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看向文武百官们,眼眸中已经不再是初始那般淡漠的模样。
北辰国有意挑衅,这次他若是不将这盘赢回来,日后西楚国将如何行走在四海之内?

林月影沉默着品着杯中的烈酒,喉咙里被灌得火辣辣的。

林墨诚双手微动,一再要起身,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她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让她出手,可惜当时却被楚怀谨一口拒绝。如今……

“哈哈哈,西楚国原来也不过如此嘛,哎,西楚皇帝,在下一向说话爽利,直来直去惯了,你切莫往心里去。”忽然思看着满堂大臣,却无一人敢上前来,算定了他们都不敢,不由放肆起来。

媚姬那双被面纱遮住的脸颊上也映上了媚到极致的笑。

林月影双眼被刺得生疼,玉指纤纤紧紧捏着金樽,骨节轻轻一响,将其搁在案上,她缓缓起身。

“我西楚国素来是礼仪之邦,一向有礼有节,不做逼迫他人之事,自然亦不会屈从于他人的挑衅,今日由本宫来领教媚姬的画作。”

她一身凤袍大妆,妆容庄重,眉宇明亮大气,气质端的如兰如雪,洁白高雅,便不见她舞动,这一身气场便已然辗压了媚姬。

众人在惊叹他们的皇后气场强大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小小的期待了一下她将会以什么来迎接媚姬的画舞。

林月影接下这烫手的山竽后,朝楚怀谨轻声示意一声,便踏步而出。

楚怀谨看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侧殿的尽头,透过珠帘玉翠,她纤细的身姿如飘浮在湖心的小船,看似柔弱不堪,任凭风雨打磨,可她却兀自坚挺,便是风浪再大,她都依然飘在湖心之上。

后殿摔晕的沈盼儿一听林月影出手了,再也装晕不下去,偷偷睁开眼,唤了丫环前去打探。

还过片刻功夫,林月影的身姿出现在寿元殿。

殿内琉璃灯盏,光芒万千,殿外一空弯月,照着她月白色的身影,她仿佛月宫的仙子踏月而来。  林月影随意在一圈大家小姐里挑了一个会弹琴的女子,与她简单交代了一番,便站上了圆台。

琴声泄出,一来便舒缓成曲,如大珠小珠跳玉盘一般,错落有致。

林月影身影轻动,广袖飞舞,在一片月白色之间,但见美人如玉,如天间仙云,随意变幻,众人跟着仙乐、仙舞像是突然置身蟠桃盛会,眼间看到的也是天仙之姿,灵动、飘逸,看得众人抿紧了嘴唇,屏住了呼吸,唯恐他们的呼吸声太重惊住了这般舞动的仙子。

乐音趋于绵长,只见林月影突然踏足而上,广袖再度飞扬,竟不再是白色,而是黑色。

白色的云袖,墨色的墨汁,纤灵的人儿,在圆台之上,浑然一体,众人眼看着她用云袖将墨汁印上绢纱,那处已经渐渐成画。

那墨汁却无一点滴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顿时晃花了众人的眼,所有人沉浸在那氛围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还是林月影一舞已毕,云袖散开,青丝缠绕,有暗香扑鼻,众人才纷纷醒悟过来,声声赞叹不绝于耳。

“啊……云袖染水墨,挥舞自成画作,高,实在是高。”

“岂是一个高字能概括,依我看是妙绝之至呀。”

“对,舞姿曼妙,若仙人驾临,水墨成画,意境非凡,是皇后娘娘更胜一筹。”

众人皆醉,居于上首的楚怀谨也不例外。

他长身锦袍,宽带威严的看着居于圆盘正中的女子,她一身月白长裙,衣着简素,可一身气质犹如置身云端,一颦一笑皆是仙子之姿。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时期那个穿着一身白裙,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天真可爱的笑颜昂头唤他的少女。

“谨哥哥,你看这是你最爱的兰花,我亲手种的,好看吗?”

“好看,可它们再好看也没有我的影儿好看……”

……

“皇上……老臣……”林墨诚见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的女儿,可他们的皇帝却只是眼神幽幽的盯着她瞧,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眼中的深意沉到让人害怕。

“咳咳……”楚怀谨经林墨诚一扰,瞬间回神,面前的那个女子还是让他成分讨厌的林家人,她不是他记忆中的影儿。

锐利的眼眸朝下扫去,旁人眼中无不流露着对她的推崇与敬爱。

就连之前一直高傲骄纵的北辰国使者竟也面露惊艳之色。

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她不是西楚国的皇后,而是一个降临人间的仙子,他的目光耐人寻味,嘴角不自然的轻扬,更是看得他心头火起。

他不悦的瞪眼,眸中光芒转为利刃,有识时务者立马带头山呼万岁,众人反应过来跟着上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声音响起,楚怀谨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们二人的宫殿,而是在文武百官面前,甚至还有外国使者在场,他很快恢复了帝皇的威严。

“这位忽然思使者,本国皇后亲自下场,可还有异议?”楚怀谨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人,厉眸定住忽然思,皮笑肉不笑。

“贵国着实名不虚传,媚姬输了,不过输给贵国皇后娘娘,虽败犹荣。”忽然思竟不仅仅只是一个高傲的人,还是一个相当之厚脸皮的人。

意思是他们虽然认输了,可他们一个小小的舞女输给了西楚一国皇后,这并没有不好的。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楚怀谨腾地起身,他十分看不惯忽然思那双一直盯在林月影身上的眼睛,抬手牵住林月影的手。

“皇后一曲,震惊全场,只怕累着了,朕先陪皇后回宫歇息,爱卿们自便便是。”

楚怀谨那双揽着林月影的手,看似温柔小意,可腰上的疼痛却只有林月影一人独品。

不想让在座的老父亲担忧,她僵着一脸的笑随楚怀谨离开。

刚走出寿元殿,楚怀谨大手一甩,将她人往一边推去,冷硬的话随即飘出:“哼,赢了又怎么样,北辰使者的话可曾听到?”

林月影如霜白的脸颊蓦地一红:“你……”她羞恼的咬唇,看清面前的男人对她根本没有一点顾念之意,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抬高了下巴,一脸高傲:“皇上这是夸赞吗,臣妾不在乎与人相比,这是为西楚争光,臣妾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朕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林家人这样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

林墨诚那个老东西,在朝堂上反对他的政见时,与他作对要被他惩罚时,他就会站直身子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铿锵有力的说他林墨诚一生一世为西楚国,不管皇上怎么处治他,他都无怨无悔。

天知道,他怎么处治他,他是西楚国的丞相,权势倾天,他的皇宫里,一共就两个有权势的女人,全是他们姓林的,朝野向下,谁不给他们林家五分面子。

他敢说他要是真的应了林墨诚的要求,处治了他,那么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劝说的折子会像雪花片一样飞满他的御书房。

“皇上,若对臣妾不满直说便是,何必……”何必学了旁人冷言冷语的嘲讽。

可楚怀谨并没有容下继续说下去,他粗暴的抬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月白色的长裙,白的亮光了他的眼,时光倒流,他仿佛又看到了少女时代的那个她。

他按压下心底的烦躁,甩开她进了内殿。

林月影独自站在圆形的门框处看着那抹明黄消失在灯影下。

月华淡淡,如眉如钩,她苦涩的勾唇,笑意堪比黄连。

因为晕倒而独自被遗忘在侧殿里的沈盼儿,此时却正好透过那扇并没有紧闭的雕花木门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捍紧了手中的锦帕,长长的指甲钩破精细的蜀绣丝羽,听着那“嘶啦”的声音,她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今夜林月影竟然出了风头,想到皇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失望时,她的心有些痛。

手掌划下小腹,轻轻抚着,略厚的嘴唇欲动未动:林月影,林月影……走着瞧。  西楚国百年盛典过后,其他国来朝的使者相继离去,北辰国也到了该离去之时。

这几日林月影以皇后之尊跟着楚怀谨连续招待了他们好几场,早就已经烦不胜烦。

更何况还是让她在楚怀谨那里一再受辱的北辰国,她在交谈中,虽然保持着一身皇后的尊荣,可一双凤眸里却从未将北辰国的人看进眼去。

楚怀谨不满北辰国使者的骄傲无礼,也不耐烦招呼他们,按照惯例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打赏了一番,便将他们请出去了。

北辰国使者看着楚怀谨犹豫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侧殿便有内侍上前来,附耳小声的与楚怀谨耳语一番。

他脸上先是一惊,随即便是一喜,跟着便出了门。

一声招呼都不打,完全没有将林月影放在心上。

所幸,自从林月影入宫以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早就习惯了,玉白的面庞上在闪过一抹尴尬后,很快便稳住了,微微抬手,示意北辰国的人可以走了。

“皇后娘娘留步。”忽然思却突然开口唤住她。

看到楚怀谨走了,最高兴的莫过他了。

刚刚他一直想单独找她说几句话,可无奈一直找不到机会,况且西楚国与北辰国的规矩不同,西楚女子不得擅自与外男相处,他很欣赏她,不想让她为难,此时倒正是时机。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弯月匕首,黄金质地,血红珍珠镶嵌,异常奢华、精致,便是林月影这等不懂匕首之人,只一眼也不由看上了它。

“你们西楚人说宝刀赠英雄,我却想将此匕首赠予皇后娘娘,你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他朝着林月影竖起大拇指。

他的眼神里再不见骄傲,只有矜持的笑与一身的贵气。

林月影心头大动,此时的忽然思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他的傲气仿佛是假装出来的,此时的尊贵之气才是他本来的气质。

“忽然思大概不是你的本名。”

“在下名唤跖跋尔。”

跖跋乃是北辰国的国姓,跖跋尔正是北辰国当今继位呼声最高的王子。

林月影樱唇微动,扬起一抹笑意,大方的接过媚姬转交过来的匕首。

“北辰王子赠剑,本宫不敢不受,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若只是一介普通的使者,还没有资格送她东西,可他是北辰皇子,他出招她却不能不受。

收拾完心情,林月影这才想起不打招呼便离去的楚怀谨,到底是何事竟让他如此仓促离去?

那边夹道处,李嬷嬷已经迎上前来:“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召见。”

林月影心头“咯噔”一跳,以往姑姑想见她,都是说得很客气的请她过去,而如今,李嬷嬷却用了召见二字,可见此次或有些不同寻常。

“啪……”

“咚……”

还未到得慈宁宫,林月影便已经听到里面传来噼哩啪啦的声音。

心知不妙,她抬手止住身旁跟着的宫女:“某某,你下去吧。”

她自己身边被楚怀谨派人盯着便罢了,却不想让姑姑也受她牵连被楚怀谨盯上。

低头整理好衣冠发带,她才昂首阔步往里走。

推开沉重的宫门,发出一声声艰涩的“嘎吱”声,混着里面摔打东西的声音,她听得头皮发麻。

她刚跨进门槛,门便突然被关上了,她心头一虚,身子软软的靠在冰冷的木门上,坚硬的木头门栓戳得她的腰背生疼。

林太后扔下最后一个景泰蓝的花瓶,转过身来,她已经气得眉头紧皱,面色潮红。

“姑……姑姑……”经常面对楚怀谨的怒气,林月影以为她早就不害怕别人发怒了,可是面前的太后生起气来,双眼瞪若铜铃,嘴唇微微颤抖,瞪着她的模样,只让她心里生出点点凉意。

她心里涌起阵阵慌乱,更让她悲凉的是她连太后娘娘为什么发怒都不清楚。

“你,你糊涂。你可知……那沈盼儿已经怀上皇上的龙子了。”看林月影小心翼翼的模样,林太后是又恨又气,却又怜她,只好恨铁不成钢点着她的额头道。

“莲妃有孕……怪不得,怪不得……”他走得那样着急,他那样高兴。

她抚着衣摆,透过凤袍上的真丝织锦兰花,轻轻抠了抠小腹,人家已经怀上了,而她永远都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姑侄俩相对而立,面面相觑。

“你入宫以来,宠幸的日子也不少,为何迟迟怀不上?你可曾想过这其中缘由?”林太后被她的冷静感染,情绪平静下来,抚着她的手背轻拍。

“这……这个臣妾也不知晓。”

林太后无声的摇头,看了一眼李嬷嬷,便见她神思莫测的眨了眨眼睛。

此时门外却恰如其分的响起了敲门声。

“皇上来了。”柳嬷嬷透过门的缝隙看到门外的夹巷里,皇上的龙撵渐渐接近。

“打发他走,哀家不想见他。”她甩过林月影的手,声音沉沉,如暮年的老人:“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忘记了,你是林家的女儿,你的一切都是林家的。你与林家休戚相关。”

林月影对于这话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她出得门去,还没来得及转身,耳边便又响起了宫门关门的嘈杂声。

“朕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楚怀谨的龙撵刚到,他朗声禀道。

“哀家身子不适,歇息了,皇上带皇后回去吧,你们的一片孝心哀家记下了。”林太后声音沉稳,说完后,却不由轻咳了几声。

楚怀谨透过门缝看到满地狼藉,眉宇间刹时闪过一抹快意。

“朕告退,太后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好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林月影哀叹一声,躬身行礼转过头,准备离开。

“皇后,与朕一起吧。”楚怀谨却冷然一笑,冰凉的声音寒彻入骨,听得林月影生生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必皇后已经从消息灵通的太后那里知道盼儿有孕之事了。”楚怀谨斜倚在身后龙座上,眼角斜斜的看她。

只见她妆容素净,面容白皙,低眉顺眼的,看着很是恭敬,可她那挺直的腰背却无一不叙说着她的倔强和坚韧。

林月影心头大痛,没有什么比心爱的男人告诉自己他的另外一个女人怀孕更让她难过的事了,可纵然如此,此时她却依然只能强忍住泪,抖着唇,僵硬的道喜:“是吗,恭喜皇上。若是莲妃一举得男,皇上便后继有人了。”

楚怀谨冷冷一笑:“没错,这个孩子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便是皇长子,朕自将封他为皇太子。”

皇太子……

呵呵,她在楚怀谨眼里是一个没有资格替他生孩子的人,他当着一个被他强迫着喝下避子汤女人的面说起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

他俊朗的脸上满是柔情,林月影偷偷背过身去,炎炎的夏风袭来,脸颊一热,有泪珠滴落。

到得栖凤宫,楚怀谨又恨恨的警告了林月影一番,抬脚要出门,却见门口不知何时李嬷嬷竟然来了。

“老奴给皇上请安。”看她来的方向,原来她一直远远的跟在楚怀谨的龙撵之后。

楚怀谨脸上的笑意缓缓展现,自然的握住林月影的手。

“皇后,夜深了,安歇了吧!”

林月影手抖动着,想要抽回,却被楚怀谨握得死紧。

“你敢不配合,是不是巴不得让这老东西看见了好去告诉你姑姑?”就像上次一样,又将盼儿弄去训斥一顿。

林月影一整夜都揪着心肺,麻木的任由他在她身上胡乱的施为。

她的身体被他折腾多次,却因为他的毫不怜惜,每一次都痛到极致。

早上起来时,腰酸背痛,她抬了抬眸,被眼前一双锐利的眸子盯住,突然惊醒。

“啊……皇上……”他没走?

真是难得,以往为了演给太后的人看,他总是上半夜在她床上折腾,下半夜是必定要去景宁宫陪沈盼儿的。

楚怀谨早就醒了,今日朝臣休沐,不必早朝,他醒来的那一刻便要走,可看到她脖颈上被他粗暴的咬出的红色印记,他心里缓了缓,盯着她时,不知不觉,竟看走了神,以至天色大亮,他仍未察觉。

“哼,这里朕一刻都不想多待。”他将这一切怪罪到李嬷嬷身上,昨夜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为了不落太后口实,他才勉强待着的,至于强行要了她的事,乃是因为莲妃怀了身孕,不能伺候他。

留在这里等到天亮,那原因就更简单了,他一把夺过青璃手中的黑色汤汁。

“朕的盼儿有了身孕,为免你耍花样,朕要亲自看着你喝下去。”

林月影眼圈一红,眼眶里痛得发热,仿佛被炭火烤着了,灼烧得血红。

她一言不发端过汤碗,干脆利落的灌下,汤汁再苦也没有她心底苦。

看着那抹明黄的衣角消失在宫门口,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她这样窝着、忍着,到底为了什么,林家还是她自己?

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姑姑总是不停的强调,她必须得把皇后之位坐稳了,还得以最快的速度给楚怀谨生个孩子,这样他们林家在西楚的地步才会稳固。

她只顾着走神,想自己的心事,却不知李嬷嬷摇着头苦着脸离去。

一晃半月过去,仲夏之时,夏日炎炎,西楚皇宫整个处于太阳的炙烤之中,热得一众知了藏在树间,不停的叫喊。此处也就只有林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和林月影的栖凤宫热背靠青云山,有遮天蔽日的大树为阴,显得凉爽几分。

栖凤宫中,入门荷塘莲叶,有接天无穷碧之势,映日荷花别样红。

沈盼儿一身朱红大袍,宽边衣带,粉珠玉翠地在众多宫女内侍的簇拥下来到荷花池边。

“哟,皇后娘娘也在呀,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沈盼儿莲步轻移,温柔开口。

林月影不乐意看到她,且她此时又怀着孩子,更是高危人群,她背过身去,不打算理睬她。

可沈盼儿今日是有备而来,又岂会被她的冷漠击败。

她笑意盈满脸颊,凑身上来,她身旁的宫女立马又是铺软垫,又是倒水准备果点,一阵忙乎,直看得林月影火大,她什么意思,仗着怀孕,特意到她面前来摆架子吗?

“皇后娘娘,你这么看着臣妾干什么?是看臣妾不舒服,还是看臣妾腹中的孩子不舒服?”

当然是看她不舒服,林月影侧过头去,手中紫玉团扇轻动,假装看不见,听不到,等她闹得没趣了,自然就下去了。

“哎呀,皇后娘娘,臣妾听说你每次侍寝后都要喝下避子汤,臣妾还以为你不喜欢孩子了。”

终究还是善良限制了她的想象,林月影想得很明白,沈盼儿此来,不就是特意拿着腹中的孩子来炫耀的吗,炫耀够了,笑够了,自然就走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盼儿并不满足自言自语,她想要表演,也需要观众。看林月影不打算理睬她,沈盼儿近前一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短到一旁的侍女都开始紧张起来,轻轻扯着她裙摆提醒她不要再上前。

林月影的个子比沈盼儿高挑,她近前来,也不过只及她鼻尖,居高临下看去,她因为怀孕,脸上竟然冒出了好几个暗痘、痤疮,掩盖在浓浓的脂粉之下,闻得林月影忍不住心肺翻腾,连连作呕。

“噗……”沈盼儿红艳艳的嘴一咧,充满讽刺地笑了。

“皇后娘娘莫非喝的是假的避子汤?还是说皇后娘娘胆大包天,竟然私自偷偷换下了汤药,也不知皇上知道了会如何处置?”

