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凌河大桥,关于凌河大桥垮塌,关于七十多条生命,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月光县有一条大凌河,河水穿城而过,给两岸人员往来带来不便。县里经请示上级批准立项后,决定建一座收费凌河大桥,以取代很久以前建的那个老旧的、通行能力严重不足、安全系数不高的那座桥,这也是几届县委、县政府想建而没有建的,是群众企盼已久的,总投资约9.6亿元,资金采取“向上面要一点,自己筹一点,向银行贷一点,建设单位垫一点”的办法解决。然而,在工程招标阶段,市委却突然决定收回发包权,由市委直接研究决定。建桥资金预算也由9.6亿元猛增到21.6亿元,后来又因为地质条件复杂等原因追加预算8.5亿元,实际投资30.1亿元。据专家们对凌河大桥所有建设成本,包括材料费、搬运费、人工费、管理费的测算,实际用到大桥本身不足6亿元,而这是全部按国家施工标准计算的,还不包括偷工减料……。

这毕竟是月光县最复杂、最棘手的一件事,涉及金额巨大,死的人太多,而且大多是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这些学生和陪同他们的教师都是月光县教育界的精华,他们的离去是月光县教育界乃至全县的重大损失。从确定建设单位,到工程进行,到竣工验收都很不正常,这件事超出了月光县的范围。工程未动工之前,就逼得一个很有雄心壮志、励精图治的县委书记壮志难酬、落荒而逃。

这件事本身是由市委直接拍板的,市委本身就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再说,国务院调查组也正在调查,为了避免刺激市委,或者说为了避免在市委伤口上撒盐,我完全可以不汇报。可对于如何做好善后工作,如何抹去这个巨大伤口,如何恢复重建凌河大桥是摆在我面前的迫切任务,我不能不汇报。

我不知道除了决策责任外,市委翁敏杰书记还应承担什么责任。因此,我小心翼翼地汇报说:“我们成立了善后工作组,对相关单位、相关家庭和相关个人做了一系列安抚工作,他们也没有闹到上面去。目前,他们在静等国务院调查组的消息。”

“应该谢谢你们,谢谢县委、县政府,你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你们辛苦了。”翁书记说。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做的不好、不对的地方,还请书记多多批评啊。”

“凌河大桥垮塌的责任,主要的责任在市委,在我,是我最后拍的板。我心里很难受,很难过,谁能料到会垮塌、会死那么多人,尤其是师生呢?早知如此,市委何必把这件事揽过来呢?国务院调查组正在调查,调查组也问过我,我也如实做了回答,如实承担了责任。唉,小刚,我没把好事办好啊,我问心有愧,无地自容啊!”翁书记十分懊悔地说。

我不敢问是谁建议市委这么做的,这件事太敏感,我不敢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

“小刚,你脑袋好使,你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翁书记问。

“您是市委书记啊,我听您的啊,您要我怎么办就这么办啊。”我赶紧说,我哪能对上级说怎么办啊。

“那你总得提些建议吧,提些建议总可以把。”

“我是有些建议,就担心您不采纳。”我依然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有一些想法,一些建议,但我不能马上说出来,我需要合适的时机,等着翁书记征求我的意见时再说。我需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请市里给一笔钱,二是授权县委、县政府具体承办凌河大桥恢复重建事宜。如果达不到这两个目的,我的工作就基本上白汇报了,我也基本上等于白来了。

“你不必顾虑,随便说说吧。”

我开始说了:“我说了书记可能不高兴,不对的地方请书记尽管批评我,我一定虚心接受。我觉得,那座垮塌的大桥,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横在河面上,横在全市、全县百姓的心里,我们必须振作起来,迅速医治那道伤口,最终抹去那道伤口,恢复党和人民政府在人民中的良好形象。”

“说得好,我知道你点子多,有办法,你接着说,怎么医治、怎么抹去那道伤口?”翁书记很有兴趣地问。

“那我说了啊,说了不对的请您批评我。”

“不碍事,你说吧。”

“重建凌河大桥,迅速还一座更为美观、更为宽敞、更为经久耐用的大桥给全市人民,让这座桥成为全市人民通向美好未来的一座金桥。”

“说得好,怎么重建?”翁书记有些亟不可待地问。

“一,请市委、市政府授权月光县委、县政府具体承办新的凌河大桥建设的一切事宜。我们保证按照国家的规定办好每一道手续,我们保证阳光操作,我们保证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能经受起党纪国法和历史的检验。我们愿意接受包括日常审计监督在内的一切监督。”

“行啊,你们主动帮市里担担子,这是好事啊,应该表扬你们啊。”

“您先别表扬我们,等我说完,您就要批评我们了。”

“那你说完吧。”

“二,我们县实在是太穷了,翁书记,穷家难当啊。”

“你叹苦经,是不是想要钱啊?”翁书记问。

“谢谢翁书记,您说到我心坎上了,您不说,我还不好意思开口啊,我怎么好意思找领导的麻烦呢?”

“我就知道你心眼多,你说吧,要多少?”

