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守仁一听,脸上神色倒是好看些了。
对休妻会有损傅德明的出身这件事,他的确有些犯愁。

而傅锦仪所说的这些,无疑是一个更好的办法。既重重惩罚了谢氏,又将其对傅德明的损伤降到最低。这不得不说是个好主意!

至于要不要关在北院……也罢,看在谢氏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就让她住个好些的院子吧,北院那儿的确是个受罪的地方。

傅守仁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拉了傅锦仪的手道:“你这孩子,既有几分聪慧,又是个宅心仁厚的。你说的这些,正好解了为父的难题,也给了你母亲一条路,倒真是个好主意!唉,从前是为父糊涂了啊,对真正的珍宝视而不见,还将你丢到北院自生自灭,反倒将那肮脏的沙子捧在手里……都是为父的不是啊。”

傅锦仪对这个父亲并无好感,也不愿和他交心。她淡淡一笑,默然抽回自己的手。

是啊,这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向她认错啊……但是,谁又向傅华仪认错呢?

傅华仪已经死了,她死的时候父亲冷眼旁观。

活过来的傅锦仪并不准备和这个令她无比失望的父亲再次交好。覆水难收,人死不能复生……很多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永生永世都无法弥补,也不配得到原谅。

父亲,你早已不是我的亲人。充其量,我们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了各自的目的必须要合作的伙伴而已吧。

还没从疲惫和伤怀中缓过劲来的傅守仁,也未曾留意到傅锦仪的冷漠。他只是无奈地叹气,吩咐身边人道:“就将谢氏贬为通房,迁出锦绣苑,住在妾室和通房们住的浮翠园里去吧!”

傅锦仪听着冷嘲,到底还是贬做通房了呢。她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可是给傅守仁留了妾室这个选项的……

傅锦仪本想试探傅守仁,试探的结果倒不是她预料中的那么糟糕。傅守仁对谢氏的所作所为的确厌恶到了极点,就算肯留下命来,日后也绝不会再让谢氏翻身的。如此,她也能安心了。

“老爷,不知是要迁到哪个院子里?”傅守仁身边的大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傅守仁正要随意指一个,傅锦仪又提议道:“父亲,女儿觉着,赵姨娘住的采薇院比旁的姨娘都大些,有几间空房子;而且赵姨娘又是祖母娘家的亲戚,比旁的姨娘更加贤德温婉。不如就让母亲……哦不,让谢氏住在赵姨娘的院子里,这样就能让赵姨娘时时调教她,若能改了她的阴狠毒辣那就再好不过了。”

采薇院是浮翠园里最好的住处了,而且这是个有名字的院子,并非其余那些妾室们住的随意的院子。按着寻常大户人家的规矩,妾室和庶出的孩子都不能住这样像样的院子,多的是好几个妾、好几个孩子挤在一个院落里住的。赵姨娘有此殊荣,还是因着她是傅守仁的青梅竹马、是老夫人的侄女。

傅守仁一听,眉头就是一挑,点头道:“你说得对,住在秀薇那儿的确比旁的地方好些。”说着吩咐道:“就按着八姑娘的意思办!”

他说罢,却又看向谢氏母子三人,冷道:“从前你们和八丫头多有不和,如今到了落难的时候,八丫头竟还替你们着想!采薇院可是个好地方,你这毒妇能住进去,都是八丫头给你的恩!你还不快谢过八丫头!”

那谢氏此前受了巨大的惊吓,这会儿刚捡回一条命,还因劫后余生而有些呆滞,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她身后一个机灵的婆子猛踹了她一脚,骂道:“你还当自个儿是大房夫人呢?你现在是傅家的通房丫头,快,给八姑娘磕头谢恩!”

这婆子说得没错,按祖制,姨娘作为上族谱的妾,对府中真正的主子们,包括小辈都要行礼,只是小辈不能全受;但通房丫头不上族谱,是完全的仆从,对小姐少爷们要行全礼。

谢氏讷讷地扑在地上,半晌爬起来了,却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给傅锦仪磕了一个头。傅锦仪可不会推辞,笑着受了。

傅守仁早已疲惫不堪,瞧着处置完了,一手揉着额头便迈步离开了。而留下来的傅妙仪却仍跪在当场,她愣愣地看着父亲的背影,随后却用一种惊恐的神色看向傅锦仪。

要把母亲送到……送到赵姨娘手里?

