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仑当庭释放,他没有对蜂拥而来的律师说一句话,旋即就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再不出现,大家也都能理解,谁摊上这么多大喜大悲的事儿也得崩溃,此刻让他静一静吧。
最兴奋的莫过于周正义,他本是一个打经济官司的律师,也不算特别出名,这个案子之后,周律师的名气将响彻大江南北,他是陆刚帮刘昆仑请的律师,本来是亲兄弟明算账,说好律师费五万块的,现在官司打赢了,周律师说分文不取,这官司我义务帮忙了,不为别的,只为弘扬正气,让好人不受委屈。

这话说的荡气回肠,很多人被周正义所折服,对他的专业技能也是信服不已,不用问,周律师的生意以后如日中天,但是在私下里,周正义对好朋友陆刚说了实话。

他说,这场官司赢了,但绝非自己的功劳,一方面是刘昆仑命好,各项证据对他有利,另一方面,也是起决定性因素的,其实是这案子的影响太大。

“大案讲政策,中案讲影响,小案讲法律,这话可不是胡扯的。”周正义喝了两杯红酒后这样说,检方在庭审中的表现软绵绵的,这并不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判案也很是出乎意料,本来周正义判断能得到一个十年徒刑都算是大胜了,没想到直接无罪释放。

“兴许真的是中央有人说话。”陆刚说。

周正义点点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

刘昆仑无罪释放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全国人民为止欢欣鼓舞,一件明摆着荒谬的案子终于在舆论的影响下得到公正的判决,一个高位截瘫的人是不可能杀人的,崔家五口人的死亡纯属他们咎由自取,恶有恶报,全国的围观群众的主持正义的心理得到巨大满足,很多法学院教授和律师事务所将此案当做正当防卫的经典案例来学习分析,央视走近科学栏目也顺理成章的做了一期节目来阐述这五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了法律的事情,这期节目收视率极高。

如同其他热点新闻一样,案子很快就消失在公众视野中没了热度,而刘昆仑也一直没出现在昆仑面馆,他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这一次更是差点被枪毙,在看守所的日子他记忆犹新,犯人们对他毕恭毕敬,倒不是因为他狠,而是因为他是必死之人,死刑犯向来是监狱和看守所里的老大。

等待死亡的滋味和濒死的滋味并不一样,刘昆仑曾经被人割喉,也曾经被人绑得结结实实等待活埋,但那种短暂的绝望和等待被司法机关处决的漫长绝望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如今重获自由,他心中却并无惊喜,反而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老刘家举家来到崔寨村外的墓园,给刘金山上坟烧纸,四姐和春韭蹲在地上往火盆里丢纸钱,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刘昆仑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他不需要和父亲说什么,因为在屠崔家的时候,刘金山就在半空中亲眼目睹,刘昆仑更加深信,如果没有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他也不会这么幸运的全身而退。

但母亲的话却引起了刘昆仑的注意,母亲在叙述着往事,她在抱怨,怨刘金山不分青红皂白冤枉自己,她说当家的啊,刘昆仑就是你的种啊,你疑心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小五给你送终,给你报仇,他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四姐和春韭都装听不见,刘昆仑也屏息凝神听母亲的絮叨。

“俺可没背着你偷人,天地良心。”母亲沉浸在二十年前 记忆中不可自拔,“那年刚生完老三,咱们在德令哈弹棉花,我得了阑尾炎差点疼死,医生给我开了刀,他听说我生了三个闺女还没生出儿子,就给我开了一副药,结果第二年就生了小五,你非说是王医生的种,你丧良心啊,你不该污蔑人家王医生。”

正在烧纸的刘沂蒙僵住了,母亲生完三姐后生的小五,合着自己不是亲生的啊。

烧完纸,回程的时候,刘沂蒙忍不住问母亲:“妈,我是哪儿捡来的啊?”

母亲说:“你胡咧咧什么呢,你们都是妈亲生的。”

刘沂蒙说:“妈你刚才明明说生完三姐生的弟弟,中间没我的事,那我到底是哪儿来的?”

