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仑觉得有些好笑,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罚款,他回头看去,是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系着外腰带配着手电和警棍,应该是处于执勤状态,淮江大桥上是有武警值守的,应该是哨兵看到自己不对劲了,离岗过来制止。
“同志,这里不许跳水的。”年轻的士兵也许是给自杀者一个台阶下,也许是不擅长劝解安慰,他再次警告,但声音温和,看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刘昆仑不忍心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那样会让别人不舒坦,他笑了笑,说我就是想看看江水。

“大晚上的,回家吧,别让家里担心。”武警握住轮椅的把手,将刘昆仑推离围栏,向桥头推去,一边走一边和他唠嗑,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看你挺眼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小战士说。

“不可能,咱俩不认识。”刘昆仑答道。

“那可能是认错人了,有个人和你长得可像了,他骑一辆红色的摩托,经常从桥上过,每次路过都会向守桥的战友敬礼,我们中队的好几个人都见过他,等你的腿好了,也弄辆摩托骑着,我看你也行。”

刘昆仑苦笑,这个小战士果然不会劝人,但善意他领了。

小战士继续瞎扯,他说到自己在新兵连受训的时候累的想死,班长说的一句话记忆犹新。

“班长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再苦再累,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只要人在希望永远都在。”

来到桥头,他坐在轮椅上向小战士敬礼:“你是个好人。”

武警士兵立正回礼:“再见。”

一艘灯火璀璨的夜航船从桥下驶过,汽笛长鸣,新的一年再过一周就要来临了。

……

元旦的时候,刘昆仑瘫痪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刘金山执意要来城里,四姐和弟弟商量过之后,决定告诉家里。

父母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活蹦乱跳的儿子成了残疾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母亲哭了一阵子,刘金山不停的抽烟,但是他们远比儿子想象的要坚强的多,也许是残酷的事情经历过太多吧,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开始商量怎么给儿子找个事儿干,娶个媳妇,怎么也得传宗接代吧。

“实在不行,买一个差不多的。”刘金山说,他的意思是鱼找鱼虾找虾,儿子残疾了,就找一个残疾的女人对付着过,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这当然是刘昆仑不能接受的,他既然不是老刘家的人,又何必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像个牲口一样生孩子,让自己的孩子过一辈子屈辱的生活。

临走的时候刘金山说:“过年就别回来了,我们进城来过,省的让老崔家看笑话。”

父母走了,留下三千块钱,刘昆仑继续喝酒,坐在阳台上看远处天桥上的绿皮火车一趟趟的经过,拎着五斤装的塑料桶喝酒,不用下酒菜,伴酒的只有一盒烟。

酒入愁肠愁更愁,刘昆仑是骄傲的人,他不想依附别人生活,所以金天鹅是不能再去,施舍的钱没脸再拿,摩托车店也不能再开了,他无法面对那些造型凶猛华丽的重型机车,更无法面对四肢健全生龙活虎的骑手们,他计划把剩下的两辆摩托打包用物流发回了北京,店面转让,这一年多赚了些钱,但是花销也大,平日里大手大脚,请客喝酒,入不敷出,身上几乎没有太多余钱。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是春韭,她也有房间钥匙,四姐上班忙,没时间做饭,春韭每天都送饭过来,她变着花样的做各种菜肴让刘昆仑吃,四个菜用盘子摆着,春韭坐在对面招呼他:“吃吧,这个牛肉是我卤的,你尝尝。”

“春韭,我活的难受。”刘昆仑说,在别人面前他总是带着面具和盔甲,做出坚强的样子,唯有对春韭才敢敞开内心,春韭善良聪慧,是除了四姐之外最值得信赖的人。

“昆仑哥,你得爬起来,你还有一双手,干啥都行,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一块儿开面馆吧,也省得我来回跑。”春韭说出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热情洋溢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刘昆仑,和以前的胆怯自卑截然不同。

或许是春韭觉得只有一个残疾的刘昆仑才和自己登对吧,刘昆仑想了想,说一声好,对他来说,也只有和春韭在一起不会自卑。

当刘昆仑来到面铺的时候才发现春韭早就做好了准备,案板、炉灶的高度正适合坐着轮椅操作,这个小店主营的面食,需要和面、扯面,没有两膀子力气还真不行,刘昆仑很快就上手了,他把注意力全都投放在做面上,技艺突飞猛进,春韭被解放出来,就能干更多的事情了。

