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受伤前还是受伤后,白中元那份儿细腻的心思始终如一。加之搞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十分了得的,通过肢体语言甚至是微表情解读人的内心,同样有着非凡的造诣。
与柳莎是初次见面,交谈的也并不多,可白中元能够断定,在柳莎的身上绝对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

故事,极大概率与耗子有着无法剥离的关系!

不管是否准确,终归只是猜测,况且白中元对柳莎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于是主观的忽略了那些东西,静静品茶等待着。他心中很清楚,这会儿不是打断的时候,柳莎越是感性对后续的谈话便越是有利。

良久之后,柳莎总算是会过了神,抬手擦拭过眼角,轻声道着歉:“不好意思白警官,让你见笑了。”

“没事,情绪的宣泄有利于身心健康。”说完,白中元开始对谈话进行引导,“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说说你们之间的事?”

“……”柳莎沉默。

见此,白中元没有继续催促,而是感慨的说了起来:“人的一生,总会结识很多的人,彼此之间也会发生很多的事,这是正常的社会规律。很多时候,我们分不清哪些人、哪些事是好的和坏的,更无法甄别是重要的还是无所谓的。只有当我们逐渐成长、慢慢老去,那些人和事的才会鲜明起来,有的利于一时却弊于一世,有的沉入了心海的最深处,被海沙所掩埋,然而不经意的碰触便会导致井喷。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都藏着被记忆封存的东西,那或许是私密的、或许是排斥的、或许是痛恨的,也或许是不齿的。但不管是哪种,都无法回避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当我们的身体渐渐老去,便会慢慢失去封存那些东西的力气,它会挣脱枷锁,凶猛的奔涌出来,重新占据我们的生活。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情绪都会再次接踵而至,像是无法躲避的飓风和海潮,将我们一步步推向人生的完结点,从而造就了不同的最终情绪。或甜、或苦、或悲,或喜……而那时,就是我们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无论多么的牵挂和不舍,也无法将它们带进坟墓,那将是我们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可悲的是,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受和获知。”

白中元的声音很轻,但那富有节奏感的抑扬顿挫,却将内心深处蔓延出的种种情绪渲染的淋漓尽致。感受最深的,自然是坐在对面的柳莎,她托腮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无声哽咽、泪眼迷离。

“或许,警察不是最适合你的职业。”那番感慨,似乎解开了柳莎的心结,至少她有了互动。

这样的转变毫无征兆,不仅惊动了白中元,就连那杯清水也晃动了几下,而后洒落在了桌子上面。

柳莎的脸上带着笑,那与进门时的截然不同,更纯粹、更单纯、更甜美,仿佛疾风骤雨后绽放的新颜。就像她纤细的手指划动桌子上的水一样,轻盈、丝滑、温柔,宛如正在展开一幅美丽的画卷。

氛围的缓和,让白中元长出了一口气,于是开始谈及正题:“我没有过分的要求,只希望你去医院看看他,这无关案子,只求耗子能够尽快醒过来。你应该知道,昏迷的越久,对他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我不会去的。”说出这句话时,柳莎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如果只是朋友,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你也清楚,我和他之间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我不想让现在的男朋友误会什么。”

“我懂。”白中元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不能强求,“虽然失望,但我很喜欢你的直接。”

“这是对待感情的一种态度。”柳莎正色说道,“只要一段感情还没有结束,就应该对彼此负责。”

“那就让我们祝耗子好运吧。”白中元说着起身,“告辞。”

“不送。”柳莎端起了咖啡。

走出咖啡店,白中元径直朝着临近的地铁站走去,看似不经意的瞟动间,却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大约一米八左右,身躯削瘦、皮肤白皙,带着黑框眼镜,气质透着几分儒雅。他站在路边打着电话,乍然看上去像是等着的士,可无论是那身睡衣,还是人字拖鞋,都表明他没有远去之意。或许是感受到了白中元的目光,那个人轻轻点头微笑,嘴角扯动露出整齐的白牙,着实给人一种亲切的好感。

