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大爷一发话,立刻有人撸着袖子过去了,而这边,程五爷发完了言,那闲大爷陈仓却是走过来,亲自拉着他回去坐下。
别的不说,光这待遇,都能够让人感觉得出来,现场的气氛在变化。

人们的想法,也在变化。

而廖二爷也过去,低声询问着程五爷胸口的鬼婴瘤子的事情,显然是在商讨如何处理。

小木匠讲述完之后,回到台下,余光一直在关注着程五爷,发现他神色如常,眉角却在抽搐着,显然时辰交替,里面的阴气发作,让他这个硬汉都有些扛不住了。

而即便如此,他居然端坐在太师椅上,除了脸上的肌肉之外,身子居然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来。

不多时,留在东堂那边的鬼面袍哥会已经被带了过来。

为首之人,却正是昨夜在山村里,察觉出小木匠并没有逃离的那个胎记男子,只不过夜里的时候,他半边脸上的胎记是红色的,而这会儿,那胎记居然就变成了青色的,十分奇怪。

此人,便是鬼面袍哥会的一员大将,青面兽樊勇豪。

那人虽然脸上长着可怖的胎记,但人却并没有太多自卑,完全没感受到这边的气氛,此刻走进来,也是满面春风,与袍哥会一应大佬打招呼。

说起来,抛开了当下的恩怨,那鬼面袍哥会,和渝城的双喜袍哥会,都是同出一门,拜的也都是同一个祖师爷。

还有忠义千古的关老爷。

那青面兽带着几人进来,他甚至还与程五爷招呼呢,然而突然间,那执法大爷一声令下,左右便扑来了十来人,准备将他们给拿下。

首当其冲的青面兽,更是这番偷袭的重中之重。

这一下来得有些突然,青面兽身边的几个手下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全部都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唯独青面兽,他的反应自然是一流的,当下也是猛然一跃,跳开了圈子,然后惊讶地大声喝道:“这是怎么了?”

执法大爷冷冷说道:“你先束手就擒,我再与你分说。”

青面兽强作镇定,拱手说道:“梅大爷,你不要受小人挑唆,离间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且我是鬼面袍哥会的门面,鬼王特使,你们一言不合,将我给抓了,就不怕惹得两边争锋,到时候闹出大事么?”

砰!

他极力辩驳着,却不料伸手出现一道薄薄的影子,猛然一掌下去,将他直接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那人便是执法老幺姜大。

他突施手段,将青面兽打倒在地,随后其余一众人等,立刻七手八脚,将青面兽给扑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起来。

而这个时候,小木匠方才发现,那青面兽脸上的青色胎记,也变了颜色。

它变得如同鲜血一般红。

鬼面袍哥会的几人被擒住之后,依旧大声争辩着,一点儿也不在乎此刻庄严的气氛,这情形让执法大爷梅扣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他走到了青面兽跟前来,开口说道:“樊勇豪,鬼面袍哥会勾结外人,害我坐馆龙头,罪不可赦,而你还妄图以言语之法,迷惑我们众人,更是罪加一等。现如今,你只有一条活路,便是指认出藏在我帮中的内应。否则,讲义堂上开刑堂,我手下一帮前清做过刑狱的崽子,九刀十八洞,能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说得缓慢,脸色冰冷,然而那青面兽却完全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计划严丝合缝,眼前的这老家伙只不过是在诈自己,所以大声喊冤:“梅大爷啊,在座的各位,没有此事啊,没有,你们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坏了两帮之间的大事……”

梅大爷瞧见此人冥顽不灵,没有再多言。

他这样身份的人,一句话,岂能再说多一次?于是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上了前来,将这几人给拖到了一旁去。

那地方在讲义堂的角落处,人给拉过去,挑下白布幔子,点了灯,便能够瞧见跪着的几个人影,而随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驼着背,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工具箱子。

青面兽这几个鬼面袍哥会的成员命运已定,无人再去关注,而随后,廖二爷宣布“兄弟亮相”,已然结束。

剩下的时间,容大伙儿休息一刻钟,想一想,再代表自己所属的堂口,选出新龙头来。

这话儿说完,场中为之一松,气氛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大门也开了,有人走出去散步,趁着机会交流,有人去上茅房,也有人摸出了烟袋来,抽上两口。

