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带着青莲沿街道慢慢走着,思绪被路旁小贩的吵嚷叫卖声唤回。母女俩走过鳞次栉比的食物玩具摊点,在一个摆着彩色纸制插花的小摊前,青莲站住了。月姑见那纸花制作精致花色鲜艳,当即让青莲指点着选出四朵买下,遂给青莲头上插两朵,另两朵别在青莲衣服的前襟上。青莲诧异地看着娘。
月姑说:“莲儿好孩子,娘领你去看一个姐姐……把这两朵花送给她,舍得吗?”

青莲点头说:“娘,俺舍得。”

母女俩走到十字街口。记忆中的周记铁匠铺已无踪影,长长一排门店变成瓦砾场,三三两两的牛驴无精打采地散落其间,如今或成了牲口市吧。月姑向前走着,进入一条狭窄小街,远远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正是铁锤敲击铁砧的声音。

月姑带青莲循声走去,见路边一棵大枣树旁有几间茅屋,临街开个小门,上面的招牌上写着斗大的“王”字。月姑愣了,心中不免遗憾。停下来往铺子里张看,只见炉火正旺,一个人头裹灰布毛巾,满脸炭黑,一手拉着风箱,另一只手拿把火钳夹着条形铁块在炉火上煅烧,转眼铁块变得通红,随即放在砧上,抄起手锤用力敲打。

这人发现来客,头也不抬便大声招呼:“谁站在门口,进来吗。”听来是女人的声音。

月姑回身要走,女人停下活计走到门口笑说:“好个俊气的小媳妇,你来打菜刀,还是菜铲?

尽管说吗!俺这店小,活却好……”

月姑看这女人身体丰满壮实,脑后束个发髻,黑黢黢的脸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她,说话时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似乎是在笑。

“俺不做啥活,只向大嫂打听个人。”月姑不无歉意地说。

“找谁……尽管说吗!”女人高门大嗓地追问。

“周天成,周记铁匠铺的周天成。”

“你找他?有啥事?”女人诧异。

“你知道他在哪里?告诉俺……俺们是熟人,有要紧事。”

“那,你得告诉俺啥事?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俺可不放心!”女人说着大笑起来。

月姑登时红了脸,尴尬地看着女人,猛然想起:“你是……爱英嫂子?”

“你怎认识俺?”女人笑着走到月姑跟前。

月姑上前抓住女人的手掌,“嫂子,你认不出俺了?俺是金家月姑啊……永义的媳妇,杰群是俺兄弟,十年前俺见过你……”

女人惊呼:“月姑?俺的好妹子,这么多年,想死俺了!”猛地扑过来用胳膊搂住月的双肩,“想不到是妹妹,快进屋说话。”转身抱青莲,青莲害怕地躲闪到月姑身后。

爱英匆匆进屋,笑说:“孩子看我这样子害怕呢……今儿不干了,文宝,快,收拾家什关门……”接着哗啦啦舀水洗脸,瞬间像换个人——圆胖胖的俊脸,白净中透着红润,浓黑的两道弯眉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双眼皮。

“俺记得爱英嫂是个大美人吗!”月姑笑说。

爱英呵呵笑着:“美人说不上,俺跟妹子不能比……反正配你那铁匠大哥满行。用他的话说,搂着俺像搂个粗实硬朗的圆肉坨子,可就是三天两头离不了。”

月姑也笑了,转身拉过青莲:“莲儿,快叫大娘,问姐姐去了哪儿,你给姐姐带的花儿让她看看,漂亮不?”

爱英搂起青莲:“莲儿好俊,你娘怎调理得你这么漂亮?这花也好看!”忽又奇怪地问,“这花,莲儿是给哪个姐的?”

“给你那丫头吗?记得那次在铺子里,见到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叫天功吧?还有个刚会走的丫头,留个小辫,扎根红头绳……”

“天功是俺兄弟,头年娶上媳妇,两口子去外地打跑铁了,前些日子给我捎信来,说在河东呢。你说俺那孩子是丫头却弄错了……”爱英大笑着,“那是个小子,图长命才打扮成丫头,到年十二了,下边还有个八岁的兄弟,在王家铺跟他姥姥哩。”即向里面高喊,“文宝,快出来见姑和妹妹。”

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孩出现了,看样子刚洗过脸,半边脸尚残留着一抹黑灰,头上剃得溜

光,站到月姑跟前恭敬地喊声“姑”,大概有点怕羞,声音低低的。

“莲儿,把花戴在你这哥哥的秃脑瓜上怎样?漂亮吗?”爱英笑问青莲,说着将手中纸花往儿子头上试着一放,文宝抬手护住脑袋,红着脸跑开。

青莲喜得抿嘴笑起来。一会儿,文宝又出现了,站在铺子后门口向青莲招手。青莲抬头看看母亲,略一迟疑便过去。文宝拉起青莲的手,两人飞跑着去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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