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变化快。
早上出门时,还晴空万里。

可是从衙门里出来,天就变得阴沉起来。

苏大为看看天色,觉得有点不妙。他没带雨具,如果赶去万年县的路上下雨,那就要变成落汤鸡了。有心等等,但转念一想,天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赃物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机会去大慈恩寺。昨天出现诡异,接下来肯定会很忙。如果错过了今天,他就只能等下一次休沐,否则怕是没有机会。

算了,先去大慈恩寺,再看情况吧。

苏大为想到这里,忙加快脚步。

也许是看到天色变化的缘故,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赶到晋昌坊,已经过正午。

当苏大为按照记忆中的路径,从大慈恩寺的后门进入的时候,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忍不住,伴随一声春雷,倾盆而下。雨,下的很猛,眨眼间天地就被雨幕连接。

大慈恩寺里,很冷清。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当苏大为走进大慈恩寺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香客了。

僧人们,大都回了禅房。

工地上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苏大为浑身上下被雨水湿透,站在大雨中,向四处张望。

他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棵大树,于是快步走上前,来到大树下。

轰隆,一声雷响。

吓得苏大为心里面,一颤。

打雷天不要站在树底下,这是一个常识。

可是,苏大为却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这个时候动手,再想动手,可就麻烦了。

他忙蹲在树下,拔出一口匕首,反复插向地面。

嗯?

好像找到了!

苏大为觉得,匕首似乎扎在了什么硬物上。

他连忙收起匕首,用双手挖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土质很松软。苏大为双手,就如同两只利爪,很快就在树根下挖出了一个深坑。在深坑里,有一个油纸包裹的物品,体积看样子不小。苏大为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水,兴奋的加快速度,把坑挖大了一些后,伸手就把那油纸包裹给拿了出来。

咔嚓!

一条银蛇自云层中窜出,凶狠落下,正劈在那棵树上。

苏大为感受到一股气流涌来,直接把他掀翻出去。在泥水里滚了两滚,他只觉头昏脑胀。抬头看,就见那棵大树,由上而下,好像被斧头劈砍一样,劈开大半。

油纸包裹,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泥水中。

“是不是打雷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大树那边有人。”

“走走走,快过去看看……”

从远处禅房,传来动静。

苏大为缓缓爬起来,就看到有人影晃动,从禅房那边跑来。

不好!

他顿时一惊,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拿起油纸包裹,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好像有人?”

“他跑什么?”

“不好,别是遭了贼吧。”

“不要跑,佛门净地,岂容你猖狂。”

僧人们大声喊叫,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过,苏大为的速度很快,没等僧人们赶到工地,他就已经跑到山墙下,单脚踹在墙上,身体借力腾起,一只手扒住了墙头,噌的一下就从山墙上跃了过去。

山墙内,传来叫骂声。

只是墙寺院的强太高,即便僧人们想追,也没办法似苏大为那么轻松越墙而出。

等他们出去了,苏大为早就溜走了!

大慈恩寺,译场。

玄奘法师站在藏经楼的窗户前,向外眺望。

他看的方向,正是工地。

从他的位置来看,依稀能看到大树被雷劈中后,燃烧的火光。

此时的玄奘法师,已近五旬。

可能是早年间西行求取佛经,一路遭遇磨难的缘故,使得他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

从天竺取经回来后,他就致力于佛经的翻译工作。

太宗皇帝几次请他出山,他都以翻译佛经为由拒绝。

大慈恩寺,是他翻译佛经的主要场所。一年之中,他几乎有七成以上的时间,是在译场里。寺里几次想要请他为住持法师,他都没有同意。在他看来,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翻译佛经重要。不过,今天发生在工地的事情,却把他惊动了。

“师父,要不要我追过去。”

在玄奘法师的身后,站在一个头陀。

他头戴金环,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披散着,身穿一件灰色僧袍。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事物埋在那里,终究是一个祸害。如今被人拿走了,也了却了一桩灾难。其实这样挺好,对咱们而言,还是尽快翻译佛经。”

那僧人长的尖嘴猴腮,个头矮小。

听玄奘法师说完,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他又不敢和玄奘法师顶嘴,只好道:“如此,就便宜了那小贼。”

苏大为逃出大慈恩寺,立刻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坊曲。

由于大雨的缘故,坊曲内没有什么人。他沿着坊曲一路飞奔,然后在确定四周无人后,纵身翻过了坊墙,跳到了大街上。好在,这时候雨势越来越大,大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来到大街之后,苏大为确定身后没有追兵,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他看了看怀里的油纸包裹。

份量不轻,挺重的!