林月影不得不为沈盼儿这番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她挺直腰杆,怒瞪面前摸着小腹耀武扬威的女人:“沈盼儿,你不要太得意了,你的孩子生出来居长又如何,他可还差着一个嫡子了。”

说完,不仅是沈盼儿,便是林月影自己都愣了,她爱楚怀谨,爱屋及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他宠爱的莲妃,平日里沈盼儿当着她的面也是恭敬有加,今日却异样的反常,而她也是被她气得不轻。

“是啊,差着一个嫡字,既然如此,不要也罢。”沈盼儿轻声嘀咕一句,那一声几乎轻得没有声音,若不是两人的距离近,林月影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说完,她便伸手来拖林月影。

“皇后娘娘……”

她用的力气很大,林月影身子倾斜着,并没有站稳,被她一拉,条件反射伸手去挡,很快便听得沈盼儿大叫一声:“啊,皇后娘娘,求您饶命,妾身有错,您罚妾身,啊……好痛,我的孩子……”  寂静的花亭里突然响起沈盼儿这般尖利的叫声,将所有聚集的宫人都吸引了过来。

林月影身子僵直,手足无措看着躺在地上,一脸痛苦模样的沈盼儿。

她怎么了,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也记不住。

“啊……好痛,我的孩子!”沈盼儿伸长手,指尖颤抖着指着她。

一阵热风袭来,一股血腥味从她的身下飘来,林月影如梦初醒,立马让身边人扶她起来:“沈盼儿?来人,快救她!”

沈盼儿手指摸了一把血迹,趁着宫人们抬着她经过林月影时,顺手抹上了她的衣袖,唇角痛苦的勾了勾:林月影,这一次看你怎么逃?

珠帘帐幔,热气滚滚,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迎面而来的暑热让人窒息。

命人把沈盼儿送到侧殿床榻上,林月影以手抚额靠在高椅上守着,静静的等待着太医的诊治。

两个太医轮流着把脉,把完后,彼此对视一眼,欲说还休,想说又不敢说。

“说,莲妃怎么呢?”林月影下意识避开那滩血红,才刚刚把用布把它们擦干净,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竟然又打湿了锦被。

浓烈的血腥味阵阵涌来,引得她一阵恶心忍不住连连捂唇才勉强忍住了。

两个太医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林月影索性顺手指了个年轻:

“黄太医,你说。”

“回禀皇后娘娘,莲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孩子没了。”

“什……什么?”林月影身子一抖,整个人软搭搭的往后一倒。

“皇后娘娘……”青璃站在身侧,顺手一接,跟着她的重心便倒了下去。

“快,快扶住皇后娘娘。”两个蒙了的太医此刻清醒过来,指挥宫女将两人扶住,连忙跪下谢罪,口称无能。

在众人的扶持下,林月影才勉强站稳,她咬了咬唇,重新坐下。

“娘娘,您没事吗?”青璃担忧的看她,近日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呢?她胆子不算大,可也不至于这般小,况且就算莲妃娘娘的孩子流掉了,那也与她无关呀,怎地让她如此脆弱,且她身子是真的弱,也并非是被莲妃这事吓到了。

“呕……”林月影转头又闻到血腥味,肠胃难受得紧,让青璃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喂了她一口,她才勉强压下。

回过头来,她看着床榻上那一床的血红和濡湿,十分不适,挥手斥退两位太医和多余的宫人:“来人,替莲妃换身干净衣衫,床单被褥也通通换下来。”

这般脏着身子成何体统。

“不……我不要,皇后娘娘,妾身的孩子,你赔……孩子没了……”沈盼儿像个得了失心疯的妇人一样,胡乱的发作着,硬是拖着床榻不肯换。

就这样一激动,下-身就又流出了不少的恶露,床上味儿更重了几分。

林月影再没办法看下去,转过头去,按着茶水来喝。

“娘娘,您慢点,这茶太烫了,待放凉一些,奴婢再喂您喝。”青璃扶稳她,想从她手上把茶水端走。

林月影虚弱的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宫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道明黄的身影裹挟着暑日所有的热风卷进来。

他推开站在前面的宫女、内侍,几步来到沈盼儿的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候:“盼儿,盼儿,你可还好?”

他的声音可真温柔,好像春天般的和风,轻轻拂过枝头的柳叶,温柔可亲,舒适和缓。

林月影心下一梗,低垂的眼眸突然看到沈盼儿眸底的冷意,她的心底随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呜呜呜……皇上,臣妾有错,臣妾没有保住咱们的皇子,啊……呜呜……”沈盼儿的哭功达到了最为顶级的程度。

她哭得温婉而悲伤,整个脸上全是丝丝入扣的悲凉,眼泪盈满眼眶,却并没有因此而糊满整张脸,表情拿捏得恰如其分的好看。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哭泣。

兀自发呆的林月影根本没有听到沈盼儿与头顶着头在一起的楚怀谨说了什么,只见他突然起身,怒吼一声,便冲了过来,抬手便是重重一巴掌要落下来。

林月影突然抬眸,眸中光影清澈干净,犹如透碧的湖水,楚怀谨高抬的手突然就打不下去。

太像了,太像小时候他心底里的那个少女了,可是她已经消失了好几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皇上,求您为妾身作主,妾身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让皇后娘娘如此……如此对待,啊……皇后娘娘,妾身但凡哪里做错了,望您千万要告诉妾身,妾身会改……您若嫌弃妾身……妾身独得皇上恩宠,妾身让您便是。”

被林月影眸中清光看得愣怔的楚怀谨被沈盼儿似忧还愁,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醒,他的大掌在落下时,陡然变成了推掇:“林月影……你真该死。”

林月影本来坐得端端正正,被他乍然一推,整个人失去支点,歪着身子斜靠在一边。

看她狼狈成如此模样,沈盼儿抚着一手的血,指向她,继续委屈的哭诉。

那满眼的血红,和满室的血腥味,就像一支绝顶有用的催发剂,很快让楚怀谨心中恨意大起,这些日子林月影的所作所为,以及林太后和整个林家的那些新仇旧恨通通涌上心头。

他揪住林月影的衣领,将她提起,两人的身高正好差着小半个头,这番一起来,正好足够楚怀谨将她清丽明妍的容颜看在眼中,那双清亮的眼眸还是那样无辜。

可此时他的心里全是她的作恶之事,这双眼睛再纯洁再干净,也挡不住他内心的阴鸷,大手缓缓用力,只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好你个林月影,你如此心狠手辣,你不配拥有这双眼睛。”

“皇上……你一来就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你是否有问过我,这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就仅仅只凭借莲妃的一家之言,你便要判了我这个皇后的罪名吗?”

林月影眼底一片悲凉。

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痛恨,刚刚他那个眼神若是没有看错的话,他甚至动了要挖掉她的这双眼睛的想法。

楚怀谨少年登基,当年先皇有四个皇子,而他是最小的那一个,乃先皇幼子。

但他以十四岁的年龄将他的那些比他大一圈的兄弟们一一击败,各自发配至封地,自己登上顶峰。

且不说他的能力有多强,就在他尚年幼,还成长起来的时候,他的那些兄长们便早就已经一个个长成了,手握大权者不在少数。

他默默无闻的长大,看着那些兄长们一个个互相敌对,将对方斗倒,直到最后,斗得三败俱伤时,他才悠悠然出手,宫中与林太后联手,宫外与林丞相携手,一举出击,赢得先皇的最后交付,少年登基,意气风发。

林月影当初还未进宫时,便问过林丞相,那么多的皇子,为何偏偏选择支持最小的这个。

林墨诚当时的回答便是一路看着他成长,诸多部署,诸多谋略且不论,单单就这份隐忍,便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林月影静默,只怕她的老父亲怎么都没想到,这份刮目相看的代价会那么重……

她知道,楚怀谨恨她能恨到如此地步,绝对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原因,她的老父亲早就说过他善于隐忍,他对着她的这份怒意,也不知忍了多久。

是少年时期两人在桃花林第一次相见时,他上扬眉头时流露的那抹笑意,还是当他知道她的父亲乃是林丞相时,他突然捂唇时的失语,亦或是当他母妃突然逝世,他第一次抱着她绝望的大哭?

……

林月影大抵是想不明白了,她的脑子糊住了。

楚怀谨也不打算给她更多的时间让她去回忆,他冷哼一声,用力将她拉近:“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这宫里还会有谁会嫉妒盼儿?”

他登基很长时间了,可亲政才是今年的事情,一共便只娶了林月影这个皇后,沈盼儿那个妃子。

林月影其人本身善妒,又心狠手辣,这一切都成为了楚怀谨未审便先断案的前提。

听他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指责,对他们林家的呵斥,林月影再听不下去,挥舞着手含泪挣扎:“皇上既然早已经在心里判了臣妾的罪,那臣妾便索性认了吧。”

“皇上……不怪皇后娘娘,怪妾身,都怪妾身自己,若不是妾身站不稳……我们的皇儿就不会,只求皇上、皇后娘娘不要因为妾身的事失和。”沈盼儿看楚怀谨虽然气恨交加,但很明显情绪还不够,便爬起身来再加一把火。

楚怀谨回头看她,只见她身体撕裂,痛得直不起腰,却又着紧两人,竟不慎从床榻上摔倒下来。

他大惊,将手中林月影用力往后一推,连忙飞身去接沈盼儿。

“盼儿……”险险将沈盼儿抱住怀中,细心的呵护问候。

“有没有摔着你,身体可还疼,朕抱你回宫。”

“皇上……”沈盼儿顺势躺倒在他的怀里,隔着明黄的龙袍看着被楚怀谨一把推倒在地,正痛苦口申口今的林月影,唇角挂着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皇上心里只有她了,瞧那个女人躺在那里,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就是她的悲哀了吧。

林月影被推倒的那一刻,从来没有想过摔倒竟然会这样痛。

楚怀谨不是第一次朝她动手,却没有任何一次这般让她心伤。

青璃在她摔倒的一个瞬间便上前来扶她,几次想使力将她扶起来,可都没有成功,低头看一眼,地上已经流出了一滩的血。血色发沉,发黑,她下意识大哭起来:“皇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见红了。”

楚怀谨脚下一顿,头也没回。

沈盼儿小嘴得意的翘着,眼神不屑的扫过瘫倒在地的林月影,嗲着声音虚弱的劝了一句:“皇上,皇后娘娘真的流血了,她不会……唔……不会也有了吧?”

楚怀谨回头看去,只见林月影侧躺在地,身下的确有一滩血迹,可再看她衣衫,却是她手臂上流出来的,应是刚刚摔倒时手腕撞在方桌沿角上划伤流血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憎恶开始冷嘲热讽:“至于吗,自己站不稳,摔到手腕,还坐着干什么,想要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是朕推倒了你吗?”

他忍不住想,肯定是她想借此事假装可怜,好让她放过她害盼儿流产之事。

“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朕与盼儿的孩子,你个狠毒的女人。”越说楚怀谨越是生气。

“皇上……呵,要这样想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臣妾真的没有想要害莲妃的孩子,臣妾自知无福生下皇上的孩子,又何必要害她的孩子。”言下之意即是,反正她每次都喝了避子汤的,她注定了是生不了孩子的,害她的孩子有何用,她又没有儿子一类抢皇位。

“皇上,妾身早就说过不是皇后娘娘,呜……”沈盼儿先前说林月影喝下避子汤之事,只不过是她听得宫里的流言罢了,并不确定她是真的喝过避子汤的,没想到此时竟从林月影的嘴里亲口说出。

她盘算着,此事大概可以拿来利用一番。

“死不了,就赶紧起来。”楚怀谨冷酷地瞪着她,回身见沈盼儿皱眉,生怕这般横抱让她不舒服,赶紧问候。

“盼儿,你暂且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朕把此事处理了再送你回宫。”

楚怀谨看看门外来回踱步的身影,想着太医反正在此,正好让他们看看。

若是此事传将出去,只怕后宫那老太婆又要作妖,朝堂上那位,如今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暂时不好动了他,等他找到接替他位置的人……

转眸看向林月影,她惨白着一张脸,嘴唇白如纸,双眉弯如柳叶,凤眸低垂,隐隐含泪,琼鼻高挺,又透着倔强,额上沁着冷汗,嘴唇紧紧咬着,微微溢出血珠。

这是真的疼,而非演戏?

若是演出来的,楚怀谨便真要为她拊掌称赞了。

演得也着实太好了!

还是先前的两个太医,两人被请出去又突然被请进来,只是软榻上的病人换了一个罢了。

楚怀谨长身玉立,神情冷峻地立在一旁,在太医的目光偶尔看过来时,会像在朝堂之上一般朝他们淡淡点头,一派明君之相。

两人诊完了脉,这一回没等他们商量,楚怀谨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点了黄太医:“你说。”

黄太医抖抖索索的探手再次悬丝诊脉,继而大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后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三个字响彻在侧殿里,在飞檐斗拱间飞舞。

林月影耳朵里像有千万只小蜜蜂在叫嚣一般,她使劲的摇头:“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每次楚怀谨宠幸过她之后,都让宫女给她端了避子汤

而她每次也都忍痛喝下。

那个时候想的便是,她爱慕他,他既然不愿意让她生下他的孩子,那么她便不能拂了他的意思,继续勉强下去。

她爱得那么小心翼翼,爱得这么深沉,换来的是什么?他的误解,他的瞧不起。

看她失态,楚怀谨立马面带笑意上前打发了太医和无关人等:“皇后是不是太高兴过头了,嗯?”最后一个尾音高高上扬,带着他声音里特有的低沉。

林月影没有听出任何的温情,他生气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沈盼儿笑语晏晏。

侧过头去,却已然气得揪紧了手帕,面上积蓄着对她的不满。

她就好像经历了一场从山沟飞到山峰,又从山顶滑到山脚的过程。

为了扳倒她,她不惜拿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第一个孩子做赌注,也要设下此局,本来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依着皇上对她的宠幸程度,他一定会处治林月影,她登上后位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可眼下,她竟然也怀上了,她咬着银牙,长长的指甲抠着柔嫩的掌心。

上次在西楚百年盛典的宴会上抠破的表皮到现在还没有长齐,一碰疼得厉害。

林月影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楚怀谨却是恨恨瞥她一眼。

沈盼儿以最快的速度把握住机会,声音娇怯柔弱:

“妾身的孩子没了,生怕让皇上担忧心疼,可如今皇后娘娘怀上了皇上的孩子,那妾身就放心多了,想必太后娘娘知道会……会更加高兴。”

“你身子骨不好,少说两句。”楚怀谨脸色阴沉,眼眸里并滑一丝一毫的和知意。

“皇上,不管怎么样,皇后娘娘有喜这是大好事……”

楚怀谨则直接打断她的话,转过身来,用一双冷到极致眼盯着她:“林月影,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说好的要喝下避子汤的,说好的日日都喝的。

林月影也是一脸懵逼,她靠在身后的迎枕上,慌乱的摇头:“皇上赐的药,臣妾每日都是规规矩矩的喝下,这事儿青璃应当知道。”

青璃主动上前,朝楚怀谨施礼问安。

仔细将林月影每日里喝药的情况一一说来。

青璃虽是楚怀谨派去监视林月影的人,可她日日伺候在她身边,见她与旁的贵人不同,平日里又本分自在,从不随意找人麻烦也不幺蛾子,温婉可人,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因而青璃回禀时,有意无意的抬着林月影。

听她详细说来,楚怀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可看向林月影的眸光却越发冷厉了:“你可真真是厉害,就连一个宫女都愿意为你说话,连她都能骗住。”楚怀谨宁愿相信青璃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她肚子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这样来的。

林月影倒吸一口凉气,掀了被子坐直身子:“看来今日,无论臣妾说什么,皇上都不会相信了,那臣妾便没什么好说的,一切听从皇上的吩咐。”她欠身靠着,心里痛得紧紧揪住。

楚怀谨冷哼一声:“你当着朕的面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却要这样戏弄朕,林月影,你当面一套,背着一套,你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个孩子不能留,不是他想要的,他凭什么要留下。

“皇上,她可是皇后娘娘。”沈盼儿双眼期期艾艾的看着,眼里写着泪意。

“那孩子就算生下来,他若是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两面三刀,心肠狠毒之人,也许他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上。”楚怀谨的话越说越过分,林月影再忍不住,腾地抖了锦被,站起身来,眼中含泪,却又倔强的不让它落下,眸色清冷,双手抚着心房。

她的心痛极了。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楚怀谨不想她生下皇子,这她知道,可他口口声声说她心狠手辣,说她两面三刀。

可天知道,她除了遵从姑姑的心意嫁入皇宫为后之外,根本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他不好的事情。

“皇上,臣妾到底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明示。”

就算她做错了,他要判她的死刑,那么可以,至少得给她一个理由。

楚怀谨开阔的眉眼突然皱紧了,双唇紧紧抿着,许久才张开,声音轻轻的溢出:“错的不只是你林月影一个人,你们林家,林太后……”

说到最后楚怀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今日之事,断然不能善了,你如此铁石心肠,害死朕的孩子,你腹中的孩子我看也不必留着了。”

他万分嫌恶的瞪着跪在床榻上,一脸憔悴她。

这样的女人拿什么资格来当他孩子的母亲?

他们西楚也不需要这样卑鄙狠毒的皇后。

林月影怔在原地,他说她的孩子不能留着,是真的吗?

她动了动唇,真的问出了声。

楚怀谨心里一噎,他从没有想过她会有孕,他对他送去的避子汤十分有信心,太医说了,那药至寒,女子连续服用,基本不可能有孕。

可她偏偏有了,他看向窗外,那里荷叶连绵,花叶繁茂,心晨有了一丝莫名的不忍。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还请皇上三思,不可儿戏。”躺在他怀里的沈盼儿一见他沉默,便知他心软了,这事她哪里容得。

她不懂用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算计她,为的可是得到堂堂的皇后之位,可现在,不仅没让她伤到分毫,竟然还诊出了有孕。

她若不好生对付她一番,岂能对得起她刚刚才冤死的孩子。

“况且,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生气的。”沈盼儿真正太会抓楚怀谨的痛脚了,林太后简直就是触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郭子,让太医把开的藏红花给朕端来。”

“皇上三思……”沈盼儿适时的跪下磕头,只她身子虚弱,还没有跪下去,便倒在他怀里。

楚怀谨一手将她拥紧,一手端过藏红花汤药,盛气凌人地怒喝:“喝下它。”

林月影僵住身子没动,看她不愿意,他将怀中人放下,当即一手握住她下巴,一手扬起药碗倒进她嘴里。

“唔……唔,不要,我不要喝。”林月影拼命摇头,脸上被乱晃的药汁洒得到处一片褐色,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枝藏红花,模样格外狼狈。

她拼命挣扎,可楚怀谨却越发怒意深沉,捏紧她的下巴,硬逼着她往下吞咽。  林月影被迫抬起下巴,头上高髻在挣扎中松松垮下,松散开来,有的搭在胸前,混着药汁,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有的垂在脑后,长长的披散下来,像是一帘幽幕,透着大大的黑洞。

她的脸因挣扎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眼神幽怨而伤感,泪水大颗颗的滚出,嘴里胡乱的求饶:“唔……不要,不要,求您了,皇上,求您饶过孩子。”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她声声哀肠百转,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心疼,便是肆意施为的楚怀谨心里也似被针扎了一般,刺痛不已。

“皇上,求您饶了皇后娘娘吧,孩子真是无辜的,就算她了承认了想要害妾身的孩子,妾身也无话可说,咳咳,但求皇上不要做傻事……”趴在软榻上的沈盼儿低头垂眸一脸心酸,可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停的欣赏着林月影的狼狈与可怜。

心里冷笑连连,只要一看到楚怀谨心软了,就立马适时的插嘴提醒他她的孩子也没了。

楚怀谨顿时醒悟:“无辜的,哼,你林月影怀上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使出卑鄙手段暗害盼儿的孩子时,可曾想过,她孩子的无辜?”

