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国的京城。
天刚蒙蒙亮,一顶轿子就从上官府的侧门里抬出来,要去京城南面的云山寺。

坐在轿子里的是张氏和上官飘香母女俩。

跟着轿子走在旁边的,正是林婆子和李婆子。

“娘,这么早就要去吗?我困死了。”上官飘香打个哈欠,趴在张氏肩膀上半阖着眼睛。

张氏叹息道:“你姐姐和弟弟在外遭遇劫匪,生死未卜,我心里很担心。去庙里烧柱头香,让菩萨保佑他们姐弟俩平平安安。”

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得稳稳当当。

轿子旁边的李婆子和林婆子都低着头,不敢做声。

刚从上官府门前的小路拐出来,一个女子突然从街边的墙角处窜出来,冲到他们轿子前面磕头道:“这位太太!这位太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乳娘吧!”

“停!”张氏在轿子里听见了,忙命停轿,对轿旁的李婆子和林婆子道:“你们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林婆子和李婆子忙走到轿子前面。

“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爹吧!——是你们?!”那在磕头的女子抬头,讶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婆子和林婆子,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

李婆子和林婆子也吃了一惊,道:“这不是姚姑娘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没有找到亲戚吗?”

这个姚姑娘,正是他们在悦来客栈那个黑店救的乳娘小姐俩中的姚奇瑾。

姚姑娘擦了一把眼泪,脸上立刻白一块黑一块,脏得紧,她哽咽着道:“我们家的亲戚,原来就是住在你们现在这所宅子里。”

“哦?”李婆子点点头,回头走回轿子旁边,对轿子里凝神静听的张氏道:“太太,这位姑娘,就是奴婢对您说的那两个落魄得躲在灶坑的人。”

那天晚上,林婆子和李婆子的大车被赶入歧途,后来不知怎地,那追来的两个劫匪糊里糊涂送了命,她们俩才逃出一劫,又不敢回去,只好赶着大车回了京城。

张氏虽然震怒,当场就命人将她们二人打了一顿,但是到底不知道上官滢滢姐弟俩的消息,还是一边派人去给上官建成送信询问,一边留着这两个婆子,等候上官建成回信来处置。

没想到在大街上居然遇到了她们俩说的“证人”。

“……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难不成是冯家人?”上官飘香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忙悄声提醒她娘亲。

冯家人?

张氏掀开轿帘看了看,缓缓点头,对外面的林婆子和李婆子道:“你们带他们回府,先安置在外院,顺便让管事去请郎中,给那位姑娘的乳娘看病。”

李婆子和林婆子应了,带着走过去对姚奇瑾道:“姚姑娘你真是命好,出门遇贵人了。我们太太说要帮你乳娘请郎中,等治好病之后,再去找你们的亲戚吧。”

姚奇瑾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冲着张氏坐的轿子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带着李婆子和林婆子去找她乳娘。

李婆子见姚奇瑾的乳娘病得人事不省,歪倒在墙角根上,吓了一跳,生怕她已经死了,或者带回府里就不过来死在府里,岂不是晦气?

可是抬头再看,太太和二小姐的轿子已经去远了,追也追不回来,只好一步步挪过去,想要探一探那人的鼻息。

还好,她的手还没有伸过去,那人已经轻轻喘了一声。

没死就好。

李婆子便去叫了一顶小阳轿过来,和林婆子一起把姚乳娘抬上去,跟着回上官府。

这边张氏带着上官飘香很快来到云山寺,她们在山门前下了轿。

上官飘香还有些迷迷糊糊地,掀开轿帘和张氏一起走出轿子,站在云山寺的山门前东张西望。

“哈!没想到今天来跑马,还能看到这样美貌无双的一对母女花!”一个长相俊俏眼神轻佻的男子站在离云山寺不远的地方朝张氏和上官飘香指指点点。

他身穿湖水蓝织锦长袍,头上戴着的方顶帽中央镶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白玉,腰间松松挽着一根蓝丝绦,垂着两块碧玉佩。