他向左右看了两眼,见不远处有一个棚子,于是飞奔而去。

雨势,开始放缓。

苏大为在棚子里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见雨变得笑了,于是就匆匆离开。

他先去了万年县县衙,找到县衙的班头,表明了身份之后,那班头就取来了包裹。

“这小贼也真是奇怪,偷了东西,居然不想着藏起来,反而丢在青龙寺。”

班头打趣道:“想是昨天出了诡异,贼人听说后心里发慌,所以不敢占为己有吧。”

“对了,是真的有诡异吗?”

班头名叫畅威,说起话来,有点肆无忌惮。

苏大为笑道:“什么诡异,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

“哈哈哈,没错,是装神弄鬼。把诡异给弄了,是不是?”

苏大为没有接这个话茬。如果是杨义之或者江摩诃,说不定吹得口沫横飞。但是他不行。他只是一个不良人,说的多了,不一定惹来什么麻烦,所以最好闭嘴。

好在,畅威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调侃两句之后,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样,是你们那边丢失的物品吗?”

“没错,是被窃物品。”

“喏,把东西清点清楚,然后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拿走了。”

“多谢班头。”

苏大为按照清单,清点了一遍物品之后,签字画押,然后带着赃物就向畅威告辞。

这赃物,的确是白马巷丢失的物品。

是周良联络了长安狱的一个小贼,偷走了东西后,再由周良转交给万年县县衙的一个差役。之后,差役假称是在青龙寺发现了赃物,由长安县接手,还给失主。

这么一个周转,没人会有损失。

周良会找个借口,把长安狱的小贼提前释放;万年县的差役,会因此得到赏钱;苏大为能借勘查现场为名,进入白马巷打探情况。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那白马巷里,会有一个高句丽鬼卒。不过,总算是没有出偏差,也算是大圆满结局。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苏大为的道行不够。

如果没有周良,这一系列的行动就没有办法展开。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能力。不良人真的需要非常好的人脉,同时要有灵活的手段。不良帅更是如此。他们要打交道的人,大都是各坊的团头,而不是那种小混混。没有足够的人脉和交情、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在不良帅的位子上坐稳。

这也是苏大为不愿意接手不良人的原因。

说句不好听的,不良帅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资历不够,也没有足够的威望。想要压制那些团头不难,但是要对方配合,却不太容易。与其如此,不如让江摩诃做不良帅。在这方面,江摩诃能力不差。

从万年县衙门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乌云,散去。

一轮骄阳高悬,阳光格外明媚。

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

苏大为没有马上返回县衙,而是径自回家。

从万年县回长安县,虽说都是在长安城里,可是路程却不近。

估摸着,他到了衙门,天就黑了。与其这样子,倒不如直接回家,明天再交差。

他并不怕江摩诃找他麻烦。

苏大为估摸着,裴行俭那边,最终还是会选择江摩诃接掌不良人。

魏山一死,的确是没有比江摩诃更合适的人选。至于裴行俭说,他想要提拔苏大为……苏大为只是当做玩笑。他相信,以裴行俭的能力,应该不难想通其中玄机。

回到家,天就快黑了。

承天门的街鼓一通已经敲响,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经过昨天那一场风波,虽然朝廷已经发布,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但人们还是会紧张,会害怕。是不是装神弄鬼,天晓得!但如果真是诡异,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紧张的气氛,连累得崇德房内也冷清很多。

苏大为回到家中,狄仁杰已经回来了。

柳娘子正端着一盆豆腐羹从厨舍出来,看到苏大为,她张了张嘴,旋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阿弥,你这是掉水沟里了吗?”

苏大为这会儿的模样,的确是不怎么妥当。

衣服虽然干了,可是脏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狄仁杰也很诧异,道:“我听说,衙门里让你去万年县勾当,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路上下雨,不小心摔倒了。”

“多大的人了,走个路还会摔倒?”

柳娘子道:“快点去洗干净,换身衣服。看你这模样,都影响胃口。”

哈,你可真是亲娘!

苏大为答应一声,迈步就要进屋。

只是,没等他迈过门槛,就听柳娘子在后面吼道:“你敢!我今天才清扫干净,你这样子进去,又脏了,我明天还得打扫。先去冲洗,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苏大为尴尬收回脚,柳娘子则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包裹。

“拿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娘,小心点,里面是证物,明天要送去衙门。”

“知道了!”

柳娘子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很明显,动作变得轻柔许多。

苏大为也不怕两个包裹会丢了,径自走到水井旁边,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打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然后一边搓着皂角,一边问道:“大兄,昨日县尊找你,究竟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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