他一想手中的力道更大了几分,一把狠狠掐住,让她完全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往下咽着药汁。

泪水混着药汁一并喝入腹中,林月影的心里苦涩到了极点,片刻功夫,碗盏中的药汁便被喝得干干净净,楚怀谨随手将碗盏一扔,利落的转身抱过沈盼儿离开。

林月影摇摇欲坠地看着他的背景渐渐模糊,她的小腹突然收紧,一阵阵刺痛延伸,她再支撑不住身体,在强烈眩晕之后倒地,地上铺的是大红撒花的地毯,可她浑身冰凉,冷得瑟瑟发抖。

“娘娘……娘娘。”青璃哭着抱起她,朝外面大吼:“太医,请太医,黄太医……”

外面的宫人却像是死寂了一般,了无声息。

良久才进来一个小小的宫娥,缩着身子端了一盆热水来。

“青璃姑姑,别叫了,皇上……皇上把太医请去景宁宫了,外面没有太医了。”

“没有黄太医,就去别的太医,李太医,秦太医了……”青璃费力的把半昏迷的林月影弄上床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

“没……没有请到。”其实小宫娥还有一句没有说的话是,皇上抱着莲妃走到门口,莲妃疼到失声痛哭时,皇上怒极了命人把门锁了,不允许任何的太医来看诊。让皇后娘娘自生自灭。

“青璃啊,别叫了,啊……孩子,孩子没了吗?”林月影眼圈红通通的,挣扎着爬坐起来,去触地毯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

“娘娘……您……您别难过,皇子……皇子没有了,您身体要紧,等到把身体养好了,以后还会有的。”青璃说着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

“不……不会了,你不必安慰本宫……本宫知道……此生都不可能了。”

从他问也不问便定了她的罪,到狠心新自下手替她打胎,她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曾经她对他的那些所有的爱慕,倾刻间灰飞烟灭了。

且不说,沈盼儿孩子的流产之事,他还留下话来,要找她算账。

“娘娘……您歇着,我马上拿牌子出去请大夫。”

宫里的太医请不到,青璃就冒险出宫去找。

林月影抚着身影里不断流出的血,盯着大红的帐顶双眼无神,那串红通通的帐顶红花,跟刚刚灌下去的藏红花仿佛重叠了。

一圈一圈的在脑海里盘旋,盘旋……

楚怀谨今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自登基以来,纳的一后一妃,竟然皆在今日有孕,却又同时落胎,难道这就是命吗?

仿佛想起了他初登大宝之时,皇长兄对他的诅咒。

那时候皇长兄因为跟二皇兄争到最后,两败俱伤,他去看他,却被他从细微处看出了他隐藏的野心。

当时他就预估过他,说他靠着林家,迟早要不是他毁在林家手上,就是林家要被他抄亡。

至此,他虽然在林太后和林丞相面前一再表示得友好,但心里却忍不住提防他们。

从他登基到亲政,这么多年来,他的准备大概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再等些时日,朝堂之中将会掀起一场夺政大权的戏码。

他强迫自己从女人的阴谋中清醒过来,全身心投入到政事之中。

男人的战场永远都不可能仅仅局限在后宫里,他得掌控整个朝堂,才不会像今日这般,连自己想保护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

林月影……

恰逢此时,有侍卫来报道是栖凤宫出现了民间大夫。

“哼,这么怕死?”

他气怒之下将案几上的奏折尽数扫落,腾地站起身,大步出门。

他倒要看看,灌个藏红花会不会把人灌死。

栖凤宫,青帐素幔,夏风炎炎,殿外银杏树上栖着几只聒噪的知了,让这仲夏更多了几分暑气和燥热。

林月影痛过一阵又一阵,在反反复复的昏迷中再次被痛醒,她难耐的转动着身子,柳眉死死皱着。

“娘娘,白神医来了,现下正为您诊脉,还请您忍耐些许。”青璃着急地看一眼从宫外请进来的白泽大夫,据说他是西楚京城最著名的大夫,一手医术十分高明,几度将人起死回生。

因而人赠其外号:白神医。

林月影轻掀纱帐,不耐烦的收回手:“无需看了,孩子没了便没了。”

他的父皇根本就不爱他,也不爱她这个母亲,甚至视她有如死敌,她想明白了,这样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幸福的。

所有的痛苦由她来背负就够了,不想涉及到她的孩子。

“娘娘,可否让在下再诊一诊?”白泽听到声音,心头莫名一抖,在纱帐外温柔出声。

林月影神思不属,可有可无的伸手。

白泽长相清秀,面庞匀称,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呈现出温暖的光芒,笑起来的时候,如弯月一般阳光温润。

“娘娘身子亏损严重,可是至寒至凉的药物用多了?”白泽细心诊脉,双眼看的却是青璃。

此时林月影心思不在这里,只怕问她,她也未必会答。

“的确……的确如此。”青璃有些心虚的照实说了林月影用了避子汤之事。

白泽清逸的脸上顿时沉了沉:“避子汤岂能长期服用,本就亏了本元,如今又喝下这藏红花,实乃大忌,只怕……只怕娘娘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了。”

林月影心头一震,双手颤抖着扯下床前遮挡的纱帐,一眼看到了床榻前清秀的白泽。

“是……是你……”

白泽在纱帐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想要抬头又想要低头,到底还是昂起了头,正好对下林月影那双红肿失神的眼眸。

“影儿……”

白泽刚唤出口,便听得宫殿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仲夏的天气里,楚怀谨似是裹挟着一阵寒风走进来,他满面怒容地瞪着林月影。

还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可她的脸上却带着让他煞是陌生的惊喜还有从未见过的舒缓。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表情,一切的缘由都在于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刚把朕的皇子害死,这么快就想着与人勾搭成奸了吗?”

“皇上……”林月影气到极致,双眸睁得圆鼓鼓的,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国之君楚怀谨说出来的话,她厉声喝断。

“林月影,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吗?敢这样跟朕说话。”楚怀谨当下也是怒意上涌,大有一种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意思。

“呵呵,皇上,是,是啊,在皇上眼里,臣妾也许是该死,可你总得给我一个罪名,不如老天爷下诏群臣,废了我这皇后之位。”林月影好歹出身丞相府邸,系出名门,平日里受到的教育都是《女则》《女诫》,她深知女子的名声对于她而言代表着什么。

若不是楚怀谨在她面前说话太不讲究了,她也不至于气到极致,当着外人的面,那般怒声呵斥,甚至不惜一再触怒龙颜。

怒过之后,心底又隐隐涌上一抹不适。

不管沈盼儿的孩子为何会流产,楚怀谨作为一个男人,总是没有护住他心爱的女人,甚至连孩子也没有保住,这大概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吧。

她低下头去,眉眼突然平和。

原本看她如此蛮横任性,楚怀谨已经打算此刻立马下废后诏书,可见她突然就又偃旗息鼓了,他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身旁的小路子也一直在轻轻提醒他:“皇上,外面回话说太后宫里的李嬷嬷来了。”

李嬷嬷,李嬷嬷,又是她。

一听到她,楚怀谨就莫名的想到了林太后,心里对林月影升起的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悄然而逝。

废后,是吗,这都不是问题,他恨恨的甩袖而去,连低头垂眸的白泽都忘记问了……

把楚怀谨气走后,林月影侧过身去眼泪无声滑落。

白泽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影儿,没想到你真的入了宫。”

“白泽你认错人了。”林月影用锦被将自己连人带头包裹起来。

“我若是认错了人……”他倒宁愿他认错了人,白泽痛苦的皱眉。

双眼在她的锦被上逡巡,他认识的那个林月影笑靥如花,灵气动人,而如今的林皇后却眼神呆滞,身体破败。

“皇后娘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影儿却知道。”白泽弯弯的细眼半眯着,眼中带出丝丝情义。

刚刚皇上还在的时候,他全程都是低着头,他怕万一他抬起眼睛,便再也藏不住他内心里的波动。

楚怀谨走进来的那个瞬间,他便已经认出了他,当年如果没有他,他与月影才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可自从他主动接近月影之后,月影的心就被偷走了。

两人的聊天中话里话外,都是他,也只有他,再然后,他终于失去了她的消息。

他猜测她是进宫了,可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便一直假装她只是离开了。

“影儿,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可你的身子很糟糕,必须得用药,我有把握可以让你恢复到从前,可你一定要听话。”他像小时候那样温柔的安慰她。

林月影背过去的身子轻轻颤抖,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当年他们还小,果真是两小无猜之时,谁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楚怀谨的主动接近,她芳心大动。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月影挥手让青璃出去,偌大的内室里,只剩下了两人。

“对不起,那时候太过仓促……”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不怪你,只是你后悔了吗?”白泽悄声道。

“不后悔,这是我作为林家女的责任,在我父亲决定帮助楚怀谨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的命运是要跟他绑在一起了。”

在当初的那场宫变中,楚怀谨不是单纯的无辜之人,而她的父亲主动表示支持他却也并非做的无本买卖。

他站了队,自然不会让其白白付出。

这些事情,她从前都不肯去想,只想安心的享受她作为林家女的尊荣。

可是最近,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前她一心沉浸在楚怀谨给她编织的虚幻的梦境中,不愿意去想楚怀谨娶她的别有用心,等到受了这么多虐待和嫌弃之后,她终于明白,她对于楚怀谨,不过是一个利用过林家之后给的一点报酬,而在林家的立场上,她也未必很重要,也许只是一个确保林家能够继续烜赫,继续富贵的棋子罢了。

最近朝堂之上,风浪很大,她的老父亲老了,可朝堂之上的事情他却一力把着不愿松手,一心想让她大哥去继承他的衣钵。

但是他却忘记了,现今西楚的官员任命制度,早就已经不是前朝的察举制了,只要得到有声望之人的品评和推举便能入朝为官,甚至有些官位都可以世袭。

而如今已是科举制,最忌任人唯亲,崇尚公平正义。

她大哥想要继任丞相之位,这可能性未免太小,不也许是一点儿也没有。

“我从前不知道,终于有一天明白了,我既然享受了林家的尊荣,迟早就要为享受到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像她的太后姑姑,虽然她是太后,地位尊崇,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这件事情,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在面对先皇时,太后姑姑总是笑如花开,可一旦先皇走了,身边没有旁人时,她就不会再笑,就算偶尔笑,也是苦涩的笑。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不懂事还问过一次,只是太后到底还是嫌她不懂事,并没有打算与她说,只她当时的反应,林月影如今还记得格外清楚,她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情之一事害人,只愿你长大后,再不会爱上别人。”

只可惜,事与愿违,她不仅爱上了,还爱上了一个根本不会爱她,并且对她以及她的家族十分忌惮的男人。

所以她的命运注定了是个悲剧。

“影儿,你别害怕,我能帮你。”白泽从怀里拿出一个玉质白色瓷瓶,瓶身干净如雪,一如他的为人和他的名字,洁白干净。

“这里是我白家世代相传的灵药,最适合给伤身的女子补身子。”

他倒出一粒,珍而重之的喂到林月影嘴边。

林月影身子一僵,摇摇头:“我不要,这药我知道挺珍贵的。”

两人打小认识,对于白泽身上的这个纯白的瓷瓶她十分眼熟,依稀记得里面装着他们家族最重要的药丸。

“我拿出来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去。”一如他对她的感情,一旦付出了,就不会收回,不管她要还是不要,他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两人僵持着,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  最终还是白泽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塞进了她嘴里。

林月影张嘴要吐,却被白泽抬手压住,一瞬间的功夫,药丸入嘴即化。

白泽叹息一声:“你应当了解我的性子,我……我希望你好,你好好的,我就还在原地等着你,你要是不爱惜自己,我想我会控制不住上前……”

“你,你……连你也学会了威胁我。”林月影有些无奈的眨眼睛。

白泽侧头看她脸上渐渐回转的粉红,扯开嘴角笑了,笑得无比湿润清爽:“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好好的便好。”

二人一番叙旧后,白泽看看天色,昏暗沉郁,他不好再留下去,这里毕竟是深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他一个外来的民间大夫,若是留久了,只怕要给她招来祸患。

他叫来青璃细细叮嘱了一番各项注意事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白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娘娘的脸色看着好多了。”青璃一边喂林月影喝药,一边看着她有了颜色的脸颊。

林月影唇角一动,笑了笑,只这一动,被撞伤的后腰和手腕处便传来一阵阵刺痛。

“嘶……”她没笑出来,却痛得呲牙咧嘴,不停的抚着后腰处呼痛。

“哎呀我的娘娘,您可别乱动。”惊得青璃脸色一白,连连按住她。

“命人过来把这侧殿,上上下下都给我换了。”林月影看着侧殿里的摆设,之前被沈盼儿弄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可她不喜欢自己用过的,以后还要用的东西被别人碰触。

青璃伺候她这么久,对她的这番习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连忙唤了小宫女进来一阵收拾。

夜深了,青璃上前把窗户拉来关上,却被躺在床榻上的林月影拦住了。

“今夜可有月亮?”

青璃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立马惊喜的点头:“有的,娘娘,还怪圆的。”

今日是六月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之月如何会不圆?

窗棱被推开,清风徐徐吹来,在仲夏之夜,有着别样的凉爽,体虚的林月影却被骤然吹来的冷风吹得打了好几个寒颤。

青璃一阵担忧,试探着询问她是不是可以关了。

“关了风还会在,身体也依旧受不住,何必呢?”

自己若是把持不住了,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娘娘……”青璃眼圈泛红,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为本宫做的已经够多了,别再犯他的忌讳。”青璃今日的做法只怕会让楚怀谨不高兴。

“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为皇后娘娘的身子着想,奴婢自认为没有做错。况且,自从奴婢被派来伺候皇后娘娘之后,奴婢只觉得再未遇到过比皇后娘娘还要好的主子。”青璃咬着唇,话中带着一分坚韧与倔强。

小小的婢女尚且知道好歹,可那个人却……却一心只认为她不怀好意,她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他竟然如此耿耿于怀。

“你说得很好听,还有李嬷嬷事情,多谢你。”林月影看着她虚弱的笑笑。

其实今日李嬷嬷根本就没有来,不过是青璃随意传了一句话,可可笑,楚怀谨那般精明之人因为内心的偏见与厌恶竟然没有分辨出来。

青璃低下头去,没有答话,这事儿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认真追溯起来,那便是欺君之罪。

“下去吧,本宫要歇了。”林月影背过身子,睁着双眼看着圆圆的帐顶。

忍不住想,这个时候,他在哪里呢,是不是在沈盼儿的宫里安慰着小产的她。

哼,真可笑,她大概是世上最悲惨的人了。

身为一国之母,却连一个正常的女子能做的怀孕生子都不可能,甚至她怀上的孩子还被他的亲生父亲亲自灌下打胎药,何其悲凉。

心里想的全是她入宫以来的伤心事,可也奇怪,夜里艰难睡下后,她梦到的却全都是过去的美好。

那些美好无一例外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月如玉盘,月光照下,倒映在地上,月光点点,楚怀谨安抚好沈盼儿后,从景宁宫返回御书房,脚下不自觉的拐上了栖凤宫的路。

“皇上……您是不是……”走错了。

小李子看一眼皇上,只见他无知无觉的往宫里走,连忙将后面的三个字咽了下去。

“朕去看看她是不是病死了。”楚怀谨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对的,像林月影那样狠毒的女人,她本就不应该怀上他的龙种,活该被灌下藏红花,活该去死。

寝宫里,窗棱大开,清风阵阵飘进,吹动一室的珠帘帐幔,偶尔风吹得大了,便发出声声叮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里听得人的心都飘荡了起来。

“瑾哥哥……你快下来,不要爬那么高,我不要毽子了。”

“瑾哥哥,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我宁愿受伤的是我,也不想让你受半分伤害。”

“瑾哥哥,你真的要娶我吗?待到来年山花开,你还会带我去花间谷看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吗……”

“影儿……”楚怀谨伸长手,手指根根颤抖着,一点一点抚上床榻之上女子的面容。

手指轻轻按在那张白玉般的容颜上。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嘴唇,这曾经也是他深深喜欢过的女子。

可是,不知何时就变了,他许久才知道,原来林家人让她与他接触,不过为的是这皇宫中的皇后之位,为的是保住他们林家一门连出中宫皇后的名声,为的是让林家继续在西楚繁荣昌盛下去。

自此,知道了这般真相后,楚怀谨再看林家人,便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再见林月影,也再无当初当初单纯烂漫的感觉。

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拔除他们林家,将朝政尽数握在手中。

可当时他虽然已经亲政,但朝政大权还有很大一部分握在林墨诚手中,他没法子在明面上与他们林家抗衡,便遵从林太后的意思娶了林月影,但为了膈应他们,他大婚之前亲政之后,下的第一纸诏书就是纳吏部尚书沈森嫡长女沈盼儿为妃。

新婚之夜,他毫不犹豫地用最粗暴的手段要了林月影的初夜,然后将一身都是他故意弄出痕迹的她抛弃在黑夜中,独自舔舐伤感与痛苦。

她尝过的那一切的苦楚,就是长此以来,他一直默默忍受过的,对于她的粗暴与无情,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过分,这一切都是他们林家欠他的,他拿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有错吗?所以他为什么要愧疚……

“咳咳……”只是长夜漫漫,清风徐徐,他的心为何这般痛?  粗戛的咳嗽声惊醒了正陷在回忆梦境中的林月影,透过薄薄的纱帐,她看到楚怀谨笔直威武的立在床榻前,脸上带着莫可名状的神情,眼神一直不停的变幻,一时如夜幕的深云,一时又如海底的礁石,有时甚至如同空中漂浮的缎带,深不可测,手伸之抚摸不到。

这一夜泪水打湿了玉枕,眼圈红肿得可怕。

天不亮,她照常起身梳妆,今日是十五,是要去太后宫中请安的日子,这些天没去,她都让青璃的了借口回了,今日却是非去不可。

“青璃,快拿药膏为本宫消肿。”

李嬷嬷一路走一路让人噤声,到了寝宫里的时候,青璃在搜罗药膏,林月影则自己在往脸上抹粉。

铜镜里,她下马尖尖,鼻梁高挺,面若桃李,只往上看时,看到那双染红的眼睛时,李嬷嬷蓦地被吓了一大跳,失声叫了出来。

“娘娘……”

“李……李嬷嬷?”林月影睁大双眼看着突然出现帘幕后面的那张年老沧桑的脸,不是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是谁呢?

“嬷嬷您老来了,怎么也不通知奴婢等一声。”青璃心底一沉,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格外的尴尬。

为着皇后娘娘着想,她怀了孩子,又落胎受委屈的事儿自然是告诉太后娘娘的好,可是他们一旦说了,依太后娘娘对林月影的疼爱程度,她一定会问责皇上,这般一来,她不是害了皇上吗?