有刘昆仑亲自坐镇,面铺的生意更好了,小本经营谈不上日进斗金,但是每天都有稳定的进项,会给人带来些许的满足感,如果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倒也不赖,刘昆仑这样想。

“咱这家小店也该有个名字了,就叫昆仑面馆吧。”在一个下雪天,苗春韭这样提议。

“不好,应该叫春韭面馆。”刘昆仑说。

“春韭多难听,不大气,再说你是老板,应该以你的名字命名。”春韭提出反对意见,刘昆仑一怔,“春韭你才是老板啊,我是打工的。”

“不,你是老板,我……我不是。”春韭脸一红,大概是想说自己是老板娘,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有人吗?”门外传来普通话的女声,春韭面色一沉,上前掀起棉布门帘,只见一个高个子女生站在门口,脚上的UGG雪地靴沾满污泥,头上是可爱的绒线帽还支棱着两支兔耳朵。

“你找谁?”春韭警惕万分。

“请问,刘昆仑在这儿么?”来人探头探脑,刘昆仑闻声回头,说海樱你怎么来了。

“打你手机关机,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这儿。”林海樱看到刘昆仑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但依然强作笑颜,看了看春韭,“这是弟妹吧?”

春韭眉开眼笑:“喝水吧,我给你倒茶。”

刘昆仑说:“春韭,这是……我姐姐,海樱,这是苗春韭,我老板。”

“你好,别忙乎了,都是自己人。”林海樱很擅长入乡随俗,改成近江话聊天,她委婉的告诉春韭,自己是和刘昆仑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虽然搞不懂咋回事,但春韭还是挺开心,因为林海樱说要带刘昆仑去北京看病。

“我妈妈就是医生,回头我让她帮忙联系医院和专家。”林海樱说,“你也是,早不告诉我。”

“不用了,该请的专家都请过了,确诊了,我也认命了。”刘昆仑说。

林海樱无言以对,坐了一会儿,天黑了,开始上人营业了,林海樱告辞说明天再来。

忙完了一波,苗春韭问刘昆仑,林海樱到底是哪门子的姐姐。

“一句半句说不清楚。”刘昆仑一句话就打发了春韭。

这个春节是老刘家的小团圆,春韭这个苦命人也来一起过,刘金山两口子对这个准儿媳满意的不得了,人家春韭可是健全人,模样周正还勤快,哪儿都配得上刘昆仑,而且身体好,能生养,老刘家不愁没有后代了。

春节期间,民工放假,昆仑面馆只能歇业,陆刚听说刘昆仑在这儿,特批在围墙外侧开了个门面,又托人办了营业执照,从此昆仑面馆就可以面向社会营业了。

刘昆仑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每天要和几百斤面粉,他下肢不能动,所有的事情都要双臂完成,上身肌肉越来越发达,闲暇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轮椅上看电视,有一次看到港片《赌神》里周润发用扑克牌当飞刀,给了他启发,也找了一副牌天天练。

春去夏来,金天鹅大厦已经初具雏形,开始外粉工作,内部装修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建筑工地的外墙开始拆除,昆仑面馆面临搬迁,刘昆仑心烦意乱,一群苍蝇嗡嗡的更是扰他心神,手旁正好有一盒大号钢钉,他信手拈起一枚,破空之声响起。

当春韭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发现墙上、天花板上扎的全是钉子,她疑惑不已,仔细查看,发现每一枚钉子前面都钉死一只苍蝇。

“昆仑哥,你是武林高手啊。”春韭惊呼道。

刘昆仑笑了,他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门面找好了,在长途汽车站外墙,有家店想盘出去,我就接了,什么都好,就是面积太小,摆不了几张桌子。”春韭说到正事,忧心忡忡,“还有,就是转让费挺高的,咱们拿不出这么多”。

“回头我问问四姐,看她能拿出多少。”刘昆仑说,他不想有事就找陆刚,困难还是先从最亲近的人处解决。

四姐接到刘昆仑的电话,说自己会想办法,她很头疼,因为她和母亲刚带着刘金山来市里检查身体,刘金山喝酒太多,喝的胃出血,本来是治疗胃病的,没想到却查出了肝病,报告单上说,已经是肝癌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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