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元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两点。
迷迷糊糊喝掉一整杯水后,他坐起来甩甩头清醒了过来,目光扫过干净整洁的屋子,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少许,他悚然的察觉到居然喝断片了。他的记忆停留在方言倒酒的节点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向前一步。在停职休养的大半年中,白中元没少借酒浇愁,可断片儿这种事情实属头一次发生,多少让他有了些紧张。

“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来以后要少喝了……”懊丧的咒骂着自己,白中元便想给许琳打个电话。人在喝断片儿的时候,往往会伴随着酒后的失言,他无法确定是否暴露过心底的秘密。

手机开锁,当那条尚未发出的短信映入眼帘后,白中元蓦然的愣住了,尤其是确认过那个电话号码之后,他感觉头上正在有冷汗渗出。抿住嘴唇思索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一字字的将短信删除,而后翻开通讯录拨了出去。

“佟楠,现在有时间吗?”

“给你十分钟。”

“不用十分钟,三分钟就够了。”平复一下情绪,白中元这才说道,“早晨喝醉了,刚刚醒过来,有件事情似乎苗头不太对。”

“如果是醒酒的话你不该找我,去医院才对。”佟楠一句话,便将对话中的压抑抹除掉了。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一句调侃的话让白中元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于是直接说道:“酒喝的太多,导致了记忆的缺失,当我醒来后发现曾编辑过一条信息。”

“什么信息?”佟楠追问。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让我猜一下,收信人是你过世的未婚妻对吗?”

“是的。”痛快的承认后,白中元表达着内心的困惑,“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困扰?”

“困扰?”回忆后,白中元摇头,“没有。”

“你再想想。”佟楠耐心的解释着,“我换一种说法,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比如让你感触颇深的,比如让你难以释怀的?”

“人性的黑暗面算吗?”白中元隐隐找到了根由,“苦命的情侣、冷血的杀人犯、卖女求荣的父母,以及……”

“不要再说了。”突然打断后,佟楠的口吻严肃了起来,“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感?”

“没有,我很正常。”

“那就好。”佟楠在电话中长出口气,再说话时轻松了不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常规的康复治疗方法在你身上并不适用。你这个人太过于理智,自控能力太强,外力的介入只会受到你本能的排斥。”

“你的意思是说,我想要恢复记忆,必须要靠自己才行?”

“这个说法很笼统,但事实就是如此。”佟楠进一步解释着,“你两次给你的未婚妻发送信息,都是在你“失控”的情况下,这说明你的记忆需要在强烈的情绪刺激下才能苏醒或是找回。”

“具体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做,什么也都不要做。”

“我不懂。”白中元直言。

“什么都做,意思就是遵从你的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只需问心无愧就好;什么也都不要做,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再刻意的去寻找丢失的记忆和场景,甚至不要再去反复观看你未婚妻的照片。那些东西本就在你的脑子里,只是缺个唤醒的契机。”

“也就是说,这两次无“记忆”行为是良性的表现?”白中元似懂非懂。

“上次的我不敢保证,但你醉酒这次的确是这样。”佟楠表现的很有耐心,“失忆这种病症,其实是因人而异的,患病的原因不同,苏醒的途径也会有着很大差别,但大多记忆的复苏都跟患病的场景以及事件有关。”

“你继续。”白中元很认真的在听。

“就拿你来说,你的病症是因为案件和未婚妻的过世引起,那么从这两个方向入手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可能行之有效的。之前我们遵循的也是这个方向,只是方法略有出入,在治疗你身心健康的同时回溯那一个个丢失的记忆节点,可因为你强大的理性做出了排斥,所以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后来我们尝试从白志峰的角度切入,你的确有了些反应,但正如我之前说的一样,你对他只有浓浓的恨意,只会诱发出你内心的负面情绪,你几次深陷于噩梦当中便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根由是在我的主观情绪反应不够强烈,直白的说就是刺激不够,对吗?”白中元若有所悟。

“完全正确。”佟楠表达了认可,“其实调动人的情绪,调解人的心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难,可你不一样。一来你太过于冷静理智,二来你已经见惯了无常的现实和人心,所以“钝性”要远超常人。这样的结果就是刻意施加的外力对你影响很小,只有你自身由内而外迸发的情绪才会对病情有大的帮助。”

“我明白了,正如刚刚结束的那起案子一样,种种案情触及内心,才有了在强烈情绪波动下的编辑信息一事。”

“没错。”

“照这样说,我主动去寻求失控性的刺激不就行了?”

