有一大拳头直奔他脑门而来,形骸蓦然惊觉,左手一抬,将那拳头格开。两人气力发散,众女子尖声惨叫,摔在墙上,当中空处一片。

只见一黑大汉掀开粉色帘布,如铁塔般站在形骸面前。形骸看穿他障眼法,此人身上疤痕星罗棋布,全被针线缝紧,正是个盗火徒活尸。形骸使动第四层龙火真气,火光成圈,罩于体外,黑铁骨剑刺了过去。

那大汉一踩地板,轰地一声,地上一股内劲震荡过来,形骸往上一跳,一招“赤云紫霞”罩落。大汉双手抬起,身躯巨震,被形骸内劲打的破墙而出。

形骸惊喜之余,又想:“不可用力太过,以免脱力昏倒。”他见了三位灵阳仙与马炽烈交手,潜移默化之间,武功又深了一层,此时这第四层龙火已可运用自如,但毕竟仍有些担忧。

只听粉帘布后有人闷哼,形骸一看,正是银二爷,解开他穴道,问:“到底怎么回事?”

银二爷喊道:“快带我走,快带我走,活尸们要攻打过来了,他们要杀光苏母山的人!”

形骸大惊失色,骤然间,那大汉撞了过来,形骸霎时刺出两剑,两道剑光飞出,那大汉双手被斩断,但他悍勇绝伦,膝盖踢在形骸胸口。形骸痛的眼冒金星,跌了出去,一个跟头稳住身子,发觉受伤比预料得更轻。

大汉暴喝一声,咬掉胳膊,霎时又长出一对来,形骸目瞪口呆,想:“这邪法我也可用么?与放浪形骸功好像。”尚未合拢嘴巴,那大汉体型暴涨,成了个一丈多高的巨人。众女子心胆俱裂,一时间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形骸左臂膨胀,其中充满魂水,蓦然从手指洒出,淋了大汉一身,大汉骂道:“什么玩意儿?撒尿么?”又一拳打向形骸。形骸一让,右手挥剑斩在那拳上,巨汉一痛,缩回手去,形骸趁他有片刻停顿,再一掌冥火拍去,那巨汉霎时遍体白火,厉声哀嚎,痛的踉踉跄跄。

形骸本对盗火徒有几分同情,但料想他们将活人捉住后全数杀了,变作活尸,实是罪无可恕,他竖起长剑,使“弹指一瞬”心法,将风雷十剑一股脑使出,那大汉被剑光洞穿,身子一歪,压塌了半堵墙。

有个女子惊呼一声,躲避不及,被一根柱子打中,摔在地上,痛的泪如雨下。形骸哎呦一声,大感愧疚,将这女子扶起,问道:“姑娘,当真抱歉,我并非有意....”

那女子抬起头来,形骸一愣,觉得她艳光四射,哭的梨花带雨,令人忍不住怜惜心疼。女子柔声道:“小公子何须致歉?正是你杀了这妖魔。我感激你,崇拜你还来不及呢。”

忽然间,她捧住形骸脸颊,双眼与形骸对视,形骸只觉她眼中闪着异光,千丝万缕般涌入形骸体内。形骸“啊”地一声,只觉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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