看打扮,家里肯定是非富即贵,但是看眼神举止,却说不出的猥琐不堪。

上官飘香嫌恶地低下头,道:“娘,咱们进去吧,外面的阿猫阿狗太多……”

“臭娘们儿!你骂谁?!”那人听见了上官飘香的话,顿时大怒,怒气冲冲走过来,就要朝张氏母女发难。

上官家的轿夫和跟出门的管事婆子立即上前将张氏和上官飘香挡在身后,对那锦衣男子赔笑道:“这位大爷,我家太太和小姐出来上香,还请您行个方便。”一边说,一边将一块银子塞了过去。

那男子接过银子看了看,气得笑了,反手一扔,将那银子抛得远远地,道:“一两银子就想打发我王世宇?!打发叫花子是吧!”

姓王?

张氏一怔,忙溜了那人一眼。

“王二哥,你又发什么酒疯?”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传来。

上官飘香忍不住抬眸瞥了一眼。

只见一个身穿青绿色竹叶暗花蜀锦长袍的男子从赵世宇身后转了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

虽然后面这男子把前面的王世宇叫哥,他的身高比王世宇高出不止一点。

王世宇本想发作,但是扭头见是这人,只好笑了,道:“既然是小四说话,我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说着,瞪了上官飘香一眼,哼了一声,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后面的男子对着张氏笑了笑,颔首道:“夫人,在下王世焕,他是我二哥,他就是心急口快,但是人不坏,还请两位不要计较。”

张氏确信了这两个人真的是四国公里面王家的人,既是高官子弟,况且人家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还能怎样呢?只好笑道:“我们也有错,是小女一时糊涂,多嘴多舌,还望公子谅解。”

王世焕看了上官飘香一眼。

上官飘香刚好又瞥了他一眼,眼波荡漾流转,天生的风情,旁人学都学不来。

王世焕只觉面前莹光一闪,周围的一切人都消失了,面前只是模糊的景象,只看见上官飘香浑身散发着仙女光辉,衣袂飘飘,震撼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上官飘香见王世焕这幅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娇笑地对她娘亲道:“娘,您看那位王公子,是不是傻,真好笑。”

张氏见了,暗暗责备地横了上官飘香一眼,对王世焕屈膝行礼,“王公子,那我们先走了。”说着,带着上官飘香忙往云山寺行去。

上官飘香走进山门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赵世焕一眼。

她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像是能把人心都钩出来。

王世焕更是看呆了,而他身边的小厮嘴角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上官飘香觉得这两个人呆呆的样子有趣极了,再次咯咯一笑,掩袖回头,追上了张氏的步伐。

张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调皮,以后不能这样了。”

上官飘香撒娇道:“娘,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多看了那两只呆头鹅一眼而已。”

“好了,知道你乖。但是你也大了,过年就九岁了,多向你姐姐学学,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以后不想和你姐姐一样嫁入高门吗?”张氏细细劝说上官飘香,“高门大户人家挑儿媳妇,要看德容言行,德可是放在最前面的。”

上官飘香嘟着嘴,道:“我真的没做什么,难道要和姐姐一样,一天到晚不笑不哭,不嗔不怒才叫大家闺秀?”

张氏听了,寻思了一会儿,道:“……飘香,你觉不觉得,你姐姐自从那天夜里掉到坑里回来之后,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娘也发现了?我觉得姐姐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会跟我和小辰一起玩,一起笑,一起疯,一起闹。不像以前,只会坐在那里看书习字绣花。”上官飘香笑着说道,顺手扯下山门内道旁树上的一朵小花,拿在手里碾碎了,一路撒过去。

王世焕回过神,看着这幅情形,摇头晃脑地道:“为谁开,碎花满路,公子王孙,怎生消得,婆娑劫数……”

“……五弟,你又作诗了。”王世宇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在王世焕肩上拍了一巴掌,一边惦着脚往山门里面看,“看什么呢?那对母女已经进去了?哼!居然不识抬举!”