“我口开得有点大,我不好意思说。”

“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

“10亿元,绝不超过10亿元,一年之内,还您一座新桥,一座让全市人民通向美好未来的金桥。我再重申一下,我们保证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能经受起党纪国法和历史的检验,我们愿意接受包括日常审计监督在内的一切监督。我们节约的每一分钱,我都还给市里,我们不多要一分钱。我说完了,您可以批评我了。”我的心脏跳的咚咚响,有些心虚、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翁书记。

沉默了一会儿,翁书记说:“我是要批评你,在你的地盘上建桥,你又不想掏一分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我们不是穷吗,您看看,好像上辈子别人欠了月光县似的,我到月光县来,总是伸手要钱。为了恢复并捍卫警察的荣誉与尊严,我向省市要钱;为了文化强县,我向省市要钱;为了建学校,我们几乎把省直部门要遍了。您以为我心里好受啊,如果您给我三到五年的时间,让我扎根月光县,我一定把月光县的经济搞上去,尽量向上面少伸手要钱。为官一任,是给领导和百姓分忧的,不是给领导和百姓添堵的。您看看那个垮塌的大桥,像巨大的伤口摆在那里,天天流血。您说,我有什么办法?您是我的直系、直接领导,不找您支持找谁?赶紧抹去那个巨大伤口是市委的责任啊,也是我们的责任啊。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让我们抓紧抹去那道巨大的伤口吧,那道巨大的伤口长时间摆在那里,太扎眼了,太惹众怒了。再说了,国务院调查组正在调查这件事,早点把桥建起来不是很负责、很主动、很有说服力、很能向各方面交待的好事吗?我们不能再拖,我们拖不起啊!我认为,我们一定要抢在调查组宣布调查结论前动工比较好,越拖越被动啊。”我情绪有些激动,噼里啪啦地说。我必须打动翁书记,只有打动了翁书记,我才有可能尽快还百姓一座金桥,我不想无功而返。

“别激动,小刚。我很理解你,你的高效率的工作超过了我的想象。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到月光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了那么多事,难得啊,真的很难得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批评你的意思。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就像你主动派人到北京,找纵捭集团总部要求协助恢复生产一样,你是主动为我们,为市委、为市政府分忧啊!你说的对,垮塌的大桥的确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摆在那里,确实不像话,确实应该早点抹去。你刚才说,不到一年时间,10亿元就可以还我们一座更美观、更宽敞、更经久耐用的大桥,是这样吗?”

“是的,10亿元已足够,一年时间已足够。”

“不会找借口追加吧?”

“请翁书记放心好了,不仅不追加,而且还有可能节约。”

“原来,我们建桥的相关人员跟我说,30亿元还打不住呢。”

“哪能花那么多钱呢?共产党的钱,人民政府的钱,也是纳锐人的钱,纳锐人的钱也是纳锐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我们更应该精打细算,一分钱也要分成两半花啊。”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卢市长请过来,我们一起定个君子协定好不好?”翁书记问我。

“什么内容啊?”

“一年时间,10亿元,还我们一座更美观、更宽敞、更经久耐用的大桥。”

“行啊。不过,我去卢市长那里汇报吧,然后再跟他一起过来,卢市长毕竟是我的领导,我得尊重他啊。”

“算了,小刚。卢市长那里,我跟他说。我们也要向你学习,提高工作效率啊。”翁书记说着,开始拨打卢市长的电话。

拨完电话,翁书记说:“喝点茶吧,卢市长马上过来。”

卢向阳市长很快过来了,我正要说话,翁书记抢先对卢市长说:“小刚一直想去你那里,向你汇报工作,是我把他拦住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关于凌河大桥,看能不能定个君子协定?小刚,你扼要说一下吧。”

我把建桥的想法和具体思路进行了简要汇报。

卢市长问:“一年时间,10亿元,还我们一个更好的大桥,是这样吗?”

“是。”我回答。

“中途追加预算吗?”

“不追加,绝不追加。”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年时间从什么时候算起?”卢市长又问。

“从我们收到资金的当天算起,365天内,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超过一天。”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请翁书记定夺。”卢市长说。

“这样吧,我们定个君子协定,我和卢市长负责完成资金拨付的相关决策程序,小刚负责在一年之内还我们一座更美观、更宽敞、更经久耐用的大桥。怎么样?”翁书记说。

“我保证完成任务。”我说,此次汇报工作的重要目的达到,我如释重负似地说。

“我没问题。”卢市长说。

我说:“我还有一个建议,我打算弄一个隆重而简朴的开工仪式,把所有建桥的情况进行公示,接受社会各界监督。把新桥的彩色效果图在显著位置摆放,让群众有个直观的印象。我希望书记市长能亲自参加,宣布还一座更好的大桥给人民群众,如果能对垮塌的大桥有个表态会更好。我们安排中餐,不喝酒。”

“小刚的建议很好,这样行不行,动工仪式由小刚主持,我受翁书记委托,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垮塌事件向人民群众做个表态,作个检讨,翁书记最后宣布重建凌河大桥正式开始动工。”卢市长说。

我说:“我没意见。”

翁书记说:“应该是由我向人民群众表态、作检讨的,卢市长替我受过不好吧,毕竟大桥垮塌我要负主要责任啊。”

“我也是决策层的一员,我也有责任啊,还是我来表态吧。翁书记是市委主要领导,还是宣布正式动工比较好。”卢市长说。

“那好吧。”翁书记说。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