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元没有想到许琳真的会突然发难,若非岸边的水比较浅,想必已经是饱尝“冬泳”的滋味儿了。饶是如此,鞋子和裤子还是湿了,万幸许琳带了全套的装备,只是这样一来人情又欠下了。
在许琳的监督下,白中元将钓上来的鲢鱼全部放了生,黄昏时分带着一条二斤左右的草鱼回到了帐篷旁边。入秋之后,山里都是要防火的,好在水库的边缘不存在烧山的可能性,可以生火做饭。

绝大多数的单身狗,都有一把子好厨艺,白中元自然也不会例外,尽管野外的条件如此不足,主菜依旧被他弄了个一鱼两吃,烤的外酥里嫩,煮的麻辣喷香,馋的许琳在旁边忍不住的咽口水。

帐篷里,许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几道菜,除了黄瓜蘸酱之外,剩下的三道都是真空包装的肉制品,味道闻起来还算是不错。白酒、啤酒和红酒都有准备,几种水果也拼成了果盘,整体来讲算得上丰盛了。

“你喝什么?”

“托你的福洗了个冷水澡,喝点儿白的吧。”虽说有着春捂秋冻的说法,可白中元还是想拔一拔寒气。

“只能喝一杯,今晚不能醉。”许琳侧身倒酒,头发滑落,雪白的锁骨暴露在了微黄的灯光下。

“谢谢。”白中元将眼睛看向了别处。

因为都有心事,所以无论白的还是红的,两人都是浅尝辄止,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消灭满桌子的食物上。两吃鱼化作一堆刺时,杯中的酒也刚好见底,揉揉平坦的小腹,许琳站起了身来。

“你去外面点堆篝火吧,我换件衣服过去找你。”

“山里冷。”丢下三个字,白中元便走了出去。

篝火点燃,白中元紧了紧冲锋衣的拉链,看到许琳还没有出来,便抬头望向了夜空。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下雨的缘故,许久未见的银河居然变得那么清晰,漫天的星辰让人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

“要不要再来一杯?”许琳披着毛毯走过来,盘腿坐到防潮垫上,给白中元倒了杯红酒。

“谢谢。”接过来之后,白中元拿起木棍拨了拨篝火,火星四溅的同时,火光也腾跃了起来。

“你问吧。”许琳轻抿一口。

“不知从何问起……”真到了问的时候,白中元竟然不知怎么开口了,“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吧?”

“是她找的我。”

“找的你?”白中元愣了愣。

“我没有骗你。”许琳严肃的回应,“就在爆炸案发生的前几天。”

“为什么?”白中元追问。

“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死。”

“你说什么?”白中元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此时此刻,他脑海中都是那个摆脱不去的梦魇。

……

又是白志峰,又是那些锥心蚀骨的话……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就这样错过。”

“你放心,我早已经筹划多时,绝对不会发生任何的意外。这不是命令,这是作为父亲的恳求。”

“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局里甚至是省厅有多少人在盯着?”

“算是我求你了,就当是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做个交换还不行吗?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她都已经答应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我们之间的亲情,就如此的薄凉吗?”

错乱无序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从白志峰的口中吐出,那张平日里慈祥的脸,在逐渐变得扭曲和狰狞。

“我答应你。”

最终,白中元还是垂下了头,眼睛闭起的一瞬间,脸上的那抹化不开的愁容被昏暗的光线吞噬掉了。

“谢谢。”白志峰如释重负的靠向了椅背。

“我这就去做准备。”转身,白中元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如果,如果发生了意外会怎么样?”

“她会死,你也可能会死。”

“你呢?”

“我?”白志峰的双眼慢慢失去了焦距,当风将窗户吹开的时候,他才慢慢回过了神来,“我会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太自私。”

“谁又不自私呢?”

……

白中元记得佟楠说过,任何的梦魇都是心理障碍的延伸性表现。换言之,上述的这些对话以及画面,很可能曾经真实的发生过。

而此时许琳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许菲的死就是白志峰一手造成的呢?进而佐证了之前的判断,爆炸案果然藏着人为的痕迹,更为可笑和可恨的是,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生父。

想到这里,白中元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发白,那不是悲伤,而是愤怒,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白志峰当面对质的愤怒。可他也很清楚,大半年来的多次逼问都没有结果,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的。

“许菲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去找你认了亲?”无奈之下,白中元只能尽可能从许琳这里获取信息。

“不是,她的初衷不是认亲。”许琳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许琳抬头,神色复杂。

“为了我?”白中元心头一颤。

“没错,为了你。”许琳长呼口气,眼神飘忽的继续说道,“小菲说,她招惹上了大的麻烦,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她不希望牵连到你,希望你能活下去,倘若你不幸也受到了伤害,希望我以后能照顾你一二。”

“她,我……”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然而真当许琳这样说时,白中元还是有了些失控,“你,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我怎么阻止,你告诉我怎么阻止?”许琳也有了些激动,“如果不是发生了爆炸案,我怎么知道她所指的事情是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看住她?”白中元声音陡然拔高。

“该说这话的是我。”许琳一把抓住白中元的衣服领子,厉声质问着,“你呢,你是她的未婚夫,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我,我……”白中元无力应答。

松开手,许琳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红酒,神情变得落寞了起来:“对不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菲已经走了。”

“她还跟你说过什么?”白中元迫切的想知道一切与许菲相关的信息。

“没了。”

“没了?”