青璃咬着唇,手中捧着药膏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是石化了一般。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有请。”李嬷嬷看着青璃,瞪了她一眼,将她手上的药膏接过,拉着林月影重新坐端,亲自替她抹起消肿药膏来。

“嬷嬷,姑姑她……”

“皇后娘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人心里做了亏心事儿,就得认下。”李嬷嬷手势熟练的替林月影收拾好,唤了轿撵来命人遮得严严实实的,扶着她去了慈宁宫。

还没进主殿,便见林太后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她一身太后大妆,头上戴着绛紫红宝石凤钗,眼眸里含着担忧与心疼。

一见到林月影的轿撵,立刻上前去,让人直接扶进了内室,然后将宫门紧紧闭着:“今日哀家身子不适,谁也不想见。”

林月影听着,心里蓦地抽紧,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了。

“太医,快替皇后娘娘诊断身子。”一进去,林太后便唤出太医来替林月影诊脉。

林月影是被宫女直接用锦被包了背到床榻上放着的,李嬷嬷生怕她躺得不舒服,还在她身后给她垫了一个软枕。

“别顾着照顾她了,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林太后恨铁不成钢指着林月影,可心里又担心她的身子,骂过后,便坐在床沿上着急地看着太医诊脉。

“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刚刚小产,身子大损,日后恐怕无法怀上子嗣。”太医诊过之后,连忙开口。

“什么……胡之平,你胡说,她才多大的年纪,岂会……岂会……”林太后气得腾地站起身子连连后退,眸中的警告意味浓厚。

“微臣不敢乱说,微臣诊出来的脉相的确如此。”胡太医是林太后的人,又是妇科圣手,在女子身子调养和养胎一事上极有研究,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林太后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开服好药,替皇后娘娘好好调理,此事不准声张。”林太后调整好状态后,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嘶哑混淆。

面容之上像更是平空老了十岁。

“太后娘娘息怒,这是微臣为娘娘调制的玉露丸,此时……此时最好吃一粒。”胡太医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里面装着十来颗浅黄的药丸。

林太后强悍一生,也是得了一身的病,正因为身子骨不好,亦没有子嗣,在她做上太后的日子里,也时不时需要用这种药丸来调理身子。

和着茶水吞下药丸,林太后声音颤抖:“月影,你怎么这样傻?这样傻?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竟然生生让他逼着你打掉了,这可是他亲生的皇子,他忍得下手,你难道……难道也舍得。”

林月影被说出一眼眶的泪,林太后不知道便罢了,如今她知道了,她只觉得委屈、痛苦。

“我舍不得,可是……皇上他……他不想要,莲妃的孩子也没了。”

“那个贱人,凭他也配生我们皇家的孩子,就算她命大,孩子还在,哀家也不能容忍她生出来。”林太后虎着脸,一脸凶狠:“我们林家人生不出皇室的孩子,她们就更加不用生了。”

此时的她眉目含怒,眼底生寒,看得林月影猛地打了个寒战。

这么多日子与林太后朝夕相处,她从来都是一派温婉贵气,雍容娴淡,何尝这般冷言冷语,动不动就要人死要人活的。

林太后越想越想不过:“唤皇上过来,哀家倒要问问他,他该怎么向哀家交待。”

她按下心头不安的悸动,咬着唇怒意在眸中闪现。

李嬷嬷当即便派人去请了,可是当时却并没有将楚怀谨请来。

他道他在陪着莲妃看诊,还要盯着她吃药,完事后,得把今日的奏折看完,才能过来。

“楚氏小儿,这是反了天了。”林太后猛地一拍桌案,将在午歇的林月影吓得立马清醒了。

林太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发生,让李嬷嬷把林月影送回栖凤宫,又命人送了一封信出宫去,尔后命人着上大妆,画上只有国祭时才会画的妆容,直接发了太后懿旨让楚怀谨立马过来。

“太后娘娘唤朕过来所为何事?”林太后的怒意还未歇下,楚怀谨已经一身明黄的踱步而来。

今日的楚怀谨与往日的他完全不同。

没有以前的小心谨慎,亦没有对林太后的恭敬。

他清俊的脸上荡着冷硬的笑,嘴角不动声色的抿着,林太后心头“咯噔”一跳,直觉今日他所来有些不同寻常。

林太后冷着脸不开口,楚怀谨四处看了看,宫室里除了林太后贴身用着的李嬷嬷,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他心底冷冷一笑,终于忍不住了?

“听说皇后今日来过了?”他主动开口,语气十分平淡。仿佛之前亲手灌林月影喝下藏红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是,皇上知道了。”他那般无所谓的态度,让林太后一时把不住他的节奏。

“朕知道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楚怀谨意有所指。

林太后被他不阴不阳的语气弄得怒气顿出:“皇上,月影可是你亲封的皇后娘娘,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每次宠幸她灌她喝下避子汤便罢了,如今你还要断她后路,连她好不容易怀上的龙子也一手毁了,你端的好狠心呀。”

楚怀谨心头一痛,当时灌林月影喝下藏红花时的那般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

心里丝丝缕缕的后悔层层涌出,让他顿时有些不能正常呼吸。

他看着林太后那张让他悄悄恨了十多年的脸,狠狠咬住牙齿,桀骜不驯的话立马涌出:“林月影她算什么,她是楚家女,根本不配生下我楚家皇室的孩子。”

这话扎心了,林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眸底寒意阵阵溢出,狠话也随即甩出:“楚怀谨,你好大的胆子,月影她是林家女,你可别忘了,哀家也是林家女,你对月影毫无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反而事事牵连,处处责备,还对哀家这个长辈不敬,你不堪为帝,哀家……哀家真是后悔,后悔……”

楚怀谨走近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林太后面前,借着窗外阳光的光亮,让自己身影的阴影全部笼罩在她的身上。“太后娘娘后悔什么,后悔当初害死了我母妃,还是后悔当初没有连我一并害死?”楚怀谨冷冷哼着,林太后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必要再遮着掩着,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将从前的恩怨尽数说出。

林太后听到他说到他母妃时,心头滞塞了。

楚怀谨的母妃便是当初最为得宠的丽妃。

她闺名唤丽如,先皇对其十分宠幸,纳她入宫后,由一个小小的才人升到四妃之一,只用了一年的功夫。

夜夜独宠,宠冠后宫,一年之后,便生下了楚怀谨。

那个时候林太后已经被诊断为无法生育,她一天天的看着丽妃的儿子长大,长到五六岁时,丽妃在盛宠之下突然暴毙。

林太后凭借着皇后的威仪和楚家的权势,以及她膝下无子顺丽地抱走了丽妃的儿子楚怀谨。

他打小养在林太后的膝下,可五六岁的孩子却已然懂事了,对于皇宫的纷争他或许不懂,可对于他的杀母仇人,他却早就有了判断。

他明白,连他受尽先皇恩宠的母妃都不是林太后的对手,他一个六岁稚龄的孩子就更加不是她的对手了。

于是他假装天真,故意亲近林太后,一路蛰伏,直到他的前面的三个皇兄一一被所他利用的林家和林太后斗倒之后,他自然而然的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可惜的是,先皇死得太早,太急,没能帮他把权势收拢住,他一登基,便被林丞相以少年天子登基,不能亲政为由制住了,直到他成年,成婚,娶了林家女,他终于得以亲政,他想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要将他视为杀母仇人的林太后和林丞相一家人全部屠戮怠尽。

这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便是林月影,他让她嫁给了他,虽有皇后的尊荣,却享受不到一点做为妻子的温柔,再加上他亲手杀掉她怀的孩子,他心里有一种冷到极致的痛快。

虽然心底深处偶尔会心痛到抽搐,但他并不后悔,他的骨子是要为他母妃报仇的。

虐过了林月影,接下来便是这林太后了。

“你胡说什么,哀家……哀家怎么会害死你的母妃,丽妃当初是她自己生病而死,哀家对于她的死一无所知。”林太后浑身都在颤抖,心里像是缺氧一般,鼻息里粗重的呼吸着,心里溢着难言的恐惧。

她生在皇宫之中,宫斗看过无数,杀戮亦各种各样,不过那一切都是她曾经施展在别人身上的手段,可此时,面前这个年轻的帝皇却用那般接近于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她,让她蓦地遍体生寒。

问责他亏待林月影的话竟生生卡在了喉咙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若是没有话说的,朕倒还有些话想说。”楚怀谨冷酷的笑:“太后娘娘最近身子不适,经常染病,不如就好生在宫里歇着吧,这后宫里,朕自然有人会打理。”

“你……楚怀谨,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连哀家的权力你也敢架空,连哀家你都敢软禁?”林太后手指颤颤的差点指到楚怀谨的鼻子上。

楚怀谨薄唇轻轻扬起,冷冷的笑意如寒冬腊月的冰雪一般,缓缓释放,那笑所到之处,便都像结了一层寒冰一般。

“朕不敢,朕没有什么不敢的,朕年少时便起过誓言,这辈子必定要为母妃报仇,必定要让她死得安息。”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母妃死时那张原本绝色的容颜上,变得红肿不堪,还有颗颗疮疥流出淡黄和浓黄的脓,但凡看到的人都不敢直视,便连一向宣称爱他母妃入骨的先皇看到也是退避三舍。

只有他,知道那个死了变丑的女人依然还是他的母妃,可是他们却不让他靠近他,告诉他,从今以后他的母后是皇后娘娘,是害死她母妃的那个姓林的女人。

从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将那句话牢牢的记在心里。

内心深处时时刻刻想的便是报仇,报仇……

他拧着眉头,冷冷笑着靠近林太后,林太后吓得连连后退,朝外面大声叫嚷:“来人……来人,楚怀谨欲对哀家不敬。”

李嬷嬷赶紧上前,拦在林太后身前:“皇上,这是太后娘娘,你不能如此不孝。”

楚怀谨恶意满满的冷哼:“狗奴婢,朕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林家人,其二就是你。”

他抬脚对准李嬷嬷的胸口就是一脚,这一脚他将对林家和林太后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其中,李嬷嬷结结实实的挨了这脚之后,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倒在一旁了无声息了。

林太后看着楚怀谨这波操作不由愣了:“楚怀谨你果真敢当着哀家的面动手?”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小时候看着就跟小猫一般的孩子,长大成人后竟然变得如此凶残。

她扑身上前,扶起李嬷嬷,她已经吸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了。

“来人,太后娘娘的贴身嬷嬷意图对太后娘娘不轨,被朕当面戳穿,抬出去丢到乱葬岗,为防其他宫人不轨,派御林军将这宫里好生看管起来。”

楚怀谨甩袖而去。

只留下林太后萧萦,凄靖的身影。

慈宁宫里的事虽然被楚怀谨下了禁口令,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倒是被瞒得死死的。

沈盼儿躺在寝宫里,嘴里轻轻嚼着红枣糕,双手抚在小腹上,轻轻弹着,姿容闲适,眉眼带笑,哪里像是刚刚才小产的样子。

“娘娘,没想到您就轻轻动了动手脚,就将所有的人都给欺骗了,娘娘好手段,奴婢佩服。”一旁的宫女绿枝涎着脸上前夸赞,一边说着,一边又喂她吃了一口糕点。

“哼,少给我打马虎眼,这话你在这宫里说说便罢了,若是敢到处去说,看本宫不拿刀子割了你的舌头去。”沈盼儿扔下手中的糕点冷冷的威胁着。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脑子了,什么时机,什么话都敢往外冒出来?

宫女察言观色连忙跪下赔礼,只是刚刚跪下,便有内侍急冲冲过来传话。

“娘娘,太后宫里出事了,说是……太后娘娘被软禁了。”

听了这个消息,沈盼儿心里眼里都兴奋。

“好好的怎么就被软禁了?”她假心假意的关心了一句。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皇上怎么说的?”打探太后宫里的情况是假的,关心皇上的态度才是真的。

“皇上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娘娘近日最好不要前去碰霉头。”那传话的内侍把话说完,便端端正正的行礼下去了。

连她这般得楚怀谨宠爱的宠妃都不能轻易上去触碰,可见皇上的恨意果然十分深沉。

“林太后可是林家人,既然如此,这事儿总得让咱们的皇后娘娘知道吧,皇后娘娘知道了,还得让我们的林丞相知道吧?”

绿枝眼珠跟着她转了一圈儿,便明白过来了,顿时拍着掌,手舞足蹈的。

“娘娘英明,这个语音一出,相信林家只怕在劫难逃。”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怀谨对于林家有一种执拗到偏执的恨意。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看得出来。

“命人把这事散播出去,记得把尾巴扫干净,不要让人想到我们景宁宫。

“娘娘放心,这事儿奴婢心里有数。”

看着她的背影,沈盼儿抚着小腹冷冷笑了一声:“等等,这事儿只怕你去说不清楚,我亲自写封信回去,好生交代一番。”她身后招了招手,立时有人布置好了桌案,伺候她起身写信。

绿枝伺候在一旁,几次忍不住想要伸头去看看,却见自家主子用高高的笔架子挡住了。

她有几分好奇的睁大眼睛,以往伺候主子笔墨都是她的事,今日倒是奇了怪了,不仅不让她伺候了,就连信函也被挡住了,她心里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不适。

“你发什么呆,把火漆拿来。”沈盼儿趁着她发愣走神间,已经挥墨成字了,此时正嘘着嘴吹着纸上的墨汁。

“是……是,奴婢伺候主子收拾。”绿枝试探着像以前那样上前替她收拾信函,却被沈盼儿冷着脸推开了。

“不用,你去取火漆。”她动作稍微慢了一些就被沈盼儿当即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怎么,瞅着我这个后宫莲妃支使不动你了?这还没有爬到我头上去了,就敢这么着……”

绿枝莫名其妙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的不安渐渐的扩散,再回想一番沈盼儿主的为人,似乎她在宫外的那些奴婢就没有一个做长久了的,她也只是她进宫之后才招到身边来的,她不知道那些之前她用惯的奴婢去了哪里,也不敢想……

越想绿枝越是害怕,抖索着身子取过被火漆封好的信函,快步出了景宁宫。

外面天色黑沉,她一个人拿着令牌出了宫,行走在沓无人烟的街道上,远处传来的虫鸣鸟叫声,一阵响过一阵,有种让人心慌的错觉,看到沈府的大门在望了,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害怕之意,瞅了瞅袖中的信函,以往沈盼儿的信从来都没有上过火漆,她想看都可以先看,可这回,她便是想偷看也看不成了,这火漆便是专门为了防止别人偷看而专门弄上去的,但凡有人碰到封口了,收信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对于沈盼儿于她突如其来的提防,她心里升腾出一丝害怕,脚下硬生生拐了个弯,拐去城隍庙里,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锭子,雇了一个清秀丫头代替她去了沈府。

她原本只是因为天性敏感和心里生出的害怕而做的这个决定和举动,却没想到,这一行为却挽救了她自己的生命。

那打扮一新的小丫头,穿着她的衣衫,欢天喜地地拿着那封信函去了沈府之后,她因为害怕和好奇,便一直躲在沈府后门的巷子里偷偷看着。

她自我安慰,是想要等着那人出来。

可是……

半个时辰后,那小丫头倒的确出来了,只不过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被人拿着一卷破草席,整个裹了,抬着出来的。

看着她垂在外面的熟悉的宫装,她心里的害怕与恐惧就这样被落实,心里的猜测也得到证实,心底里飘过丝丝缕缕的难过还有愤怒。

不过宫里是不能再回去了,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脸上露出几分异样的仇恨……

翌日,天色大光,天朗气清,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夏日要尽情的发挥着它最后的余热,誓要将西楚都城晒成焦炭。

气候炎热,朝堂之上的气氛也格外的爆裂。

平日里许多不喜欢说话的人,今日似乎话特别的多。

而且句句都是顶向文官之首的林墨诚。

他一开口说国事,那些官员就统一口径,掉转炮头向他开炮:

“丞相大人,听说先前你手底下有个小官强抢民女?”

“丞相大人,贵公子那日在百花楼里与人争夺头牌发生大战,搅得风起云涌的,不知丞相大人可处理妥当了?”

“对了,还有上次林氏族人在城郊为了建造温泉庄子圈田之事也不知道是否惩诫了?”

……

诸如此类的问候与对峙多得数不清,不管是不是林家做的,反正只要与林家有一点关系的都被那一伙大臣们拿出通通都问候了一遍。

林墨诚在朝堂之上挺立数十年,口舌之利,非那些官员所能想象,他长身玉立,挺直腰背,将那些大臣们对他的攻击一一反驳回去,甚至有些还战火西引,引至那些官员自己身上,将他们烧得焦心焦肺的。

局势很快便从那些大臣们的胜利转到了林墨诚一个人压倒性的成功。

楚怀谨本来看林墨诚倒霉,还想着高高坐着看会儿热闹,可不等他看完,看痛快,林墨诚便很快反击了回去

他俊脸上一黑,顿时觉得没了意思,随意的敷衍一回,便散朝了,只被林墨诚那表面看似忠诚的目光盯着,他的心里格外的膈应。

这老家伙若是知道他们林家在后宫里的两个女人都被他收拾住了,他会怎么想?

想什么来什么。

楚怀谨刚回到御书房,便听得内侍传话,道是丞相大人来了。

“他来做什么?朕不见。”楚怀谨挥手,他还有最后一步棋子没有完全布好,此时不是正面对上他的最佳时机。

“老臣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不容楚怀谨说完,林墨诚人已经进来了,一来就跪下,十分恭敬的请安行礼。

若是旁人看着他这般恭敬,恐怕完全想象不到,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朝堂之上不给楚怀谨面子,对于他做的决定每每都要一想再想,想过之后,才会通过。

楚怀谨受够了他对他的绝对的禁锢与干涉,他自从登基到亲政,这些日子想的最多的就更推翻林墨诚,将他从丞相这个一等顾命大臣的位置上推下去,让他再也干涉不了他做的任何决定。

“朕身子不适,丞相有何话,就赶紧说。”楚怀谨以手抚额,眉头皱着脸上适时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皇上……老臣……恳请皇上好生歇息,何重龙体,万勿太过操劳,一切等都有臣工等人处理。”

哼,一切都有他们,是啊,再用他们,他这大江的西楚江山只怕都要落入他们之手了,说得比唱得好听。

楚怀谨低头冷哼一声,假装没有听到,只径直催促他快离开,他得回宫歇息。

“皇上,老臣还有一事相求,太后娘娘虽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可她自小将皇上抚育长大,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西楚皇朝以孝治国,皇上将太后娘娘软禁起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要教天下人笑话。”

“放肆……这是朕的家事,谁允许你插手的?”楚怀谨对于林墨诚的忍让基本到了这里就彻底的落下了,他实在是忍让不下去了。

他平生最讨厌的还不是林墨诚在政事上对他的指手画脚,毕竟姜是老的辣,他新晋登基时,因为对政事不熟,所以经常会做一些错误的判断,那时候,林墨诚更正他,让他做出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可以接受,但是,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说话的态度。

他身居高位已久,对着谁都是一副说教的语气与态度。

可他不是旁人,更不是他手底下那群废物官员,而是皇帝,他九五之尊的尊贵身份不容任何人践踏,也不容任何人对他不敬。

可他林墨诚却偏偏不懂,莫怪他恨他,讨厌他。

而如今,他又要用这种指责的语气来编排他,教他如何能忍得下去?

“皇上恕罪,此事臣没有说错,便是皇上不喜欢听,臣也要说完。”

林墨诚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又硬又臭,不听劝。

“来人,林墨诚当众对朕不敬,犯欺君之罪,给我押下去,朕现在不想看到他。”

“皇上……皇上,你惩罚臣,臣认了,可太后娘娘没错呀,她打小抚育你长大,自古生母不及养母恩,皇上无论如何看不上林家却不能对太后娘娘做出那等不孝不悌之事来。”

“拉走……”

楚怀谨此时心里还未下定决心,一个声音高叫着,处治林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借着林墨诚当众对他大呼小叫,对他的不敬之罪拿下他,再将他的党羽一一拿掉,等他成为了一个孤寡之人时,他再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看着那个迈入暮年的老头子跪在地上,不管内侍如何拉扯他,他也依然挺直了腰背大声的进言,似乎丝毫都不怕死,不怕事一般……

哼,他不怕死,不怕事,是吗,那好,那他就好生磨一磨他。

他大怒,拍着桌案,斥了林墨诚的三宗罪。

一宗,当众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是为不敬;

二宗,干涉皇家家事,是为无理;

三宗,早就让他闭嘴了,还在那里大喊,是为抗旨不遵。

三罪并罚,押送天牢。

楚怀谨自认为,他们按照他们林家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把他押送到天牢,这已经够给他面子了,可是没曾想,林墨诚转头挣脱了内侍,突然站起身子,指着楚怀谨的背影:“燕雀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皇上,这是大业功成,要卸磨杀骗,过河拆桥吗?”