赵姨娘是什么人?不说她是否温婉贤惠,只说这七八年下来,她和母亲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再有当年二少爷的死……

傅妙仪已经不敢想下去。

“三姐姐,快起来吧。”傅锦仪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笑道:“你放心吧,赵姨娘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一定会好好待谢氏的。”

而此时的傅萱仪也适时地笑着上来了,她握住了傅妙仪的另一只手道:“三姐姐,我也会好好待谢氏的!我保证,我和我姨娘都会好生调教她,让她早日改过自新!”

傅妙仪被这两人死死地拉着手,面上却越发惊恐了。她尖叫一声,猛地挣脱了两人,回身将谢氏抱紧了。母女两个竟嚎啕大哭起来。

***

傅守仁在当天下午就遣人去官府报备了贬妻的文书,并再次请了老族长至府中更改族谱。

而谢氏,也在一切办妥之后连夜被送进了采薇院。

谢氏是以通房丫头的身份过来的。她穿着一件青棉布的小袄,头发随意绾了一个纂儿,两手空空地被婆子们扭送过来了。她曾经居住的锦绣苑里是有不少珍贵的摆件和上乘的衣裳首饰等,但她一件都没被允许带走。

赵姨娘正端坐高堂等待着她,傅萱仪在景和院里服侍老夫人,并没有过来。

谢氏低着头进来,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神色则是卑贱的恭敬——和所有的丫鬟一个样。她行至赵姨娘跟前,按规矩磕头行礼,赵姨娘道:“下头跪着的可是谢婉琴?”

谢氏低低应承了,她弓着身子毫无尊严地跪着,并准备承受赵姨娘将要摔下来打她的茶碗。

但赵姨娘并未对她疾言厉色。

赵姨娘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笑道:“谢婉琴,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是我底下的通房了。你这名字嘛……继续叫你谢氏是不妥当的,毕竟你本不是谢家人,你到底姓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看……我就给你赐个名,叫翠鹃吧。”

翠鹃?一种鸟?!

府里的丫鬟们多是用花草节气之类的取名,用鸟的倒是不多……毕竟有被视作禽兽的嫌疑。

对这个新名字,谢氏似乎愣了一瞬,然而很快俯身叩拜道:“谢姨娘赐名。”赵姨娘忍不住挑了挑眉。

唔,这个谢婉琴……哦不,翠鹃,比她想象中地更有意思啊。从长房长媳、正室太太,沦落为通房丫头,竟还能完完全全地忍受下来……

不愧是压在她头上多年的主母。

不过,今后可就不一样了。

赵姨娘的嘴唇轻轻地抿起来。她缓慢地道:“很好,翠鹃。你既然是老爷的通房,日后就和初桃住在一块儿。这通房丫鬟也是丫鬟,日后少不得要做些粗活的,若有不会的,多和初桃学着。来人,把她带下去!”

***

谢氏,哦不,是翠鹃。她先被扭到到赵姨娘跟前,随后又被赵姨娘交给了另一个丫鬟初桃。

许是先前傅锦仪将翠鹃这颗球踢给了她,她便有样学样,复踢给了丫鬟初桃。她是用这种行为向翠鹃昭告——你日后不仅不如我,你连丫鬟初桃都不如。

只是无论是先前的赐名还是随后的住所安排,都没有令翠鹃动容。她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像是刚进府的小丫头。这说明,尊严上的打击对翠鹃已经没有作用了。

纵然翠鹃已经做好了一切能屈能伸的准备,但之后日子的难过仍然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几次想着不如当初被填井算了。

***

和翠鹃的身份一样,初桃也是个通房丫鬟。

初桃今年不过十八岁,是前两年才收用的,身段苗条,模样俊俏。傅守仁好美色,他身边有名分的妾室,包括死了的江姨娘和安姨娘,就有六人。没有名分的通房则有十几个。姨娘算半个主子,还能享有自个儿的院子、份例和伺候的人,通房丫鬟不过是月钱多一些,有机会生下孩子抬成姨娘,身边并没有服侍的人不说,连屋子都要与别人合住!

因着赵姨娘的提携,初桃算是通房里颇为受宠的。她被分在赵姨娘的院子里,住在赵姨娘正房后头一处朝东的厢房里,那厢房有一间正厅一间卧房一间凉铺一间暖阁,算是通房里头待遇最好的了。

对翠鹃的到来,初桃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兴奋地想着,终于可以肆意欺凌当初高高在上、又没少给她委屈受的大太太了;一会儿又嫌翠鹃要分走她一间房子,岂不是很碍眼。一会儿又连忙打起精神来,想着这可是赵姨娘吩咐给自己的差事,不能随便应付!要按着赵姨娘的心意“好生”地招呼翠鹃,定要让赵姨娘满意才行。

于是,她搜肠刮肚地搜罗了一连串的好主意,就等着翠鹃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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