敢说他是阿猫阿狗!

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他王世宇在西昌国京城的青街柳巷是什么名头!

王世焕知道他这个二哥最是好色,忙道:“走吧!好看的女子到处都是,她们如此不识相,自有人识相。”

王世宇却不肯走,又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赵世宇游戏花丛数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美貌勾魂的女子。和她们比,以前那些女子就是不入流的庸脂俗粉!我跟你说,以我这对阅人无数的眼睛来看,刚才那对母女,确实姿容绝世,母亲年纪虽有点大了,但眉间的风情却是挡都挡不住。那女儿更不得了了,只要看人一眼,都能把人的魂都勾飞了。”

“文绉绉的扯什么鬼犊子!”王世焕不耐烦地推他走,“大伯母就要给你定亲了,听说是公侯将相家的嫡女,以后一定能帮衬你,让你前途无量。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走吧走吧……”

“哎!你别说我啊!二婶不也要给你说亲了?听说也是公侯将相家的嫡女,呵呵……但是不妨碍我们纳妾。是吧?”王世宇搂着王世焕一起往回走,一边道:“五弟你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在外面虽然睡过的女人多,你看我把哪一个娶回家了?要做正室,也只有公侯将相家的嫡女能配我们!”

“是啊是啊。你王二风流的名声可是全西昌国都有名的。”王世焕抿嘴笑,和王世宇一起上马,“今天要去大姑家吃酒,你的礼物送去了吗?”

王世宇今年十八岁,王世焕只有十五,是这四国公世家里面王家的人。

他们的大姑,就是冯家的大夫人王欣兰。

……

张氏和上官飘香一路顺畅,在云山寺顺利烧了头香,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上官建成送信回来的小厮,知道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没事,已经平安到了云州,才松了一口气。

见张氏回来了,李婆子连忙前来回报,说:“太太,那姚家姑娘乳娘已经住到外院的客院去了。奴婢让管事给请了郎中,刚才郎中已经来了,给姚乳娘诊过脉,说染了风寒,但是不严重,吃几天药,然后吃饱穿暖就好了。”

看来是冻饿所致。

张氏心生怜悯,道:“给她们俩做几套冬天的衣衫吧,好生照应他们。”

过了几天,姚乳娘的病好转许多,姚奇瑾才来到上官府后院,向张氏道谢。

“上官太太,多谢您援手,不然我和乳娘,恐怕都熬不过去了。”姚奇瑾给张氏磕了几个响头。

张氏笑道:“举手之劳,姚姑娘不必多礼。”又让她坐下,问道:“你们来投亲,到底是要找谁啊?”

见姚乳娘面露异色,张氏解释道:“我不是要刨根问底,只是我们老爷在京城是做生意的,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你们找一找。”

姚奇瑾欣喜地道:“那就先谢谢上官老爷!”然后道:“应该挺好找,只是我们之前实在走不动了,不然找路人打听过去应该是无碍的。”

“嗯,那是谁呢?”张氏笑吟吟地的问道。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之前冯家去世的老夫人是我们姚家的姑太太,我爹是冯老夫人的弟弟,小姑姑从北面的户州姚家嫁到冯家。我们姚家在户州也是大族,可惜这一次户州大水,我爹娘都被大水冲走了,只有乳娘拼了命才带着我逃出来……”姚奇瑾抹了抹眼泪,“我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只是听乳娘说,这里是冯家的宅子。没想到来了一瞧,已经改了主儿了。”

“哦,原来是那个冯家。”张氏笑道,“我们是从他们手上买的宅子。”

“真的?!”姚奇瑾惊喜莫名,“那……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五表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吧!”

“当然听说过。”张氏莞尔,“我们还认识他呢。你就先放心在这里住下,等我去找人给冯家传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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