他大声质问楚怀谨,问得理直气壮,一如他这么多年在朝堂之上对他各种各样理论的驳回与否决。

林墨诚这样的态度彻底惹怒了楚怀谨,他满脸溢着怒气,快步冲下丹墀,咬着牙狠狠瞪着林墨诚:“丞相大人,往事已矣,都讲究你情我愿,难道此时,你还想要挟恩以报吗?你可别报了,朕欠你们林家的扶持之恩,早就还了,朕娶你林家女,捧你林家为西楚世家翘楚,你当这一切都是你林家的功劳吗?”

楚怀谨冷冷哼着,气怒齐齐涌上心头,恨意如绵绵的细雨断而不绝。

“皇上……”林墨诚愣怔在当场。

“你娶月影难道不是你诚心相求吗?”

当时林太后把楚怀谨抱养到膝下的时候,的确早就已经打了要将他扶持成为下一任帝君的想法,当时便有目的的把比楚怀谨小两岁的林月影推到了他面前,让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长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事实上也的确如他们所料,两人的感情看着一日好过一日,成年后,楚怀谨与林月影顺利成亲,既让两个年轻有情人终成眷属,同时也进一步巩固了楚家的地位。

林太后和林墨诚一直都觉得他们这步棋下得是真的好,但是没想到,楚怀谨的心里却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们的想法根本就不一致。

“那……那皇上娶月影是为了……为了什么?”

“哼,为了什么,为了报复你们林家,为了让你们林家彻底覆灭。”楚怀谨冷冷一笑,明黄的龙袍大力的挥洒,将金丝楠木案桌上的奏折尽数扫落,笑容冷得如同寒夜的风,打在人脸上冰冷刺骨。

“皇上……是臣看走了眼,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枉我林家满门对你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哼,当朕还是以前的无知少年吗?”

楚怀谨根本不信他的话:“只怕丞相早就忘记了朕之母妃的死,那可是林太后一手造成的,你刚刚说的好,生恩没有养恩大,可若是没有她,朕怎会需要她抚养,又怎会处处受制于你们林家……”

楚怀谨字字泣血,亦句句诛心。

林墨诚愣怔过后,突然回过味来,楚怀谨这般恨林太后,此时让他得了势,只怕不仅林太后,便是林月影和整个林家都在劫难逃,他冲天而怒,怒火攻心,言语间,说出了这么多年楚怀谨的谋略,引得楚怀谨又是一阵怒火涌起,怒极反笑:

“哼,既然你要如此说,朕便成全你。来人,丞相口出恶言,一再对朕不敬,拖下去,先重责一百大板,再押入天牢,听候惩治。”

御书房里闹得很大,宫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林月影却因为落胎后,身子极虚,一直被按在床榻上养身子,对外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毫无觉察。

莲妃沈盼儿听得消息后,不由摇头笑笑:“这么重要的时刻,皇后娘娘怎么能不在场了,要知道,咱们这皇后娘娘啊,一向以来都是最孝顺的。”

下面的人立刻意会,不过片刻功夫,凤栖宫里便响起了几个宫女吱吱喳喳的声音。

“听说了没,丞相大人今晨早朝后在御书房里当众顶撞皇上,还抗旨不遵被皇上重打一百大板关进天牢里了。”

“对啊,对啊,听说都是因为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被软禁了,丞相大人去求情,结果不知怎的……”

“嘘,别说了,小心让皇后娘娘听到。”

……

几个宫女有意识在林月影的宫外谈论一番后顿时作鸟兽散。

留下林月影虚着身子看着青璃。

“扶本宫起来……”

“娘娘不可,您刚刚小产,身子极虚,怎能起来,况且外面现在起风了,白神医交代过,你不能吹风的。”

“扶本宫起来,本宫现在还是皇后娘娘,你就打算不听话了吗?”林月影气极攻心,抚着胸口不停咳嗽。

青璃不敢再违逆她的话,生怕气着了她,身子更是好不了。

御书房,楚怀谨听着外面板子落在林墨诚身上的“咚咚咚”声,心里既痛快又压抑。

他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处理林家的借口了。

林墨诚这个控制了他十来年的人,终于要倒下了,林家没有了他这个顶梁柱,接下来的那些人不过都是虾兵蟹将,不值一提。

“皇上……”门口林月影的声音响起。

楚怀谨抬眸一看,她人已经进来了,身旁跟着急步跟来阻拦她的内侍。

“你们下去吧。”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林月影。

“皇上,臣妾的父亲他年老体衰,若皇上对臣妾有什么不满,便冲着臣妾来,要杀要剐,也直管向臣妾出手,能否饶过他。”

林墨诚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操心太多,两鬓早就生了华发,林月影怎舍得他在大牢之中受那等牢狱之灾,再说了,他刚刚还受了一百杖刑棍,此时还是不活着的都难说。

“哼,你杀了朕皇儿的账,容后再算。”楚怀谨弄掉了林墨诚,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哪里有空与林月影掰扯这些些许小事。

“皇上……”林月影想拉他,又不敢,手伸着,楚怀谨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形虚软,面色惨白,嘴白如纸,一副受尽折磨的模样。

心底蓦地一疼,他狠狠压下,用力推了她一把发泄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心疼,然后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皇上……”

林月影绝望的趴倒在地,一路膝行着追出去,楚怀谨早就没有了身影。

独留下林月影跪在御书房的门外朝着他远走的方向大声宣扬:“臣妾以生命为父亲担保,只求皇上网开一面,让臣妾替父担责。”

说着,长跪在地,双手伏在地,额头亦触地。

这一跪便跪了整整一个白夜,夜深之际,青璃来劝了无数回,可林月影却介是下了死决心一般,一动也不动的跪伏在那里。

青璃咬着唇,用帕子挡着脸。她不敢告诉林月影,皇上根本就不在皇宫里,他出宫去了,带着大内侍卫和御林军亲自去抄林家了。

这个时候,看他们的进程,大概所有的林家人都被尽数关起来了吧。

可她的傻主子还傻乎乎的跪在这里,以为皇上会因为怜惜她,心疼她而对林家网开一面。

呵呵,真是傻得可怜……

又是一夜过去,皇宫里平静得好似月夜下的冷湖,林月影这一跪,便像那一片小小的落叶,轻轻飘入了湖中,飘得那么轻,那样没有力道,便是连一个水花都没有激起。

清晨时分,林月影已经跪得昏死过去。

闻讯而来的沈盼儿看着那样一身明黄凤袍的人影跪在地上,那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团,看着着实有几分可怜之意,但是只要一看到她身上的那团明黄的凤袍,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沈盼儿的心里就再也可怜不起她来,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恨意与怒意。

“哼,皇后娘娘……跪得可还辛苦?”她坐在轿撵上轻声冷哼,言语间全是对林月影的轻视。

她摆足了样子,可跪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那个女子连一个回应都没有。

沈盼儿怒了:“来人,去拿盆水来,皇后娘娘糊涂了,她需要清醒清醒。”

沈盼儿纤长的手指指甲狠狠指着地上的林月影,有一种终于翻身的错觉。

她的胆子够大,可身边的小宫女却有些不敢,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娘娘……她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那又怎么样,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叫什么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且看看她吧。”沈盼儿一脸得意,莲足点点,上前一步,正好踩中林月影的垂落在地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桶水突然被浇了下来。

“啊……”林月影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何人,可她的双眼却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再三努力都不曾睁开过,只得叹息一声,蜷缩在地,冷不丁就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夏日的天气,她因为小产,又跪了一夜,身体早就破败不堪,对于这盆特意拿冰泡过的凉水,完全没有抵抗力,惊得失声尖叫,随着这盆冰水的威力,她的眼睛也顿时睁开了。

沈盼儿眼睁睁看着她睁开了眼睛,那眸光中带着一抹惊疑,还带着一抹冷然,她立马装作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把踩着她手指的脚拿开,趁机凑近她:“皇后娘娘,你怎么了?”

“你……你走开。”林月影虚弱的皱眉,双眼虽然睁开了,可是却并没有看清面前的人,她的双眼好像出问题了一般,看着人影的时候,都有重影了,就好像面前这个女人有两张脸,异常恐怖的挂在她的头顶,两张嘴巴同时张开,血红的嘴唇有四片,她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啊,你是谁,你走开……”

她自问从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会看见鬼了?

“贱婢,皇后娘娘这身子骨不适,又在这里跪了一夜,弄得一身湿,你们这些奴婢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还不赶紧着让人来送皇后娘娘回宫去,要是让皇上看到了,看能饶得了你们哪个。”沈盼儿嘴角带着笑意,扶着腰指着一众围观的宫女大声吩咐。

显出她对林月影的十分尊敬。

可等那些宫女都分别散去之后,她又立马凑近林月影:“皇后娘娘,在这里跪得可还好?”

林月影被她尖锐的嗓音刺激得早就回神了,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你……沈盼儿,你又想做什么?”

上一回见面,她设计陷害她让她流了孩子,这一回她还想做什么?

“皇后娘娘,你别害怕,妾身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来让娘娘你清醒清醒,看看你跪了一夜,可是你知道吗,皇上他根本就不在皇宫里,不然你以为妾身的胆子真有这么大吗?”当着皇上在皇宫里还敢对林月影无礼,就算她敢,她也不想让皇上看到她欺负人的样子,听说那样很难看。

林月影一阵惊异,心底里更是没来由的升腾起一抹无边的恐慌来。

“你大概不知道皇上他趁着昨日把丞相大人下了大牢之后,立马赶着去处治你们林家了,现在皇上的御林军们大概已经将你们林家所有的族人都给拿下了,你们林家就快要完了,哈哈哈……”接下来该崛起的,该兴盛的就该是他们沈家了。

她前日刚小产时,皇上已经答应把皇后之位给她了。

“你……你胡说……本宫不信,本宫不信。”林月影身体一阵虚晃,手指撑在地上,头发湿淋淋的,滴着水,清晨的风吹来,浑身一个哆嗦,她毕竟还是冷的,再加上现在情绪不稳,心里犹如破了一个大大的洞,这洞宛若无底深渊,怎么填都填不满,那里堆满了惶恐、害怕、无助与绝望。

沈盼儿轻视的看她一眼,还想继续打击她一番,便看到青璃一脸担忧的从远处跑来。

知道是有刚刚的宫女前去栖凤宫报信了,她假装了恭敬和焦急扶着林月影:“皇后娘娘……您没事吧,瞧您跪了这一夜的,夜露深重,一身都湿了。”

“沈盼儿……你……你又想……明明……明明是你……”

“哎呀,是妾身,是妾身救了你,要不是妾身来告诉皇后娘娘,皇上出宫了的事情,只怕皇后娘娘您还跪在这里了。青璃,你快些把皇后娘娘扶回宫里去,再好生召个太医看看身子骨。”

青璃疑惑的看了一眼沈盼儿。

她不是才刚刚小产没多久吗?怎么脸上的皮肤就变得那么水嫩,精神也好得几乎看不出任何滑胎留下的异样?

再看看自家皇后娘娘,这一身狼狈,一身的湿,这般模样,哪里还有皇后娘娘的尊荣,她急得连连把手上披风替她搭上,当即蹲下身子背起她回了宫。

林月影全程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任由她替她擦洗身体,替她沐浴更衣,全程一言未发。

青璃看得心疼,让人喂她喝下半碗清粥后,看她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神采,她心里的大石才微微放下了一些。

“娘娘……您到底怎么了?”不说不笑,不哭不闹,好像心被人拿锁关起来了,成了一个失心之人。

躺在床榻上,林月影清冷一笑,咬着牙,突然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

“娘娘……娘娘,您有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你千万别哭,白神医吩咐过,您身子骨弱,又刚刚小产,不能落泪,娘娘……”扶着手中这个瘦得骨头都能刺穿皮肉的女子,青璃的心里此时是无比的后悔,她后悔了,她以前不该一直帮着皇上虐待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子。

她明明这么娇弱,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甚至连最那最受宠的莲妃的一句坏话都不曾说过。

她怎么可能会害她的孩子了?

如果没有莲妃落胎那事,就不会有太后娘娘被软禁之事,亦不会有丞相大人求情反被杖打一百大板被关天牢之事,那么她的皇后娘娘也不会跪了一宿,湿着身子回来,成了这般模样。

……

“青璃,皇上去哪里了?他真的要杀我便宜,要毁我林氏一族吗?”林月影反手抓住她,仿佛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奴婢不知,可奴婢想,皇上肯定不会那样做的,刚刚那些话,只不是……是莲妃娘娘故意说来骗您的,娘娘您可造成不能相信她。”

“是吗?本宫信你,若是如你所说那就好。”

林月影使了人出去打探消息,尔后便一直靠在青璃怀里,眼睛沉沉的,头上晕乎乎的,却一直勉强打起精神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青璃多次劝她该歇息一会儿,可她却一直瞪着寝宫外那棵已经渐渐有落叶之势的铜钱树。

宫外传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被派出去的小宫女回来了,她一头跪在林月影面前,抽泣着:

“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回来了,林家……林家被定了罪,要被抄家灭族了……”

“什么……”林月影嘴唇动了动,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整个人往前一倒,从青璃怀里滑落一头栽倒下来……  虽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可林月影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但是事情在翌日的早朝之时,却被单独拿出来以诏令的方式宣布了出来,那道诏书十分的长,综合的意思的就是书写了林家犯罪多起。现下要把林墨诚的丞相之位给撸了,职位暂时空缺着。

若干楚怀谨还十分有模有样的给自己下了一则罪已书,意思是林家是他一直任用的丞相,他对其一直委以重任,信任有加,可是他们却辜负了他的信任,一直干着与朝纲不和,于百姓无益的坏事。

他罪在受他们蒙蔽久矣,没有趁早看清楚他们林家的真实面目,这是他的责任,他要勇于担当自己的责任,主动罚了自己抄写国书家法十遍,还拿出了个人私库的十万两银,捐助受灾难最重的地方。

这一手玩得可算是十分的大气了,看得所有的大臣们都目不暇接,甚至是吃瓜的百姓们也都对他所作所为竖起了大拇指。

称赞他真是一个有道明君,他们西楚皇朝只他在,何愁日后不兴盛。

林月影居在深宫,原本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可自从有了沈盼儿派过来的小宫女之后,她便会时常在不经意间把消息传递出来,假装让林月影听到。

林月影得知林家果然是倒了,心急如焚,想要去求见楚怀谨,却根本连前殿都去不了,只能拖着病体,前去给林太后请安。

可到了太后的宫中,在门口却被楚怀谨派去的侍卫拦住了,站在宫门口得知太后身子极虚,已经晕厥。

看门软禁的侍卫看了一眼林月影有些心虚的低头。

他们林家虽然传言倒了,可在这宫里,林太后毕竟还是有些手段的,况且这林月影也还是西楚的皇后,毕竟也还没有任何的处治,他不敢过多的得罪了。

在林月影怒声训斥了他几句之后,他立刻让开了身子,再不敢拦在那里。

“姑姑……”林月影挽着裙摆大步的奔向里面,看着床榻之上,林太后躺在那里,一脸枯败,头发已经花白。

“这……这,姑姑,这不可能,您的头发。”

她前两日前来请过安,那个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可现在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哽咽在喉,一股难言的慌乱自心底生出。

昏睡的林太后听到她的嘶声呼唤,突然迷迷瞪瞪的醒了过来。看到她一脸的安慰:“没……没事,哀家还死不了了。”

“姑姑,我去给请太医,你会没事的。”林月影紧紧握住林太后的手,那双手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光泽与温润,有的只是鸡皮鹤发,枯瘦如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将林太后打击成了这样。

一夜白头,华发满面。

林月影的泪意如滔滔江水,滚滚而出,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别,别请了,哀家还好着了,哀家得熬着,熬过去,楚家小儿如此狼心狗肺,哀家……不会放过他。”林太后抓牢她的手,不让她拿走。

“可是姑姑……”林月影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林太后,可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毕竟还是说不出来。

因为对于这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说她不恨楚怀谨的话,那是骗人的,可她爱他,这个她爱了十多年的男人,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把他们林氏一族所有人的尊严踩在地上,随意践踏,任意妄为,除去林氏贵女这层云纱,她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她的爱恨无法这么自如的转变,此时这股又爱又恨的情绪在她的心底里冲击成河一一流过,又好似被点燃的火堆在她的心肺间熊熊燃烧着。

林太后有太多想要说的话,想要表达的东西,怎奈何,林家被抄家治罪的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骂了一通楚怀谨,气到极致又再次昏厥了过去。

林月影眼睁睁看着林太后倒在她的怀里,身子软软的搭下去,脸上的皱纹叠成了褶子,她吓得大叫:“姑姑……快,请太医。”

青璃急匆匆去了宫门口,喊了半晌,却并没有找到太医。

林月影久等太医不至,心里火急火燎的,快步冲出去,冲着领头的侍卫兜头就是一脚:“放肆,本宫还是后宫的皇后,本宫的姑姑也还是太后,就由得你们如此作践吗?”

侍卫头领被她实在的踹了一脚,顿时有些发蒙,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下跪认错。

看他示弱,林月影身子软软倒下去,支持着她发火的那口气慢慢的便要散去,她歪歪的倒在青璃的怀里:“不用他们请了,你去,去请白神医。”

青璃将她扶到内室,取了令牌往宫外去。

星光亮起时,青璃带着白泽往宫中而来,却在宫门口被拦住了。

“什么人?”

“是我,皇后宫中的女官青璃。”青璃把令牌递上。

“皇上有令,皇后娘娘若是有病,太医已经安排好了,无需从宫外去请。”侍卫径直盯着提着药箱的白泽。

“你……太医院里的太医就算此时还在宫中,只怕也去了景宁宫。”青璃不服气。

侍卫只把手拦着,只允许她一人进去,愣是不让白泽进。

青璃气不过,气呼呼的跺脚,先是说好话,不管用又是威胁。

白泽淡淡一笑:“罢了,我这便回去了。”

一转身,众人只看到一道白影飘过,站在原地的人竟然不见了。

侍卫往宫门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样,便继续站岗了。

青璃失望回到慈宁宫,待得看到内室那替林太后看诊的那人时,惊得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指着那道白色身影,双眼瞪得老大:“娘娘……他……白神医不是……奴婢不是没有请来吗?”

他是什么时候自己进来的?

白泽含笑看了她一眼,继续埋首林太后的脉搏。

“我姑姑怎么样呢?”林月影此时心里眼里只有林太后的病,对于青璃的惊疑她是无暇顾及了。

白泽收回手,宽大的衣袖从林月影的手背上拂过,清凉淡然的声音飘出:“太后娘娘已是病入膏肓了。”

林月影只觉一阵清凉,心头“咯噔”一跳,眼圈一红,眼底顿时湿润起来。

“不,不会的,你是不是诊错了,你再好好诊诊。”她无法相信那个一直把她藏在身后,一直用心支持她保持她的太后姑姑居然被眼前的白泽下了病入膏肓的诊断。

“月影,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病已入心肺,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白泽知道自己那样说话是有些残忍,可是他更加不能欺骗她。

此时给了她希望之后,再告诉她她救不了,只怕她会更加难过。若是那样,还不如一早就开始接受,倒也省了那般极大的落差感。

“我现在只能用药暂时延缓太后娘娘的病症,至于还能拖得多久,就看太后娘娘了。”

她若是有求生意志,那他的药自然就好用一些,她若是自己也不想活着了,那么事情自然更不妙了。

林月影急切的催促白泽赶紧用药先把林太后救醒。

她还有很多事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知该怎么,她迫切的想要听一听她会怎么说。

白泽应了,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如同之前给林月影的一模一样的药丸。

“影儿,别为难大夫了,哀家这病,哀家自己知道。”

白泽暗下眼眸来,这病换了谁来看,也都是为难,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治得好了,就好比离了水的鱼儿,你喂给它再多好吃的,好喝的,可都不是它所需要的,它该死还是会死。

“姑姑……姑姑您醒了。”林月影抱着林太后的手哭得像个小孩子。

“看看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撒娇,咳咳……都怪……怪哀家,早知你是这么个心性,当初就不应该强求把你留下来。哀家算是看明白了,这宫里头就不适合你待着。”

“姑姑,您不要这样说,入宫虽是您的意思,可我父亲也是同意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反对,怎能怪您。”林月影勉强忍下眼泪,声音哽咽。

一旁的白泽听着,心里如同坠了千斤顶一般难过。

他一直以为以林月影那般天真的性子,应该是不喜欢进宫的,毕竟皇宫里的生活一直就不安逸,尔虞我诈,多番算计,人累心也累,她怎么经得起这番算计了?