“是的,没了。”

“你能不能详细说说你们相认的经过?”白中元不想就此放弃,“从她主动找你,再到离开,我要知道全部细节。”

“可以。”许琳陷入了回忆。

……

那时初春,山花未开,积雪未化。

如同往常一样,许琳在下班之后打算去超市储备些速食品,可就在车子刚刚启动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请问你找谁?”

“你是许长丰的女儿?”

“我不喜欢这个身份,请叫我许琳。”

“很好,你排斥许长丰,就说明我们还能继续聊下去。”

“你到底是谁,找我做什么?”

“你还记得许清伊吗?”

“你说谁?”心底深处的记忆被唤醒,许琳忍不住一颤。

“没听清楚吗?那我就再说一遍,许清伊。”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

“我是谁?你来了就知道了,地址是……”

母亲和妹妹,一直都是许琳内心过不去的一道坎儿,挂断电话之后,她立刻驱车前往了约定的地址。

车子向前行驶着,许琳幼年的记忆也在慢慢复苏着,她记得那里原来是一座游乐场,前两年废弃掉了。她还记得,全家最后一次出游就是去的那里,之后那个家就散掉了,那里有着她最珍贵的念想。

废弃的游乐场始终没有规划,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的影子,那锈迹满满的巨大钢铁建筑,是幼年可望不可即的的摩天轮。摩天轮的下面,此时站着一个人,背影像极了当年决绝而走的母亲,尤其是当晚风吹起长发后,侧脸的轮廓是那么的熟悉,就像是心中深深挂念的人从梦中走出来了一样。

只是,她没有这么年轻。

“你,你究竟是谁?”许琳向前靠近着,每走出一步心脏的跳动都会加剧一分。

“姐姐。”许菲转过了身来。

“姐姐,姐姐……”双手颤抖着抬起,许琳嘴唇哆嗦了起来,“你是,你是妹妹,你是小菲……”

“对,我是许清伊的女儿。”许菲点头。

“小菲,小菲……”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思念和酸楚,如同山洪一般爆发,将许琳狠狠向前推去。

“姐,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妈妈。”许菲流着泪,一头扎进了许琳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走了吗?”许琳强忍着情绪的崩溃。

“她去了天堂。”许菲点头。

“他该下地狱。”许琳咬牙。

相拥良久,姐妹俩才分开,抬起手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珠,许琳含着泪笑了:“这些年你们去了哪儿,找的我好辛苦。”

“很远的地方,妈妈说离省城越远越好。”

“日子一定过的很难吧?”想到妈妈和妹妹相依为命去到外地谋生,许琳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难不难的都过去了。”许菲坚强的笑笑,“你呢,过的还好吗?”

“还好,就是想你们。”许琳擦掉眼泪。

“他还活着吗?”

“活着。”许琳知道妹妹说的是谁,只是难掩心中愤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怎么会轻易的死掉呢?”

“你这么恨他?”许菲帮姐姐整理着衣服。

“你不恨吗?”

“恨,可又有什么意义呢?”许菲凄然的笑笑,“就连把姓氏改成妈妈的,依旧脱不开他的影子。”

“妈妈走了,你还有我。”许琳抚摸着妹妹的脸,“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我们一起搬到新房子里面去。”

“姐,对不起,我不能保证。”

“为什么?”

“因为,因为……”

“你倒是说啊。”许琳无比的焦急。

“我有些麻烦,等解决完了就搬去和你一起住。”

“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你。”

“他都帮不了我,你也不行。”

“他是谁?”许琳紧张的问。

“白中元。”

“刑侦支队副队长?”许琳很是诧异,“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们订婚了,他是我的未婚夫。”

“订婚?为什么是他?”联合行动有过几次接触,许琳对刻板而又固执的白中元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因为,他值得托付终生。”许菲的脸上有着幸福的光泽闪现。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许琳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如果妹妹所言为真,那就说明她跟白中元接触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进而证明她来到省城也很久了,可为什么没有联系自己,为什么不来相认?

“等我了却了麻烦,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许菲回避了话题,“但在这之前,我有个请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请你帮我照顾好白中元。”

“为什么这样说?”许琳顿时警觉起来,紧张的拉住了妹妹的手,“小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

“姐,你不要再问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许菲固执的摇头,“还有,你不要暗中盯着我,我不想咱们刚刚相认又走上陌路。”

“我……”咬着嘴唇沉默一会儿,许琳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保证,如果发生危险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会的。”许菲点头,而后笑着挽住了姐姐的手臂,“姐,我饿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行不行,就像妈妈说的小时候那样,我当你的跟屁虫。”

“走,跟屁虫。不管你想吃什么,姐姐都满足你。”溺爱的刮下妹妹的鼻子,许琳笑了,“等着,我去开车。”

许琳走远了,所以没有听到妹妹饱含歉意的呢喃:“姐姐,这次相认很有可能也是死别,希望你能幸福。中元是个好人,接触久了才会发现他的种种优点,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希望你能代替我跟他走入婚姻的殿堂。”

……

“后来,她,她就再也没联系你是吗?”火光之下,白中元的双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嗯。”许琳伤感的点头,“一直到爆炸案发生。”

“我第一次去你家,主卧室是空着的,你说在等它的主人,是为她准备的吗?”

“是的。”许琳流着泪笑了,“我无数次对自己说过,就算以后结婚了,主卧也永远都会空出来。”

话说至此,许琳双手抱膝放声痛哭起来:“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回家,要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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