回应之后,白中元加快脚步朝着地铁站走去,拐弯的刹那,从公交车的后视镜中看到了那个男人走进了柳莎居住的小区。

呼……

长出口气,白中元推开了旁边一间网咖的门,与吧台服务员交谈几句之后,他选择了角落的一台机子。开机之后,他稍稍回忆了下,登录网址打开了一个邮箱,将里面的音频文件下载之后,清除了浏览痕迹。

离开网咖,白中元内心中有着两种大相径庭的感受,一种是轻松、一种是沉重、一种是新生的希望,一种是枯萎的凋零。好的感受,源自于手机中的音频文件,那里面的东西或许会将耗子唤醒。而坏的,则是源于柳莎以及那个男人。

白中元不用去妄自猜测,也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只是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充满了恶意的。说的更严重些,之于柳莎而言,那绝非平等的,更像是主仆、从属,以及奴隶。

这不是妄自揣度,而是有着切实根据的。比如从二人见面之始,柳莎的手机就是处于拨通状态的;比如柳莎托腮的无声哽咽,是遥望街边那个男人的下意识反应;又比如洒落的那杯水,是传递讯息的唯一途径。

与柳莎见面的时间不长,但白中元还是有了些直观了解,柳莎的确在演戏,但所演的却不是假意的和善。相反,那份傲慢才是苦心练习的结果,邻家小妹的那份儿单纯和率真,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到了这时,白中元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柳莎身上故事的真实性了。不,应该是残酷现实下的悲剧性。

“究竟是什么,值得你用自由去换取呢?”上车之前,白中元又朝着咖啡店深深的看了一眼,语气中满是不解和同情。

出租车在飞驰着,白中元的思绪同样如此,他回想着与柳莎见面时的细节,回想着耗子那晚谈及爱情时的话,胸口泛起一阵阵的不适感。那种不适,不仅仅源自于他们二人之间错过的感情,更因为社会的残酷现实。

戴上耳机,白中元轻轻打开了音频文件,手指反复的抬起落下,始终没有勇气去点开,直到车子的剧烈颠簸。

音频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耗子的,是不全的、是零碎的、是难过的,声音低沉沙哑,直击人心。

(1)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

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用情太深。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能够驻足的地方。

(2)我以为早就放下了,多少次遇见彼此擦肩而过,无言。

昨晚一个人去投篮,好久好久没碰篮球了,动作生疏了,投篮投不进,就分心了。

在八点过后的漆黑球场,抬头便会想起你住的那个房号,从下向上数着楼层,看着窗帘缝露出来的灯光,回忆着你住在那里的时候。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和如今的漠然,不知何以至此。

狠狠砸了一下篮球,突然间就有了打篮球的怒意,一遍一遍的上篮,一个个的投篮……

良久,再数一次,灯光还在。

我曾以为,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不会被这些左右。

我曾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携手相扶一生。

我曾以为,分开了我很快就会走出来。

打完球回到家,累的瘫倒在床上,这时候才意识到,砸多少次球也没将你从我脑子里撇出去。

我是不明白,为何会是这种结局……

(3)

如何忘记你?

我看过很多,试过很多,仔细思考,试图用理性告诉自己走出来,但都没用。

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我觉得已经忘记了,觉得没有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但总有那些时候……

也许是路过一个餐厅、也许是穿过一块熟悉的草坪、也许是电脑桌子上某个不起眼的挂件,也许是瞟见某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子。

又或者,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正常。

我还是会想起你,还有那些美好。

初遇时的惊艳,暧昧时的悸动,热恋时的甜蜜,磨合后的默契。

这些,都远去了。

我会想起你要和别的男人说起我们说过的情话,在别人的怀里小鸟依人的笑,对着别的男人耍赖撒娇。优雅的共进晚餐,然后被狂野的丢在床上,羞涩但无比配合着别的男人撕扯,吸吮,蹂躏。

我曾经那么爱你,曾经相信过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无法想象离开你的生活,都没用。

只有时间才能拯救一切。

总有那么一天,也许会我忘了,也许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我想起这些的时候,它们已经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任何一点涟漪。

人们把这叫做成长。

而我,把它叫做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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