可是她还是入宫了,甚至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

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他亲耳听到了,她的这场其实就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除了心惊,还有难过。

“要说有错的话,那就还是我的错,我错在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林月影眼中红红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认知,她明白得太晚了,而且明白过来的过程实在是太惨烈了。

她付出了她所有的青春和所有爱人的能力,日日忍着避子汤的侵害,终了了,还要忍受他为了别的女人亲手灌下她喝下藏红花,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她恨……

恨他如此无情无义。

在需要他们林家时,故意接近她,赢得她的好感,娶她入宫,却并不是要珍惜她,而是实实在在的来发泄他对于林家的愤怒与恨意。

如今的她也恨……

第一次她对那个男人的感情终于纯粹,心中的爱不知何时就在那些折磨之中被消除了,此时看着林太后悔恨憔悴的容颜,她的心里第一次那么平稳,那么恨。

林太后见她说起楚怀谨时,再也没有从前的光彩模样,而是暗淡无光,恨意绵绵,突然越发的自责了。

她看了一眼床榻前的宫女,示意她们都先出去。

目光最终定格在一直未动身子的白泽身上。

“这……这是白家小子。”

这个年轻她是认识的,或许她没有见过他,但是他的脸跟他的父母亲长得极像,当年,她还未入宫之时,与白家夫妇的来往很多,关系很亲密。

白泽连忙上前行了一礼:“时隔多年,没想到太后娘娘还能记起草民。”

太后娘娘淡淡一笑,脸颊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如同秋日里盛开的大朵黄菊,一层挨着一层。

看在他是故人之子的份上,林太后没有再赶他走。

况且,这些个后宫旧事,就算被他听去了,也无伤大雅,反正她已经快要死了,将死之人,又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呢?

“此事还要从几十年前开始说起。”

林太后轻咳着起身,林月影连忙拿了迎枕替她垫在腰后,支撑着她坐好。

“想那会儿,哀家也有过十六七岁一枝花的年纪,大约也如你一般,人比花娇。

当时我与你父亲相差不过五岁的年纪,自小一块长大,便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过如此了。

长到懵懂之际,家中长辈突然将我们叫走,只说我们年纪大了,不应该再在一起厮玩儿了,还分别给我们订下了亲事。”

不用说,林墨诚成亲对象定然就是林月影的亲生母亲,而林太后的,便是当时还只是三皇子的先皇。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家里人一直就没有想过让我们在一起……咳咳”林太后说到激动处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姑姑……我没听明白。”林月影一双凤眼里满是疑惑。

太后姑姑与她父亲乃是亲生的兄妹,家里人怎么可能会考虑给他们办什么婚事呢?

“你没明白……不怪你,是哀家没有说清楚。哀家与你父亲并非亲生兄妹,当年我只是林家在连着捡回来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原本是要养来做丫环的,可你祖母想要生个女儿,却一直不曾如愿,恰好哀家长得如了你祖母的心意,你父亲也是日日抱着捧着,睡着都要搂着,当了宝似的……就这样,哀家就成了林家女,上了林家的族谱,对外只称是你祖母亲生的……”

林月影是第一次听到林太后说起这些老一辈的往事,听着她低沉带着不自然的沙哑的声音,她仿佛好像化身成了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林家大小姐,年轻时候的林太后的确出落得美若天仙,虽然林家长辈从来没有考虑把她养成林家媳妇,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入皇室之家,但在一次花宴后,林太后便被当时的先皇看中了,翌日便遣了官媒上门提亲。

林家无人敢阻拦皇室相媳妇,这事儿于是就这样被敲定了。

为了让两人死心,林家人赶紧着给林墨诚也定了亲事。

两人虽然倾心相爱,可毕竟都是读书长大的,知礼教,各自都懂得个人情感都只能放在家族大义后面,这么多年来,彼此都忍着对对方的情感,这么一忍就是几十年。

“既然姑姑并不爱先皇,可皇上母妃的事……那……”林月影是从青璃的只言片语和楚怀谨酒醉后的话里听出了一个意思。

他怪林家人,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认为是林太后害死他母妃,让他失去母爱的。

“你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吧?”林太后倒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有心累,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乍然说出来,累得慌。

“姑姑到底有没有……杀皇上母妃?”林月影睁大凤眸,安静的等待答案。  林太后沉默半晌,寝宫内一阵寂静,气氛降到了冰点。

许久后,林月影已经无法估计到底过了多久,林太后终于开口:“影儿希望我怎么回答,有还没有?”

“我……当然不希望有,不过,不管有没有这都是姑姑过去的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错过事儿?”再错也不会比楚怀谨错得更加离谱了吧,新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好样的,哀家那个时候刚刚入宫,在林家是个利害性子,在宫里头又是正宫娘娘,不可或免的端高了身份。”

其实出手相争,并不是林太后的本意,可她入宫好几年,除了前面生下过一个孩子,可不曾满月便夭折了,再到后面,每回怀上都没能立得住。

“哀家杀她一个人,你可知哀家为此付出了多少个孩子?”若非后宫里那些狠毒的嫔妃,她又怎么会没有亲生孩子继承皇位,以至于还要看上出身那么贫贱,也并不算非常得宠的楚怀谨的母妃。

原本她只想安安静静的把孩子接过来养在膝下,她一个皇后娘娘没有孩子,不知有多少生了皇子的嫔妃挤破脑袋往她身前送孩子,可她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唯独挑中了楚怀谨,那孩子看着老实——事实证明,他只是表面看起来老实,其实一点儿都不老实。

“若是哀家早知会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还不如就依着皇上的意思随随便便选一个妃子的孩子抱养在膝下,也不用别人是不是太后,反正,她这个正宫太后的位置是跑不掉的。

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林家快要没了,不知情的人大概都觉得是毁在楚怀谨手上了,可事实上,却是一手毁在了他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为林家好,让林家荣耀的人手里。

“权势一事,本就是从无到有,从有到贪,便如人这身子的病症,若是一旦发生了,不去治,只能越拖越严重,最终拖成无法治疗的重病。”白泽听得很认真,看林月影听了之后有些难过,连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林太后赞许的看了一眼白泽,勉强抬起手,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还是白家小子看得通透。”

当年白家也是大家大族,可白家夫妇丝毫不留恋白家祖上的权势,愣是带着白家满门隐居起来。

他们虽然没有如同其他的退隐官员那般归园田居,但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他们明明置身官利场中,却依然能够守住本心,只做治病救人而再也不会踏足官场之事,这是真正的大智慧,也是真正的看得开。

白泽被林太后突如其来的夸赞夸得一通脸红,低着头,眼眸闪烁,分外不好意思。

“哀家要死了,还有一事,哀家自觉对不住你……你身子骨的事哀家都知道了,孩子……咱们林家的女儿难道就是这个命,生就了自己的孩子看不住。”

林家女儿的肚子大概跟他们楚家皇宫犯冲,但凡嫁进来的林家女儿,就没有生过自己孩子的人。

可他们林家这么多年以来,却断断续续的送进了好几个女儿,每一个几乎都是惨淡收场。

原本林太后已经算是过得最好的了,可是眼下她却要这般身死,又岂能说得上好了?

还有林月影,只待林太后这柄一直罩着她的保护伞倒下,她这个皇后娘娘只怕还要更加凄惨。

“原本哀家发现了那姓楚的给你喝的避子汤,便让李嬷嬷将其换成了另一种补身子的汤药,想着,不管姓楚的小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会为难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惜的是,楚怀谨并没有因为林月影怀了他的孩子就高兴起来,反而在一怒之下,亲自出手灌下林月影打胎药,这成为了林月影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直至许多年想起来,也依然是她心底里一个大大的刀口,轻易触碰便会血流满地。

“竟是他自己干的,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月影的身子……全是被那避子汤和那碗藏红花害得。”她再也不会有子嗣。

楚怀谨啊楚怀谨,其心可恨,其心可诛,白泽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所以月影那般淡泊名利之人愿意为了他而进宫,所以他也愿意退避三舍,假装在月影的人生中自己没有出现过。

可是,他的退让和成全换来的是什么?

是月影这一身的伤病,和永远都不可能好起来的心痕和伤口。

“这也是哀家的错,若是哀家知道,他恨我们林家至深,哀家便不会自作主张换下那碗避子汤,也不会害死了李嬷嬷,害死了影儿的骨血。”她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太知道这种失去孩子绝望了,更不用说,林月影还是被她最爱的男人亲自动的手,这样失去子嗣的痛苦又要成倍的增长。

看林太后一把年纪了,病成如此憔悴模样却哭得泪流满面,林月影心底里纵然真有怨恨也早就化作了满腔热泪。

“姑姑,这一切不怪姑姑,不怪您,要怪就怪是造化弄人,是上天要这样捉弄我们……”

内室里一阵阵哭声压抑的溢出,掩盖住了外面大殿上急促的脚步声。

直到那脚步声已经到了内室门外,青璃才看到来人,大声喝问:“来人是谁,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寝宫,你们也胆敢擅闯。”

“哼,不要脸的贱婢,跟着林皇后几日就连主子都认不清了吗?”沈盼儿从一众小宫女的拥挤下缓缓走出来,脸上带着冷酷的笑。

“奴婢给莲妃娘娘请安。”青璃脸上一僵,立刻大着声音请安。

“下贱的东西,给我拉下去,声音喊得那么大,里面若是没有猫腻我可不信。”沈盼儿推开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宫女,抬脚就将门踢开了。

内室是一明一暗的宫殿,期间以珠帘帷幕从中隔开,沈盼儿踹开门以为能够看到内室里的一切,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就等着看笑话了,可惜,看到的只是一个金丝楠木八扇左右开的屏风以及珠帘帐幔。

“给我冲进去。”遮挡得这么严实,哼,看来有人来报,这宫里藏着宫外的男人之事倒是属实了。

她身后的宫女气势汹汹的往里面涌去。

青璃看得心惊肉跳,三番两次想要挣脱宫女对她的钳制上前来阻拦他们。

“不要……皇后娘娘……”

珠帘晃动,沈盼儿的人已经猛地将其掀开了……

“混帐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不是她们想要捉拿的宫外来路不明的男子,而是一脸怒气的林月影。

她对准那走在最前面的宫女就是一脚踹过去,将她踢得歪倒在地,抚着胸口不停咳嗽。

“哟,是皇后娘娘呀。”沈盼儿一脸高兴地看着林月影的出现。

正好她在这里,等她抓了那被带进来的男人之后,就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好教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莲妃,你好大的胆子。”林太后靠着床榻,瘦骨嶙峋的手指直直指向沈盼儿,怒气冲冲,眼眸里是满溢的怒火。

沈盼儿被林太后这番模样弄得心头一惊,不是传言说她已经快要生病死了吗?最近都是昏睡着,怎么……这都已经弄成这样了,还又醒了,是真的好起来了,还是回光返照?

她在心里不停的嘀咕着林太后的症状。

看她面容,虽然苍白,可眼中却格外有神采,根本不像一个久病之人,而像从前的她,精神奕奕。

“沈盼儿,哀家的宫室也是你能闯的?来人,给哀家将那闯宫的贱婢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待皇上明日过来请安时,哀家倒还要好生问问皇上,问问朝堂之上的大臣,这后宫之中还有没有规矩了?哼,定然是哀家近些日子生病,管事管得少了,有些人就仗着皇上的宠爱,想要耀武扬威。哀家告诉你,你别你的宫里怎么样得意洋洋,哀家都管不着,可你若要在哀家面前得意,哀家能教有来无回。”

林太后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拍打着身旁的红木高几。

那拍出来的“啪啪”之声,就如铁锤重重的击打在沈盼儿的心头上。

“妾身……妾身不敢,都是这不长眼的奴婢,是她们没有规矩,妾身这就回去好生教导她们。”她趁着抬头时,好生把内室里狠狠盯了几眼,可旁边除了一个身穿粉身宫装的年轻宫女之外,四处都没有男子,宫室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躲人的地方。

她低下头去,狠狠咬了咬牙,盯了一眼被林月影一脚踹倒的小宫女,心里恨得牙痒痒。

贱婢,根本就没有男人,她却故意骗她,难不成是看她最近日子太好过了,故意来给她找茬添堵来的?

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气得走的时候脚下跺得“咣咣咣”响。

“娘娘……娘娘别走啊。”那挨板子的小宫女绝望的大叫。

沈盼儿经过她时,取下发上的簪子捏在手中,在她臀部狠狠扎了一下。

“贱婢,敢骗本宫。”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是亲眼所见,您去搜一搜便知道了。”

“闭嘴,你还想害本宫。”沈盼儿不解气的举起簪子又给了她一下。

林太后可不是林月影,她在皇宫之中纵横几十年,她曾经还有过垂帘听政之事,积威甚重,岂是她一个小小嫔妃便能左右得了的。

她刚刚哪怕只是露出了她平日里的三分功力,沈盼儿便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了。

虽然林家现在倒霉了,可是她是太后娘娘,当今皇上没有握住她的实际罪证,就连他也不敢随便开罪她,她又怎么敢得罪她呢?

她有些后怕的带着人走了。

内室里,林月影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看沈盼儿一步一个脚印离开慈宁宫,她才放下心来。

“姑姑好厉害。”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林太后的这番气势是她怎么都学不来的,她曾经手把手的教过她,只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是学过之后,立刻就能忘掉的那种类型。

况且,她自小生活的环境都是无忧无虑,都是和善天真,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哪有那么需要威吓别人的地方。

虽然她端着的时候,因为天生的贵气,能够让沈盼儿害怕几分,但与林太后这番天生和后天结合而成的威势完全不一样。

“太后娘娘动了怒气,只怕要不好了。”身旁那身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着急的开口,可说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这便是刚刚一直都在内室里呆着的白泽。

当时青璃在外面发出呼叫时,林月影便已经听到了,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看到身旁的小宫女这才灵机一动,将她装扮成了小宫女,任沈盼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一出。

“影儿……这个沈盼儿,你一定要小心她,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姑姑放心,我省得。”只可惜林月影自觉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些。

若是她早早知道了那沈盼儿不是个好东西,她那日就不会给她接近她的机会,而她也可能把孩子流产的事栽赃到她头上。

默默叹息一声,抬眼便察觉到林太后刚刚脸上的那抹神奇的光彩似乎不见了,皱巴巴的脸上正在慢慢的暗淡。

她收回心底里的杂思,吓得连连唤青璃把内室的灯调得亮一些。

“快用剪子剪一剪,我快要看不清姑姑的脸了。”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哽咽。

“哀家……哀家好着了,哀家还能再活一会儿,你尽管放心吧。”

“姑姑……姑姑你坚持住。”林月影来不及高兴,便见林太后这才说完,就马上要不好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张着大口,可喉咙里依然像是被什么堵着了,喘不来气儿。

“我……哀家没事,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只哀家死后……死后不想葬入皇室陵墓,哀家……哀家要回林家。”

她缓缓闭上双眼,双手无力的垂下荡在床头……

沈盼儿在慈宁宫受了一肚子的气,一路气哼哼的离开慈宁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怜儿,你说,青璃那个大宫女都被发配到了外面守着门,那个小宫女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被允许站在里面旁听?还有那老东西在与林月影说什么?”

“莲妃娘娘,您大可不必操心这些事,皇上早间不是答应过您,以后会封您为后吗?若是您成了皇后娘娘,她们便再也不敢对你那样了。”

“说得对,本宫费尽心机设计了这么一出,总不可能还要让她逃过……”说着沈盼儿握紧了双手,纤长的十指的指甲尖利的刺着手掌心的软肉,她也不怕疼。  早朝上,楚怀谨一身明黄龙袍,高坐金銮殿之上,眉目清朗的看着底下一众文武大臣。

“皇上,臣有本启奏。”从左侧的武将中走出一人。

楚怀谨远远瞄了一眼,这人都快站到武将末尾了,所属官职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参知政事,官职不高,管辖的事情也不多。

楚怀谨袖手看着,最近的早朝上一直都十分热闹,桩桩件件都是针对林墨诚与林氏一族的事情。

朝中此时说得最多的便是对林氏族人的弹劾,还有对林家所犯的一些罪责的清算。

总之这个朝堂就是如此,但凡有明眼人看出皇上想要对谁出手,那么,在估量过那人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时,是不会有任何出面保他的。于是大家便争相来踩下那人。

只是对于这个默默无闻的武将突然开口,楚怀谨还是颇为不解的。

“你想说什么?”

他锐利的眼眸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盯向那武将。

那人本来神情有些慌张,如今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语焉不详。

“启禀皇上,末将请求皇上以振后宫,那林氏一族皆被入罪,证据确凿,如今尽数被关闭至大牢里,可后宫之中,却还有林氏女还占着皇上后妃的名分。”

“是啊,皇上,微臣也有本要奏,所奏之事也与刘参军所说一般。”

“微臣亦有同感。”

“臣附议。”

……

一人开口之后,接下来便是无数的官员跟着下跪附议。

“你们这是让朕废除皇后吗?”楚怀谨咬着牙根,有些不悦的皱眉。

虽然废后之事,早在他心底里想着了,但是由他自己想到的事情,和被诸多大臣硬逼着来废的事情,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况且,看着这金銮殿下满满的朝臣除了前面几个肱骨大臣以外,几乎跪了一大片,青的,红的,文的,武的,以往不和的,吵架的,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下子全部都和好了?

这其中若是说没有猫腻楚怀谨根本不信。

楚怀谨看了看又看,突然沉默了。

众官员跪在地上,脚都麻了,却依然没有听到皇上说出只言片语,有性子着急的大臣按捺不住了,再度开口。

“皇上一向英明,这才亲政不久,便亲手揪出了一代奸臣林墨诚,铲除林氏一族之人,乃是上古明君……”

看他口才颇好,一上来便是吧啦吧啦把他一通夸,楚怀谨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见是个文官,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两撇八字胡,双眼不大,眼神却甚是精明。

楚怀谨听着他说了一大通夸赞的话,把他上到祖宗,下到连他自己,一径夸赞,夸到他快要听不下去的时候,那人终于扯到了正经话题上来。

“微臣听说皇后娘娘林氏一度失德失仪,想皇上这般的千古明君,身边怎能有如此有污点的国母,皇上还宜另选贤明女子,立为国母。”

楚怀谨听到前面时,觉得这人的口才是真的好,只是还没来得及感慨完,听到最后这几句的时候,心里头没有的火都被他凭空说了出来,一看到他,就有种火冒三丈的感觉。

他掷下,身旁宫女用来打扇的玉骨扇子,脸色一沉,冷冷道:“听说,这是朕皇宫之事,你一个朝廷大臣,到底从何听说来的,难不成你还要在朕的皇宫里安排了眼线随时给你传话不成?”