“不能。”佟楠话音猛然拔高,深吸口气后叮嘱道,“白中元,请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

“你先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白中元无奈的点点头,“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你知道什么叫做失控性刺激吗?其本质就是有些刺激是会让人失控的,而且这种失控是无比之可怕的。”佟楠口吻无比严肃,“你有所不知,很多饱受失忆困扰的患者,最后都染上了或轻或重的抑郁症。这些人的结局最后往往都很凄惨,有的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有的则在理智和混乱之间反复徘徊,最终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在强求之下走上歧途。”

“也就是说,不要再刻意的去想她,而是让她主动回到我的记忆中来?”想到这些,白中元有了些失落。

“她的主动,是在你的主动前提下的。”佟楠轻声宽慰着,“她已经来过两次了,你还怕不来第三次吗?保持好心态,调整好情绪,努力工作,享受生活,争取在她下来回来时,把她留下来。”

“我明白了。”解开心结之后,白中元轻松了很多,由衷的表达着感激之意,“佟楠,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佟楠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轻柔温暖。

“抽个时间,我请你吃顿饭。”

“行啊,你不怕引起误会就好。”佟楠轻笑。

“误会,什么误会?”白中元一头雾水。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那我就直言相告,其实促成“失控”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你刚才说的案子。”

“那还有什么?”

“感情。”

“感情?”白中元更加的困惑了。

“没错,就是感情。”佟楠轻声解释着,“只有你的情感开始复苏了,你的病情才会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

“原来是这样啊?”白中元恍然大悟,“刚刚受理完的一起案件当中,的确是存有一段凄苦的感情,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当事人经历了种种波折苦难,但最终还是坚守住初心有了个圆满的结局,可能受此影响吧。”

“不不不,不是影响。”佟楠反驳,“我说的是发自于你内心的,是属于你自身的,与外力无关。”

“属于我的?”白中元错愕。

“你现在闭上眼睛,看看脑海中会不会想到一个人?”佟楠一步步的引导着。

“好吧,我试试。”

“有没有人?”

“好像有。”白中元不确定。

“是谁?”

“是……”

此时此刻,白中元的面前的确有个窈窕的身影在跃动着,浮光掠影之下难以窥请面容,但却听清了她说的那句话。

“心思若正,别说同居一个屋檐下,大被同眠又如何?”

“啊……”

骤然闪现于脑海中的话,让白中元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后心有余悸的粗重喘息起来。

“你没事儿吧?”佟楠问。

“没事儿。”

“你看到了谁?”

“看到,看到……”白中元支支吾吾无法作答,最终选择了欺骗,“没看到人。”

“撒谎。”佟楠不客气的拆穿,“你别激动,其实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不用往心里去的。”

“那就好。”白中元如释重负。

“我还没有说完,这种测试的准确率很高,其实究竟有没有看到人,看到的又是谁,你心里很清楚。”

“佟楠,我,我……”白中元愈发的尴尬了。

“你在紧张,说明测试奏效了。”佟楠说完,又调侃着松弛了氛围,“放心吧,我知道那不是我。”

“还不如是你。”白中元顺嘴脱出。

“你说什么?”佟楠追着不饶。

“我说还不如是你呢。”左右都是坑,白中元也就放开跳了。

“是吗?”佟楠咯咯笑了起来,少许扔下扔下一句话挂断,“年底我订婚,到时候你可以把这话说给我未婚夫听。”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结束通话,白中元苦笑着坐到了沙发上。当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水杯,他想到了脑海中浮现的身影,随即神情恍惚了起来。

“这杯水一定是她临走前准备的,我为什么会想起她?难道真如佟楠所说,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闯进了我的生活?不,我没有那个资格,也不能再去伤害任何人。至少,在没有找回“她”之前不能。”

叮铃铃……

就在白中元暗自发着感慨的时候,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看到号码之后他皱了皱眉头,稍作犹豫还是接通了。

“白中元,睡醒了吗?”电话里,许琳的声音很是清脆。

“刚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挂了,我要睡回笼觉。”

“你这是什么态度,早晨我就多余管你。”许琳气愤不已。

“得得得,我谢谢你总行了吧。”白中元此时有些心烦意乱,“快说,到底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是问问你还想不想喝酒?”

“喝酒?”白中元诧异,“你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废话真多,你就说喝不喝吧?”

“你请?”

“反正不是你请。”

“那成,去哪儿,是你家还是……”

“你想得美,我郑重的警告你,以后别想再登我家的门。”冷言过后,许琳的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动物,一个个简直不可理喻……”发着牢骚,白中元起身去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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