还有抽烟土的。

小木匠本来就准备站在原地,结果陈龙却拉着他往外走,说透一口气。

结果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那边角落的幕布后面,陡然传了出来:“啊……”

青面兽,受刑了。

小木匠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去看,结果陈龙却一把拉着他,低声说道:“没啥好看的,看完之后,晚上估计就睡不着了。”

他显然是有过经验的,知晓过于残忍,所以才会带着小木匠出去透气。

小木匠本来挺好奇的,但这话儿一说出来,也没有了心思。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里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时小木匠方才明白,即便是渝城袍哥会,也是一个有着严格教义的组织。

尽管多年的繁华让他们蜕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掌控者,但实际上,他们的爪牙,依旧锋利。

还没有等小木匠细想,旁边走来一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问道:“你见过锦屏道人?他在哪里?”

小木匠抬起头来,发现找他的人,却是青城山老君阁那个孤傲无比的灰须道人。

此人孤傲自然是有理由的,别的不说,光他走过来时的那一股强大压迫力,就让小木匠心跳和呼吸,莫名加速。

他赶忙拱手行礼,然后说道:“见过。”

他只回答前面的问题,而灰须道人则不得不又问了一句,小木匠却不卑不亢地问起了对方与锦屏道人的关系来。

那人凝视了他一会儿,方才说道:“虽不是同门,但也算好友,我与他约在渝城见面,结果他没有来,所以我才会找你探听。”

青城山乃修行净地,形象一向正面,所以他这般说,小木匠也是相信的。

他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具体地点,因为安全的考虑,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过道长若是想要去见他,等事情完了,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灰须道人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你这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保镖啊?”

小木匠听了,却平静回复道:“道长误会了。若如此,我回头见了锦屏道长,帮您转告就是了。”

灰须道人摇头,说不必了,一会儿这里结束,我来找你。

他转身离去,小木匠瞧见他的背影,只有无奈地笑了笑。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小木匠和一众人等回到了讲义堂中来,瞧见角落处那一片白布,已然是鲜血一片,那叫声也已经变得沙哑无比,变成了背景声。

而台上,除了弃权的申大总管外,剩余的三位候选人一字排列,闲大爷陈仓待众人归位之后,又说了一通场面话。

最关键的时候到来了,廖二爷走了出来,询问诸位帮众属意于谁。

一般来讲,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坐馆,都是由上一届指认的,那样子交接都会很顺畅,不存在什么风险,唯独上任龙头坐馆惨遭意外横死,方才会有今日这事儿。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原本颇有优势的王存古王大少,以及赛孟尝雍熙文,呼声都变小了。

前者虽有老龙头的余荫庇佑,帮会中人对他的情感也很足,既有同情,也有对老龙头的尊敬,而且他本人也还算不错——但这个不错,是得靠对比和衬托的,从他刚才的亮相表现来看,大部分人都觉得他的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没有魄力,担当也不够。

这样的人,平日里来做龙头,自然是不错的,许多元老也喜欢,但在这非常时期,就显得不够了。

当下的渝城袍哥会,得需要一个铁腕人物,来带领帮众们应对即将而来的巨大危机。

这才是最为迫切的事情。

雍熙文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固然是渝城袍哥会的元老,以及大金主,但眼界和魄力,终究还是小了一些,与刚才侃侃而谈的程五爷相比,那缺点越发的明显。

接下来的过程比较复杂,小木匠看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来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五排的红旗管事、朝天门的程五爷,最终当选了新一代的坐馆龙头。

此事一经宣布,欢声雷动。

短短一个时辰的交锋,背地里的暗战和谋算、争斗,却使得程五爷成了众望所归的那一位。

接下来便是复杂的袍哥会仪式,这一套传承许久,往上可追溯到清朝中叶的天地会时期去,小木匠观完礼出来,已然是月上中天。

这时那灰须道人找到了他,说走吧,带我去见锦屏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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