还敢听说他的事,打探他的皇后之事。

林月影再不好,他打得骂得也杀得,可怎么着都由不得这群臣工来说道。

“是……是,微臣该死,微臣言语不当……”那文官吓得以头抢地,连连谢罪。

他一向以嘴巴擅长著称,才会揽下这番劝谏的话,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说到后面,一时心痒难耐就多说了两句,引得皇上大发雷霆,不由万分后悔……

“拉下去,朕暂时不想看到他。”

楚怀谨没有因为他的跪地求饶,以头抢地的磕头就放过他。

废后之事,上次便有人偶尔多嘴提了一句,但是当时他便已经驳回了,没想到这次这群大臣们居然还敢联络在一起,一同到朝堂上来与他明说。

“此事上次已经说过,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楚怀谨索性把话挑明了:“是不是以后你们想要做什么事情在奏折里提了,只要朕不答应的,你们以后都要以这种方式来逼迫朕答应?”

“朕是这么好说话的吗?”他冷冷哼着。

狭长锐利的眼眸缓缓扫过那一群大臣,林氏一族被抄,这一次朝堂上空了很官职,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提拔。

等看完了那一群跪着的官员后,最终他把目光投放在了站在文官最前面的那人身上。

“苏大人。”楚怀谨沉沉开口。

声音不高,可吏部尚书苏德胜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连忙弯腰躬背,恭敬行礼:“臣在。”

“苏尚书觉得此事该如何处治?”楚怀谨的声音里平和无波,可目光里却好似带着刀子,在一边说话的时候,正一刀一刀的扑着苏德胜的身上去。

他低眉垂眼,心跳加速,老脸都涨红了。

“臣认为,古人有云,后宫不得干涉政事,意在阻止皇上的嫔妃们干涉国家大事,而相同的,后宫之事乃是皇上的家事,朝廷的文武百官,自然也不能干涉皇宫之事。故而,废后与否,全凭皇上的本心。”

老狐狸……

苏德胜话音刚落,楚怀谨心里不由为他点了一个大拇指。

不过一个区区的皇宫废后之事竟被他拿来与国家大事相品评,而且,还愣是被他扯清楚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番话是真的说到了他心里去了。

原本看到满朝文武百官都下跪为请旨废后之时,他以为这一切的事情都是苏德胜这个唯一的国丈所指使的。

毕竟,他自从亲政以来,偌大的皇宫里,一共就只纳了两宫一后一妃。

若是将林月影的皇后之位废除,这西楚皇朝不可能不立皇后,那么最有资格胜任皇后之位的自然只有莲妃沈盼儿。

而他沈德胜,他就是沈盼儿的亲生父亲,沈盼儿若为后,他便是铁打的国丈,这身份地位可就又要上升一波,怎么看都是他得利最大。

可他此时说了这么一番话,听着那意思此事竟不像是他策划的,楚怀谨按下心头的不快:“诸位臣工,可曾听到沈尚书的话?”

众人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哪里还敢反驳半句,连连接话,直道已经听明白了。

楚怀谨留给他们一道凌厉的眼眸和自傲的背影挥袖罢朝。  楚怀谨在朝堂上虽然没有明说他不愿意废后,但是他的离去,还有临走时那道犀利的眼眸已经足够让所有大臣胆寒,一个个都开始紧张起来。

不断的想,刚刚皇上到底有没有看到他,会不会自己刚刚有哪一句话没有说对,被皇上给发作了……

一时间,刚刚还齐心协力的文武百官,一下子都人人自危起来。

楚怀谨忍着满心的怒气踏着大理石地板,沿着汉白玉围栏走在偌大的皇宫里。

一根略显得有些矮的汉白玉柱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丝丝凉爽之意,将迟迟不愿意走的酷暑扑灭。

“谨哥哥……你好厉害。”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披散着头发,发顶只系卫根雪青色发带的少女。

她一身雪白绸衣,双手拍着,无比欣喜的看着他。

而他在舞剑,剑尖在他的手里犹如灵蛇一般,不停的在空中游走。

可一个不小心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长剑脱手,朝着白衣少女所在的地方飞去,眼看着那长剑直指那少女的面门,他吓得全身都僵住了,仅仅只凭着下意识的感觉飞身而起,一把将她抱住,挡在她前面,长剑擦着两人的发丝飞过,钉走了她的长簪,只缓了一下,便“嗖嗖”打在了汉白玉石柱上,将上面的顶尖削了一点去。

那力道已经不大,若不是明眼人,单凭肉眼几乎是没办法看见的。

“谨哥哥……”少女吓得泪流满面,一个劲的抱着他不停的哭。

“没事,没事了,影儿。”他回抱住她,两个人就靠在那柱子上,一直坐了许久许久。

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兰花簪被长剑贯穿了,碎成了玉渣撒落在地。

为着那去簪子,他在宫里寻遍了好玉,还特意拿到外面去替她打了一枝由他自己画图做成的簪子送给她。

还记得她拿到那簪子的时候,惊喜得双眼亮闪闪的,宛若星空最明亮的星星……

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那些事情……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真的。

他强迫自己相信,他对她那么好,只是因为他要报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脚下决绝的离开,不知不觉竟到御花园。

看着面前的枣树,他犹记得那次,她听说他喜欢吃枣,便在他生辰之际,瞒着所有人,爬上这棵枣树,一个人偷偷的来摘枣子,结果,爬上去之后,便下不来了,一直在树上等了两个时辰,才有宫女路过,看到了,唤了他来。

将她抱下来的时候,他狠狠的抱住了她。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我在宫里找了你两个时辰,都快疯了。”

没错,当时,他真的快疯了,可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立马被关闭,心里只剩下了安慰。

他的傻丫头总算没有被他弄丢。

……

还有……还有太多太多。

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皇宫之中,那林府之中,有太多共同的记忆。

可是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是仇恨……

他要报仇,就必须牺牲她,谁让她是林家人,谁让林家害死了他的母亲,还妄图用来上位算计他们西楚江山。

所以他要除掉林家,这没错。

沈盼儿远远站在假山后面看着楚怀谨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看他盯着那些树啊草啊发呆发怔,心里无比的憎恨。

这些事情,她全都知道,早在她还没有入宫的时候,她就派人打听过了。

她买通了之前伺候楚怀谨的小太监,将他小时候与林月影的那些趣事,全都听说了。

可是此时,看到他踏着年少时候的那些东西,来寻找他们丢失的记忆,这样的认知让沈盼儿很慌。

楚怀谨是一个太过重情重义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把他母亲的仇恨一直记着,记到了现在,无法自拔。

“皇上,皇上,太后娘娘殡天了。”内侍慌乱的上前来,一头磕在地上,号啕大哭。

楚怀谨从记忆中被惊醒,林太后死了,那个害死他母妃的杀人凶手终于死了。

他长叹一声:“朕知道了,通知礼部和内务府,准备办理后事。”

林太后死了,林墨诚被关进了大牢里,林家被入了罪,快要面临抄家灭族之刑了,那个女人,她该怎么办?

楚怀谨一想到她,他的心房就忍不住狠狠的揪住了。像是被人拿着什么绑住了一般,难受,压抑……

他甩开衣袍,大踏步回到宫里,他需要发泄,才能将他莫名生出来对那个女人没来由的爱怜压倒下去。

……

太后的丧事举办得很是隆重。

楚怀谨说了,虽然林家犯了罪,可朝堂是朝堂,后宫是后宫。

林太后为后二十年多年,做太后也做了十来年,一直以来劳苦功高,死后被封孝文太后,与此同时,楚怀谨还将他生母的分位和谥号也都一一定下了。

两位先太后身份地位表面看似都一样,但在一些让人无法看透的细节方面,楚怀谨却让他的母妃高了许多。

他的这番作态出来,大家都对他有一番歌功颂德,直道他们的皇上实在是一个太过孝顺的人,世人皆知,林太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甚至林家犯下那么大的罪孽,但他并没有打压林太后,反而给了她最高规格的太后丧仪。

外人说了什么,林月影通过青璃一一都听说了,尽管她心里知道众人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了?

她在宫里虽然还是皇后娘娘,可是早就被软禁了,除了替她诊治的太医能够进来之外,旁人都无法进得来。

她就像一个被人断了手脚关进坛子里的人彘,能思能想,却无法动弹。

林家的事情再无转圜,所有林家嫡系和旁系子弟都被关进大牢,若不是林太后的丧礼,只怕他们早就被砍了头。

而且,据说她的父亲也会择日被判处罪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暗夜里趴在枕头上偷偷哭泣。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哀叹自己翌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不过夜了,因为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老爷……老爷在牢里自杀了。”青璃自外面进来,一看到她,就哭倒在地。

“什……什么……”林月影刚从床榻上坐起身,便软软一摇,不可自抑歪在榻上。

“父亲,父亲死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雨水,不停的往下落着,一颗颗砸在明绿的床帐上。

现在好了,他恨她,她也恨他……  林月影悲痛过后,站直身子,抹去眼泪,冷声吩咐:“来人,更衣。”

“娘娘,您要去哪里,这天……这天都快要黑了。”

林月影脸上显出几分悲怆之意:“去天牢送我父亲最后一程。”

“娘娘……咱们现在……皇上不会允许的。”青璃低着头,心里无比凄凉。

她的皇后娘娘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她这样好的一个人。

“本宫非去不可。”林月影的声音无比坚决,眼神更是带着几分决绝看着青璃。

青璃只好哆嗦着伺候着她脱下身上的锦衣,换上了淡素的长衫和裙子,又怕冷风袭人,特意替她披上一身白色披风。

“娘娘,他们只怕不会让您出去。”替林月影穿戴好,青璃仍有些担忧。

林月影冷冷一哼,未予以理会。

来到宫门口,果不其然,便被侍卫拦住了。

“开门……否则,本宫就死在你们面前。”林月影从袖中摸出匕首横在脖颈前,一脸绝望。

“这……皇后娘娘,属下等也是奉了皇命在此看守,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为难你们,笑话,你们在此站了一个来月了,本宫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们,本宫的父亲死在天牢里,现在本宫要去送他最后一程,你们却百般阻挠,到底是谁为难谁?”林月影声音温柔,可手中却一点儿也不客气,轻轻划在脖颈间白皙的皮肤,顿时已经见了血。

“娘娘……娘娘不要激动,属下等立刻去向皇上复命,请示过圣旨后再……”

“开门。”林月影突然提高声音,白皙的手上已经滴下一滴鲜红的血迹。

“是……是,属下等遵命。”侍卫再也不敢梗着。

皇上命他们来看守前是交待过的,只要她不出宫去,也不见旁的人,他们就不能伤她的性命。

皇上既然有此吩咐,就说明这个皇后并不是如宫中其他人所说是完全的失宠,万一这次只是她与皇上闹了脾气,等到两人脾气过了,又再得宠了?他们岂不是要成为他们撒气的对象?

他们不敢拦着林月影,却也不敢放她在宫里随便乱闯,只好一人全程跟着她,一人狂奔去御书房回话。

林月影也不管她身后是否有人,只让青璃带路径直往天牢而去。

到了天牢,却没有那么好进去了。

“站住。”守天牢的侍卫见到的都是负责刑讯和审问的官员,何曾见过林月影,见她不声不响就往里头闯,立马拦住她。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皇后娘娘大驾,尔等也敢拦着?”青璃上前便斥了那人一顿。

那人被她一吓,再待趁着黄昏的光芒看清楚她手上的令牌,立马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行礼,可听说林月影要进去,却死活不让,只道这都是皇上交待关押的重刑犯,不许旁人去见。

林月影看青璃怎么说都不管用,不欲为难她一个小小宫女,叹息一声,转身便朝御书房去。

这一来一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楚怀谨听说她来了,心里早就溢了满腔愤怒等着了。

“哼,林家女果然不赖,拿朕这后宫当成是你林家的后花园吗?想怎么闯就怎么闯?”

闻言,林月影便知他已经知道了她强行闯出栖凤宫之事。

“皇上……求皇上开恩,臣妾只想送我父亲最后一程,他虽被皇上打入大牢,可他仍然是我父亲,女儿送父亲,乃人伦道德……”林月影看他沉得发黑的脸,生怕他不愿意,还不等他说话,便先拿话堵住他。

“林月影啊林月影,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与朕玩心眼儿吗?”楚怀谨原本看着身-下一身雪白,面容憔悴,姿容枯败的她,心里隐隐作痛,早就打定主意暂时不要为难她。

可是一听到她说话,她竟然如此不相信他,他就莫名的冒火。

火气起来的结果便是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林月影绝望大哭,被楚怀谨十分不耐烦的让人轰了出去。

看着那扇红木雕花大门轰然关上,林月影趴在御书房门外哭得声声不断,身子拱着,肝胆寸断。

过了半个时辰,楚怀谨看着堆得老高的奏折,有些不耐烦的问随身的太监:“小路子,她还在外面吗?”

小路子早就去看过,此时点了点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一直在跪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宫里的琉璃灯盏不小心烧到了节口,发出清脆的“噼哩啪啦”声,搅得楚怀谨又是不耐烦的哼了一声,看着没怎么翻看下去的奏折,莫名心烦:“都这会了,也该走了吧?”

小路子眼神暗了暗,偷偷趴着门缝往外面看了一眼:“回皇上,还没了。”

“林月影……她真是大胆,她这是要逼朕呐,你去告诉她,她若是再跪着不走,朕就让人不许给林墨诚收尸。”

御书房的门很厚,可楚怀谨生气时怒吼的声音很大,林月影隔着重重门板也仍然听得无比的清晰。

泪水再度在眼里打转,身子瑟瑟发抖。

此时她的心里绝望到极致,袖中的匕首被她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不停的重复着那个动作。

可到了最后,她依然没有勇气像之前那样提着匕首冲到他面前。

她在他面前已经卑微太久了,习惯性爱他入骨,习惯性听从他的吩咐,习惯性为他着想,对他的爱都变成了习惯。

“皇上……皇上,求求您,求求您开恩,只要皇上让臣妾前去天牢,皇上让臣妾干什么臣妾都愿意。”

“好,你说的。”楚怀谨听得她哀怨决绝的哭声心里早就难过得揪紧了,此时听得有了一个台阶,毫不犹豫的就下了。

他让小路子甩了一张令牌出来,连看都懒得出来看她。

林月影忍着心底里破开的大洞,兀自用手紧紧捂着,哀泣着离开。

小路子看着那道背影,不由摇了摇头:“上回皇后娘娘也跪了一宿。”

上回,是哪回?

“皇上处治林大人那晚。”小路子小声的道。

楚怀谨心头一痛,身子几欲踉跄,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那么想跪,以后若再跪,就让她跪个够。”

小路子低头轻应一声,心里却无比的难过。

这皇上和皇后娘娘,他曾经以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曾经他们那么要好,看到皇上年少时将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他觉得,皇后娘娘就是上天派来拯救皇上的,想着他总算能够幸福下去了。

可是……

世事终究敌不过造化弄人。

……

天牢里,林月影还是第一次来,她万万没想到,天牢里竟会如此阴森暗淡,那一支支点在墙头的火把的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散发不出来似的,每间牢房都阴森黑沉。

穿过黑暗的夹道来到最里面的一牢房,她看到了一身是血的林墨诚。

据说他是脱了自己的囚衣自缢而死,死相极其难看。

因而狱卒将他的身子侧着放的,以免吓到她。

“父亲……”

林月影抱着林墨诚早就冰冷的尸体哭了许久许久,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干了,才探着身子抱住林墨诚,泪眼朦胧。

手指轻按处,却被某种硬物硌到了手指。

这是什么?

青璃看林月影神色不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盯着,连忙帮着把东西摸了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一把玉骨所制的折扇,轻盈小巧,扇尾上坠着珍珠。

光影太暗,林月影将其拿到面前来,左右打量了几眼,看清楚上面用小刀刻着的海棠花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一痛,挣出几点泪花来,将其紧握手中往袖中一放,站起身来。

“皇后娘娘,这是……”青璃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四周,幸好没有人往这边看。

“本宫要亲自埋葬我父亲。”林月影哭过后,退回去拜了拜。

青璃正在阻拦,却见林月影十分激动的出了天牢,一路往栖凤宫而去。

一到宫里,她径直进了内殿,对着她的几个嫁妆箱子翻找起来。

“皇后娘娘,您要找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找。”青璃看她纤细的身子却要将那几个红木大箱子翻起来,不由心疼的摘自这。

“不用,这东西放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说着,又一头扎进红木箱子里找起来。

翻到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总算是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青璃定睛去看,却是一枚纯白的玉质印章,那上面记得着很小个的字,她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林月影找到后,顾不上高兴,立刻又马不停蹄出宫前往御书房。

她什么都不与她说,可青璃也不敢随便把她扔下不管,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后面。

楚怀谨看到消失两个时辰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林月影,眉眼紧皱。

她刚刚在天牢里的那番作为,早就已经有人禀告到了他面前。

如今看着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头发也不整洁,他心里看得微微有些不高兴。

林月影以往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变成这样了。

“皇上,臣妾请求出宫葬父。”林月影趴在地上,施了一个大礼,然后轻声道出她此行的目的。

“放肆,林月影,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楚怀谨“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她可真想得出来,堂堂一国之母,竟然想要为了这么点子事出宫去。

“皇上,没有谁给臣妾胆子,那是臣妾的亲生父亲,是曾经视你如学生的老师,就算他身上有说不清的问题,可……”

林月影挺直腰背,争论之时一度哽咽。

他楚怀谨能有今日,明眼人都知道林墨诚功不可没。

当初他一个人最小,因为没有母妃,没有母族撑腰的时候,找不到先生,只有林墨诚愿意主动推自己为师。

让他来往于林府……

后来又多次费心的替他造势,刻意制造机会让他表现自己。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五皇子的名声才在朝堂之中渐响,被人所认识。

可到了现在,林墨诚身死天牢,他这个曾经的学生,居然连让她这个为人女儿的人去收个尸都不行。

说得好听点,他是皇上,他公正廉明,大义来亲,可说得不好听的话他就是欺师灭祖,对林墨诚根本没有一点为人学生的自觉。

“哼,林月影,你是不是还想提醒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林月影哽了哽,心中再一次被抽紧。

她知道她提出的这个要求,楚怀谨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可是她非去不可,她握紧袖中的玉石折扇,又紧了紧手心里的白玉印章。

突地咬了咬牙:“皇上,您曾经不是问过臣妾林家传家的产业在哪里吗?”

楚怀谨幽眸一深,眸光直直的落在林月影那双低垂的眸子里。

突地欺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右手两指掐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咬牙瞪着她:“林月影你可以呀,胆子竟然大到敢跟朕谈条件了?”