母亲说:“妈糊涂了,生完老三生的老四,老三和老四是双胞胎,生完老四又生的老五。”

四姐和刘昆仑面面相觑,到底谁才是捡来的不知道,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妈确实神智不太清楚了。

回到家之后,母亲和往常一样生活,她是闲不住的人,即使生活在城市里衣食无忧也要出门捡垃圾,捡来废纸和空饮料瓶,积攒到一定数量后拿去收购站卖,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对于身世问题,四姐选择了沉默,并没有继续追问,但她私下里给大姐打了电话,父亲不在了,母亲糊涂了,能知道真相的只有比他们大几岁的大姐了。

可是辗转联系上大姐之后, 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小四和小五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大姐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既不懂也记不清楚那些事,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在她六七岁的时候,父母并没有去过山东,而是一直在西部打工谋生。

沂蒙山在山东,但李沂蒙的名字并不像小品《超生游击队》里演的那样,是以出生地命名,四姐的身世也成了谜团,她表现的满不在乎,但刘昆仑知道,四姐一定很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夏去秋来,日复一日,刘昆仑再没去金天鹅上过班,即便陆刚三顾茅庐也绝不点头,昆仑面馆的生意不算差,但毕竟本小利薄,想靠这个发财几乎不可能,刘昆仑不怎么花钱,他只是找春韭要了几千元改装那辆捷达车。

闲暇的时候,他就陪母亲唠嗑,回忆往事,人老了就喜欢念叨过去的事情,母亲也不例外,其实她还不到五十岁,但是常年艰苦生活和接连的生活打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六十岁的老人,她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刘昆仑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母亲的回忆碎片整理出来。

德令哈的王医生很可能就是王化云,母亲记不得医生的名字,但是根据描述,这位医生风流倜傥,潇洒脱俗,在德令哈那样荒漠戈壁上的城市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这和王化云的人生轨迹有着暗合之处。

百度百科显示,王化云曾经被打成右派,在青海的农场服刑很长时间,平反之后,这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要么立即返城回乡,要么心灰意懒,在当地找份工作,王化云受过高等教育,但摘帽右派能从事的行业不多,医疗卫生是最适合他发挥的岗位,这么一分析,结果呼之欲出,在1983年,德令哈的医生王化云采取了某种人工授精的方式,使得母亲怀上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刘昆仑。

得到答案的刘昆仑豁然开朗,同时他又从母亲口中得知,四姐也是在德令哈当地收养的,但具体情形已不可考,母亲的回忆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九月的一天,刘昆仑和往常一样自己下楼,上车离去,但是春韭并没等到他来,打手机关机,找到家里来,只看到一封信。

信上说,他想出去走走,让大家不要焦急,也不必追寻,等他找到想找的东西自然会回来。

“让他去散散心也好。”四姐说,对于这个弟弟的能耐她很放心,刘昆仑命硬,谁也打不垮他,包括命运在内。

但春韭不放心,她怕刘昆仑想不开寻短见,寻访了几位朋友之后,得知刘昆仑不但改装了捷达车适合下肢瘫痪的人驾驶,还添置了导航仪,买了全国地图,办了一张中石化加油卡,采购了水桶、压缩饼干、军用罐头、净水药片、常用药物、各种随车工具,这摆明是要去探险而不是寻短见。

刘昆仑一路向西,目的地是他父母二十二年前盘桓过的城市德令哈,他从小跟着父母流浪,但是扎根在大垃圾场之后就没挪过窝,一个人的见识和他的阅历有关,长这么大他只去过几次北京,是该出去走走了。

捷达车调整了悬挂系统,底盘升高能走烂路,走之前进行过全面保养,换了机油和刹车油,车况好的没话说,实际上一路向西的路况也很令人放心,刘昆仑吃住都在车上,星夜兼程,两天便开到青海境内。

青海湖是全国知名的经典,每年夏季是旅游高峰时期,来自全国的游客汇聚在湖边,在花海和蒙古包前拍照留念,刘昆仑无心停留,一路疾驰,来到西部著名小城德令哈。

德令哈的出名,在于海子的诗,这座戈壁荒原上的小城市人口不足十万人,流动性很小,只有一座医院,叫做海西州人民医院,这座医院始建于1956年,现在的规模比较大,有职工三百多人,但在二十多年前的1983年,这里还只是一个乡镇级医院,医生屈指可数,一个姓王的能开刀做手术的医生应该有人认得。

但是在寻访了医院的老人之后,刘昆仑失望了,1983年的时候,医院没有姓王的医生,当年的旧人也不认识王化云。

在刘昆仑失去希望的时候,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医生告诉他,当年曾经有一个能做手术的赤脚医生,或许是你要找的人,但那个人也不叫王化云,而叫王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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