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戮纯粹是看到辛韶和萧玄逸熟络的样子,觉得心烦才走开。
这少年一身贵锦白衣,衣襟两朵卧水冰莲,明显跟那只猴子一样,与辛韶同出一门都是不归谷的文杀。

无论是之前那只猴子,还是眼前这个看似温文有礼的少年,都对他怀有敌意。

当然,他看他们更不顺眼。

他没聋,她喊了他三声也都听见了,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吱声,哪怕她刚为他和那只猴子抬过扛。

可是她跟他说……回家?

陌生的字眼犹如一道惊雷狠狠劈下来,让这个和自己闹别扭的孩子陡然一僵。

——“戮儿,你是当朝太子!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熟虑,不可行差踏错,帝王之家不比寻常百姓家,明白吗?”

自他出世起,母后,太妃,太傅……诸如此类之人,无论远近亲疏,好像一直都在告诫他,他没有“家”。

记忆中,那座富丽堂皇,雄伟巍峨的宫殿冰冷得叫人生厌。

他不仅一次想过逃离那里,可两年前,当他亲眼目睹偌大的宫殿燃起熊熊大火,七天七夜,犹如白昼一般将一切烧得一干二净,他的心却痛得厉害。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家不像家的地方,毁了不是很好?

直到后来——

他的帝王之家覆灭殆尽,父皇暴毙,母后疯魔,而他也在一夕之间,从皇亲贵胄的太子殿下沦为十恶不赦的前朝余孽……

两年来,但凡听到旁人提起这个字,他皆嗤之以鼻,可这个字由那个软绵绵的声音说出来,却莫名生不起厌恶。

“前半句……”他僵硬地张嘴,稚气的声音格外的低沉沙哑。

前半句?

辛韶仔细回忆一会儿,不确定道:“走了?”

这小子又抽什么风?

听着小腹声震如鼓,辛韶轻轻蹙了蹙眉。

谁知,黎戮眉头皱得比她还厉害:“不是。”

“黎戮?走了?”

“……不是。”

“咕噜噜——”

辛韶狠狠嚼了两下嘴里的蒲公英,深深吸了口气:“好好的,你又耍什么性子?”

他这么没头没尾地找茬,在辛韶看来,自然是小孩子无厘头的耍性子。

可现在她饿得要死,哪有耐性哄孩子?

而黎戮更是眉宇紧绷,他耍性子?

想听的话没听到,又见她精致的脸蛋闪现不耐,那冷峻的小脸瞬间沉下去,带着不悦的寒气,满脸写着本人很怒,生人勿进。

萧玄逸走了一会儿见辛韶没跟上来,回头叫了一声。

辛韶冲他挥了挥手,又转过来对黎戮发出最后通牒:“一句话,跟不跟我回家吃饭!”

先前那一声,他背对着她,听得很模糊。

可现在这声,带着轻微的愠怒,一字一顿,他听得很清楚。

她说,跟她回家。

那双漆黑的黑眸顷刻间褪去所有戾气,如蒙尘的明珠褪去尘埃,瞬间闪耀璀璨星辰光芒,潋滟的光泽微微流动,澄澈剔透,恍若这世间最干净的一样东西。

“好。”

他终于不再“耍性子”。

辛韶却是一顿。

他刚刚这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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