林月影试图挣扎开他的钳制,可用力动了动,楚怀谨的双手就像铁臂一样紧紧的夹住她的,让她无法动弹,甚至因为她的挣扎,楚怀谨在她的下巴上更加了几分力气,此时她的下巴就好像被卸掉了一样疼痛。

“唔……放开我。”她焦急的摇头。

好痛,痛到她快要无法呼吸。

“想清楚要再说,如果说了朕不喜欢听的话,虽怪朕卸掉你的下巴,让你成为西楚唯一一个不能说话的皇后。”

林月影被他的大掌强迫的撑着抬起来,眼角泛着泪光看着楚怀谨。

手指把掌心里的东西紧了紧,做出一副马上要砸出去的准备动作。

“皇上……东西……东西就在我的手中,皇上若是想要,就让臣妾出宫安葬我父亲,若是皇上……皇上看不上眼不想要,臣妾这就砸了它,也免得祸害人世。”

她手直直的举着,僵硬的弧线看得楚怀谨心头一阵紧张。

林家的家传产业,这就好像西楚传说中的东西。

这次就算是下令抄了林家的家,也都没有找到的东西,原来竟然一直都被藏在他的好皇后身上。

林墨诚啊林墨诚,真不愧是个老狐狸。

“拿来。”楚怀谨伸出另一只手从她的手里掰开,想要直接拿过来。

可林月影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愣是紧紧的把那东西握在手心里,丝毫都不松开。

“听到没有?”楚怀谨有些不高兴,锐利的眼眸化作一片锋利的刀刃直直的飞向她。

“皇上可同意了。”这是林月影最后的祈求,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拿来与楚怀谨谈条件的筹码了。

若是失去了它,她在楚怀谨这里,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她有时候甚至在猜测,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东西在这里,所以她才能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否则以楚怀谨对她的讨厌程度,恐怕早就借着皇子之事废了她。

“十二个时辰,你现在马上滚出去,明日此时若是不见你回来,林家朕能抄得,祖坟亦能刨得。”楚怀谨扔出一个令牌塞到林月影手里,然后用力抽过她手中的白玉印章,恨恨瞪她一眼,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

林月影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呆呆地松手,楚怀谨手上一松,用力扯过,林月影如同一片破布一般飘落,直直飞向房中的墨青色地毯,额头直直触地,在未好全的伤口上又加上了一个新的伤口。

可此时的林月影根本顾不上自怜,用力抹了一把伤口,见只破了一点皮,起身拍拍素衣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走了。

看着她瞳得坚决的背影,楚怀谨眼眸暗了暗……

有了楚怀谨发话,林月影做起事来方便多了。

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但凡有人想要阻拦的时候,身后的青璃只要拿出楚怀谨亲自颁发的那道令牌让人一看,便都不敢阻拦了。

林月影得以很顺利的把林墨诚的尸首从天牢中运了出来。

她的事情办得这样顺利,却有人看不过眼了,默默的命人跟在后面,随时找准了机会想要给她迎头痛击。

一路跟出来,便见林月影自己穿着素衣素服亲力亲为林墨诚在街市买来棺木,将其尸体殓收,每每摸着他那早已僵硬的尸身,林月影都不禁泪洒当场。

林墨诚的尸首她是一边哭着一边勉强收殓下去。

青璃守在她的身后,也陪了不少的眼泪。

萧条的义庄里,到处都是一萧索之色,褐色的木头柱子,斑驳的墙头,破碎的瓦片,无一不在说明着这里的破旧与老朽。

林月影扶着棺木,哭过之后,累得靠在上面,任由冰冷的棺盖冰着她哭红的双眼。

思及林墨诚这一辈子。

林家出身富贵,林墨诚打小就在金银窝里长大,他自小学识过人,三岁开蒙,五岁便读四书,是西楚出了名的少年才子。

十六岁时还未及冠便已经考取了状元,尔后靠着林家家族的荫封以及他自己的勤奋与努力,一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直至位至人臣。

尤其是到了楚怀谨初初登基之时,林家到他这一辈的这个时刻,已经算是达到了顶峰。

朝堂之中他为辅政丞相,权势倾天,而后宫之中,不仅有慈宁宫的林太后,亦有林月影这个皇后。

那个时候,众人都说,若是林月影能够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那么林家便是真正的显赫之至了。

纵观整个西楚皇朝历史数百年来,断无一人,无一家之族能够做到如林家这般了。

只可惜,再显赫的家族,再位极人臣,也得有皇上的宠信,否则,那就是云顶天宫,下无根基,大厦迟早都会倾覆。

此等权势倒塌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仅林家本家自己倒了,就边之前那些附属在林家之中的旁系,甚至其他的人家也一并跟着林家倒了霉。

如今林墨诚身死,罪名虽然最终都没有定下来,可畏罪自杀的名头却跑不掉了。

顶着这样的名头身死他的后事再怎么样萧条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但是林月影哭过一阵后,看到身后出现的十数人,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男的恶,女的凶,气冲冲的上前来,二话不说举着砖头和破木板就要来砸棺木。

林月影回过神来,义庄里已经响起一番嘈杂的砸打棺木的声音。

铁板发出的“哐当”的尖利声,木板砸在上面的“砰砰砰”声,及以砖头拍在上面的闷哼声。

一时之间将这寂静落寞的义庄弄得很是热闹。

“住手,你们什么人?”她扑身上前,用手死死抱住棺木,阻止他们的砸击。

她拦得住一边,却拦不住另一边。她人往哪边,那些人就换个位置继续砸。

刚刚才盖好的棺木,生生被他们砸出了好几条裂缝。林月影气得大怒:“你们什么人,本宫父亲的棺木你们也敢砸。”

“哟,你以为林家遭了殃,你还能安心的当你的皇后娘娘呢?”

有人不屑的朝她吐口水。

林月影心头一滞,身子顿时僵住了。

“说得也是,我还当她是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还要咱们捧着她的臭脚,我呸……”又是一泡口水吐到她的头上,衣服上。

那些人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平日里就不讲究,吐出的黄痰夹带着一股让人极其恶心的味道,林月影被那些味儿熏得身子直打哆嗦。

“住手,闭嘴,皇后娘娘的凤体也是你们能踩踏的,你们这些刁民,待我禀明了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你们。”青璃连忙扑上去护在林月影背上,将她牢牢的抱住了,护得严严实实的。

“对啊,再怎么说,她现在还没被废了。”有人恍然大悟。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缩手缩脚的,不敢再吐口水。

“我呸,贵人说了,她迟早要被废了,别忘了,她身上不仅顶着林家人所有的罪名,还背着害死皇上子嗣的大罪,皇上要不是要废了她,要不然怎么不派侍卫来保护她。”

有人见大家都收了手,连忙又挑起话题,带头推搡她,吐她唾沫子。

林月影面如死灰,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的话全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青璃却皱紧了眉头,他们说到了贵人,看来他们出现在义庄里却并不是偶然为之,应该是有预谋的。

“别让她套了话了,砸,给我狠狠的砸,这姓林的一家鱼肉百姓不是个好东西,还害了我们的亲戚……”挑起第二波进攻的那人看来是十分具有针对性的,一直咬着林月影不放。

林月影呆愣着脸,被青璃死死的抱住,双眼空洞洞的望着新买的棺木愣是被他们敲出了一条条的裂缝。

眼看着那些人的口水要落到棺木里了,她腾地站起身疯狂的去推他们:“滚,你们滚,如若不走,本宫便一头撞死在此,本宫活着的时候,皇上可以废了本宫,可本宫若现在就死在这里,就一辈子都是皇上的皇后,你们就是害死本宫的凶手。”林月影顶着一篷鸟窝头,神情凄苦,嘴唇紧紧抿着却异常坚韧。

众多找麻烦的人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再加上她所说的话,也的确听着有些恐怖,大家互相推搡着便要离开。

可还不等众人走出义庄,便有侍卫上前守住了门口,身后传来一道冷峻如剑的声音:“来人,侮辱皇后娘娘,杀无赦。”

林月影心口好似突然被那道凌空飞来的声音化作刀刃猛地插到了心口处,身子更是轰然僵住,完全无法动弹。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不就是……

林月影的耳朵轻轻动了动,这个声音她太熟了。

曾经他用同样的声线温柔的唤她影儿妹妹,她也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读出四书上的典故,曾经她不小心摔倒时,他亲柔的安抚他。

她被人欺负时,他愤怒的教训那些人……

再到后来,这道声音还是这道声音,但是从那里面吐出来的话里再也没有温情,全是一片片锋利的剑尖,他辱骂她,他嫌弃她,他冤枉她,他……

没错,这就是楚怀谨!

可是,他怎么来了?

不等林月影想清楚,楚怀谨已经怒声开口:

“哼,没用的东西,只会给朕丢人现眼。”楚怀谨只站在门口便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林月影,头发乱糟糟的,如一团损坏的丝线,雪白的素服上印着好几个手掌印和脚印,一眼便可看出她到底受过什么样的苦难。

她如今可还是皇后娘娘了,以往在后宫里就只会靠着她那太后姑姑欺负盼儿,如今到了这外面,连只纸做的老虎都不如,普通百姓也唬不住。

不过看到这样的场景倒又让再一次领略到了林家旁支幸存之人的无耻。

果然这种厚颜无耻的劣根性是可以无限循环和遗留的。

当初林家人还风光的时候,这些林家的旁支哪个不是挤破了脑门想要进林家去拍他们的马屁,如今一看到林家倒了,就连林月影这个他亲封的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脸子和面子,让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楚怀谨越想越生气,一上前便连着踢翻了好几个离得林月影最近的人。

“皇上……”林月影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立刻用衣袖掩住头脸。

她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狼狈,连她自己都无法估计。

但是那些恶心的口水的唾沫的气味还黏糊糊的粘在她的身上,只要她在呼吸间,便能闻到。

“哼,林月影,你平日里在皇宫耀武扬威的样子去哪里了?”楚怀谨捂着心口,看到地上那个蜷缩在一团,用衣袖将头脸死死捂住的那个女人,他心里既气又恨,但更多的是心疼。

左心房那一处此时就如被人拿着刀子剥开了一般,痛得他差点呼吸不过来。

林月影倒头就拜,视他所说的话如无物。

“皇上,距离十二个时辰还有十个时辰。”倒不是她故意视而不见,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话语里耀武扬威之事,她在皇宫之中从来不曾做过,倒是沈盼儿仗着有他的宠幸,三番五次不敬她,当着她的面一套经常讽刺她,背着又是哭得梨花带雨装可怜。

“林月影,朕出来看看不过是想来看你的笑话罢了。”楚怀谨说不清楚被她这般无视赶他走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咬着牙恨恨的说出他的恨意。

“我父亲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况且,林家所有的东西已经都在那枚印章里了,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放过我父亲的尸身。”林月影当然知道他是来看林墨诚笑话的,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他能放过他的尸体,怎么样侮辱都无所谓,不要再针对她父亲了。

“林-月-影……”楚怀谨心口气得不停起伏。

“在你心里,朕便是连一具尸体都不放过的人吗?”

他为什么要跟出来,当时一时冲动,丢下御书房里那齐人高的奏折就出来了,根本不有细想,而现在想想,当时的冲动已经尽数化作了对林月影的恨意。

这个可恶的女人,楚怀谨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回头冷哼一声,挥袖带着一众侍卫离去。

脚跨在义庄的门槛上,声音像是剑尖直指林月影的胸腔。

“十个时辰,若在栖凤宫里没有看到你,朕便将你们林家所有人的坟墓掘出来鞭尸,让他们因为你而死不安宁。”

林月影身体僵得如同木头桩子,趴在满是口沫和尘土的地上,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娘娘……”身后的脚步声重重远去,青璃方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起林月影。

打来酒水替她把头脸清理干净,一边清洗,眼泪便不自觉的流得满面都是。

林月影伸的在破瓦罐里洗了洗,抚过她的眼眶:“别哭,或许我父亲走了,也是一种解脱。”

总比她现在想死也死不了强。

冰凉的触感混着泪水,将两个柔弱的女子的心紧紧的牵在了一处。

林家祖坟的小山坡上,林墨诚的坟墓就设在这里。

小小的土坟包,黄泥覆盖,坟前只立着一去木头削成的桩子,上面刻着先考林氏墨诚。没有任何的墓志铭,也没有在上面写下只言片语。

漫天白色的幡布随风招殿,青璃绕着新坟撒了一圈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林月影跪在坟前,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两把坠着珍珠的扇子。

“父亲,原来你一直也倾慕着姑姑……只可惜,命运弄人,让你们生前错过了彼此,女儿不孝,不能给你们太多的东西,这两件物事,是你们留给彼此唯一的念想,如今女儿便将它们埋在你的坟前,希望你生前得不到的,死后能够有一丝怀念。”

对着皇家园陵的方向,林月影连连着叩拜了三下响头:“姑姑,您恋慕着父亲,而父亲其实也从未忘记过您,您泉下有知,可欣慰了?过去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管在世时欠下什么债,您都还完了,若是那人再不满意,还有侄女会继续替您和父亲还。”

祭拜完林太后和林墨诚后,她一路踉跄着前往林家祖坟而去,在最外围的她母亲的坟前跪下,什么话都不说,先行九叩首。

“母亲,您不会怪女儿吧,父亲和姑姑他们……您也别嫌泉下他们两人腻歪,您自己孤独,或许过不了多久,女儿就会来陪您了,等我下去了,我们便如从前那般春日闲来看梨花、桃花……夏日我们躲在家中的碧荷亭里看尽满池莲叶何田田;秋日,亦能赏菊登高;至于冬日,一起画画数九寒梅图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母亲,您说可好?”

一声声凄厉绝婉的声音自两片薄薄的嘴唇间溢出,声若失去了同伴的鸳鸯,引人沉思。

寒风飕飕吹来,凉凉吹进心肺间,早就疲累不堪的身姿再也支持不住,扶着墓碑的手,松松垂下……

倒下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皂青色人长靴落在她的眼前,她的唇角划过一抹难言的笑容。

“娘娘……”

“月影……”

两道焦急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耳边是轻柔的鸟叫声,一阵吱吱喳喳,听起来十分清脆悦耳。

鼻息间闻到的是一阵清新的芬芳,那香到自然而然流进心肺里的味儿。

林月影双眼未睁,粉唇便轻轻扬起了。

此时的她仿佛置身于鸟语花花之中,这样美的感觉她自从入了宫以后就再也没有体会到了。

“月影……月影,你醒了。”白泽俯在她的耳边轻声呼唤。

“嗯……”林月影沉浸在那番美好之中,不舍得睁开眼,她生怕那一切只存在于她的梦境中,她乍然睁开眼,这番美好就会不见了踪影,而她还没有看够,没有听够,更没有闻够。

“月影,醒过来,乖啊,你该吃药了。”

林月影摇摇头,不悦的咕哝了一声:“别吵,再吵就没有了。”

“月影,乖,听话啊,你已经睡了五个时辰了,再不醒,太阳都要升起来了,药也快凉了。”

林月影心头一急,猛地睁开双眼:“什么……我睡了五个时辰了?”

她还记得当时楚怀谨离开时,只给了她十个时辰,如今睡了五个时辰,还不知道她昏迷过后,期间还耽搁了多久。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睁大双眼焦急的在房间里寻找着漏刻。

“巳时末。”白泽白皙的脸上显出一抹疑虑。

开始她怎么叫都不肯睁开眼,怎么一听说睡了五个时辰就迫不及待的睁开了,还这么着急。

“遭了,遭了……”林月影急得团团转,衣衫也不披,径直起身奔下床榻,鞋也来不及穿,就在房间里胡乱地翻找着。

楚怀谨给她的时间如今只剩下了两个时辰了。

她相信,她若是赶不回去,楚怀谨是一定会掘了林家祖坟的。

看她到处转悠着,随便套上素服外衫,拉开门就往外钻,吓得白泽连忙抱住她。

“月影,你冷静些,不要动。”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齐齐卡在小木屋门口。

林月影挣扎着动了动身子:“白泽……放开我。”

“不……不能放,你看看外面,你要是这般出去,会摔下去的。”白泽将她紧紧圈住,移到门口去看。

林月影身子一斜,只见门外便是万丈悬崖,只有白色的云朵在空中飘浮,冷风呼呼吹来,打在脸颊上,割得人生疼。

她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如同从云端高高摔下,又弹起,心里紧紧提着,难捺的捂着胸口,呼吸困难,整个人更是不自觉的趴在白泽怀里紧紧搂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这屋子是……是悬空的?”

她双手紧紧扶着门框侧眸再看了一眼,才知小木屋整个只有一半在悬崖上面,另外一半是延伸出悬崖外的,这门一开,她刚刚要是把腿迈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想想这感觉……

死了倒是爽快了,可林家祖坟楚怀谨岂不是刨定了?

她已经不孝,不能再让林家的列祖列宗都跟着她不安宁。

白泽享受着将她拥在怀里的感觉,抬眸轻声问道。

“还记得这里吗?”

林月影茫然的摇头:“这里是哪里?”

“城郊的药王谷,我们小时候相遇的地方。”

两个人虽然自小都长在京城,可最初相遇的地方却是这里。

林月影跟随下乡管理田园庄子的母亲来避暑,而白泽在药王谷里采药。

命运就这样将两个还是总角的幼童送到了一起。

在那个夏日里,他们一起进山里找药材,一起上河里嬉戏打闹,一起在花丛中打滚,一起吵吵闹闹,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白泽想到这一切,还犹如发生在昨日,可看林月影的表情,她却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在京城里我找不到你之后,我便一个人到药王谷里亲手做了这间木屋,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我们小时候踩过的那片花田,也能看到那条淙淙流过的小溪……我总想着,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想到这里来,我便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你回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依然是那个把你放在心上的白泽。”

紧紧拥住怀里的娇人儿,面对面前一片片飞掠过的白云,白泽深情告白。

那些他在心里藏了十多年的话,今日却有一种冲动让他尽数说出。

“看到你在宫里过得不好,我的心很难过,月影,不要走,就留在这里,闲坐庭前看与我同看云卷云舒好吗?”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他特有的磁性,嘴唇就凑在她的耳廓间,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缓缓打在她的侧脸上,一层卷过一层,林月影的脸慢慢的起了一层红晕,脸颊烧得如被火燎了一般。

她的心软成一条小溪,无法自抑的温情顺着他的声音将整个心神铺满。

身体亦情不自禁的靠他精瘦并不柔弱的肩膀上,那一处温暖到她连动都舍不得动。

“白泽……”泪水突然划落,心里泥落一地。

她从来都不知道白泽对她竟然如此情深义重。

她不忍拒绝他,因为作为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她太明白被自己一心爱着的人伤害、拒绝是什么感受了。

她曾经不能接受,此时她亦不希望看到白泽感受。

他是那样美好的人,他值得被温柔以待。

可是……

她却只有两个时辰了,也许此时已经连两个时辰都不到了。

她必须回宫去。

“月影……”白泽贴着她的耳廓,缓缓下移,嘴唇钉在她柔软的耳垂处,那里香嫩绵软,初初的碰触,让两人的身体都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林月影呼吸急促,身子瘫软成泥。

白泽微微弯腰,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重新放回木床上。

让她躺好,守在一旁,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唯恐他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别走,月影。”

这座小木屋自建成开始,他就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月影会出现在这里,她就那样坐在床头,朝他微微一笑,他只觉得此生足矣。

林月影的心脏像被哽住了一般,脸颊憋得通红,却依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想喝杯水。”看向桃木高几上的茶盏,她粉唇轻动。

白泽连忙去倒,用唇试好了水温给她递到面前来。

“我想就这样为你倒水倒一辈子。”曾经他想过放弃,如果她在皇宫里过得好,那就是她想要过的日子的话,他不会纠缠,可是,他无法想象在她母亲坟前带回她的时候,她那一身的伤痕,还有越发孱弱的身子,这一切都让他无法放手。

他知道,依楚怀谨的心计,他的月影此去,只怕再难活着离开。

楚怀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魔鬼……  白泽想得晕头转向,突然朝一侧倒去:“月影……你……你给我下药?”

林月影把他扶到床榻上,像他刚刚做的那样替他掖好被角,眼泪滴下:“对不起,我不能陪你看云卷云舒了。”

“我是个不祥之人,你与我在一起,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不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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