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跳动的烛火映照着赵雪言的侧脸,不知不觉间,这个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哭着喊着要找嘉和帝评理的孩子了,此刻他的眸中透着无边的认真与忧郁,一眨不眨的盯着薄胭。
“母后,我曾问过你何为帝王之道,你回答了我,可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彻底的明白,先生说要令百姓安居乐业,书上说要另国家国泰民安,可是何为安居乐业?何为国泰民安?我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从没见过书上所说的旱灾水患,更不知流离失所浮尸遍地是怎样的惨状,我不能切深的体会到这些,又怎么能理解百姓的痛苦,我的心中对于这些丝毫没有概念。”赵雪言苦恼着。

薄胭挑眉,没有想到他会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母后……这样的我当真适合做皇帝吗?即便是现在可以,那么以后呢?我被你们保护的好好的,没有见过这世间的分毫困苦,没有接触过旁人,更不知这京城以外,亦或是赵国以外是个什么光景,我怕我终有一日会落个独断专行的田地,最可悲的是,我可能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

“雪言……”薄胭轻声一叹。

“母后……”赵雪言没有让薄胭开口,颤颤巍巍继续道:“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同父皇一样,慢慢变成只能靠着你和薄家度日的君王。”

“你和他不一样。”薄胭坚定道。

赵雪言摇头,抬头看向薄胭:“在温室中呆的时间长了难免自满,若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总不会觉得疼痛,母后,我不愿做一个只懂政治却没有血肉的帝王。”

薄胭深深的看着赵雪言,眼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喜的是,他如此年岁竟然能有这番感悟。

“……所以……你要如何?”薄胭盯着赵雪言良久,轻声询问道。

店小二将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瞥了一眼这认真对望的二人,识趣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秋风吹过,拂起薄胭的长发,也吹开了闭月的乌云,姣姣月光撒下,投入到赵雪言的眼中,他的眸中明净如洗:“娘亲……这皇上,我不做了可好……”

薄胭拿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手上一泻力,一碗茶就这样倾了满桌,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赵雪言,好似没有听明白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赵雪言没有闪避,直直的迎上薄胭的目光:“娘亲。”

他唤她“娘亲”,而非“母后”,那样一个温暖又简单的名词。

薄胭不得不承认,她在听到赵雪言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狂喜不止,其实,在重生的那一日起,在明知道自己不得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嫁入皇宫的那一刻起,薄胭便想象着挣脱这服厚重枷锁的可能性,上一世,太后这个身份禁锢了自己的一生,这一世亦然,如果不想重蹈覆辙,自己就必须有一个理由逃离皇宫。

薄胭设想过很多的可能性,最终想到了假死这一条路,可是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太后殡天乃是国丧,自己的遗体是要抬入皇家陵园的,这就需要有一个人同自己里应外合,骗过所有人。再将自己偷偷运出去,自己本来是想到佩瑶,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佩瑶是指望不上了,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况且,现在赵雪言尚且年幼,自己怎么也不能丢下他一走了之,而一旦假死,就意味着自己要抛却以前的身份过往,包括家人,每每想到自己为了一己私欲要欺骗父母自己已经身死,叫他们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薄胭就心中难安,如此种种,薄胭虽有此心,但是依旧将此举列为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实施。

而前段时间的种种打击,让自己不由得又生出了此心,自己急需逃离京城这片泥沼,给自己一个喘息的余地,自己不得不承认,就像梨筑先生说的那样,长此以往下去,自己恐怕当真是要心力交瘁,与世长辞了。

而今日,赵雪言的这个提议实在是解决了自己的许多困扰,若是赵雪言让位,主动辞去皇帝的位置,那么自己自然可以不再挂念他,也给了自己假死少了一份羁绊,自己相信,将他留在薄家,薄家会给他很好的教导,而有他陪着父亲母亲,又能安抚些他们失去自己的悲痛,如此,可谓是下下策中的两全了,自己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

“你……”薄胭犹豫着,暗自为自己这样自私的想法而感到别扭,在心中激烈的天人斗争后依旧没有说出什么来,那是九五至尊的位置,谁人不是翘首看着,盼望着,自己若是点了头,便是断送了赵雪言的大好前程。

“你若是辞了皇位……也好……”薄胭阖眸,不去看赵雪言,硬着心肠颤抖着,末了终究是挡不过心中的歉意,补了一句:“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再斟酌一下。”

短短几句话却好似用尽了薄胭一生的力气,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了自己的自由与活命,竟然同意让赵雪言放弃皇位!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若是他当真这样做了,日后他会后悔的!

薄胭意识到这一点后一惊,匆忙抬头有些慌张的看向赵雪言,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刚刚是我说错了,你不要记在心上……”

话说到一半,正对上赵雪言带着笑意的目光,他笑的极轻极浅,甚至还带着些许孩子气,却也透着浓浓的欢愉。

这样的笑容,让薄胭越发的自惭形秽,一想到刚刚自己所为种种,薄胭脸红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娘亲,等我辞了皇位以后,你我可以去游览名山大川,踏遍山南水北,我可以用我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可以用我的足迹去丈量九州……”

薄胭眼眶微红,将头垂得更低了,赵雪言将这些都计算好了,可是自己设想的未来里却并没有他的存在,只因,若是自己同赵雪言在一处。自己就永远是赵太后的身份,自己急与甩掉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届时娘亲也可恢复自由身,再遇到今日这般拦路的公子也不用再退避三舍……也可以为我寻一个父亲。”赵雪言声音放软,透着前所未有的成熟。

薄胭一怔,有些惊慌的看向赵雪言:他……说什么?这是何意?

赵雪言依然笑着:“娘亲,我想要让位给护国公。”

薄胭:“!”

赵雪言:“所以,娘亲您别丢下我好吗……”

……

赵雪言是一个聪慧的孩子,若说他从前只是记挂薄胭的话,那么经过梨筑先生那番话后,他便越发的留意起了薄胭的种种行为。

薄胭的愁容不展他看在眼里,薄胭的挣扎与疲倦他看在眼中,他暗中派人观察着薄胭的一举一动,他隐隐约约发现了薄胭的不对劲,像是在筹划身后事一般,开始着手将一切都安排妥帖,其中最直白的便是暗自在朝中拣选能用的武将,并有意提拔他们,赵雪言明白,薄胭这是选人给自己守江山呢,可是现在国情稳定,并无战乱,薄胭此举虽说是未雨绸缪,担筹谋的未免也有些早了,那么便只有一点解释,那就是薄胭是担心心她日后不在了,无人替自己准备这些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赵雪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早前梨筑先生就说过薄胭心力交瘁,思虑过甚,经过佩瑶这桩事情之后,赵雪言是当真害怕薄胭一个想不开,虽然自己着人随时看顾着,但是难免百密一疏,赵雪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薄胭会离开自己,那日刺杀的发生的时候,自己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薄胭的彷徨无助,比死还难过,自己此生不愿再经历一遍,回想起来曾经的种种,赵雪言只觉得深感抱歉,薄胭并非自己的生母,却护着自己比亲生母亲更甚,自己同薄家与刘钊识人不清,听信了严戎的话,落入陷阱,最后出来替自己等人承担的还是薄胭,她事事冲到前面当自己的庇护伞,不叫自己受半点风雨,自己已经把依赖薄胭当成了一种习惯,自己私心觉得她是坚强的,是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却也忘了,她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啊,只因嘉和帝的一道旨意便进宫伴驾,甚至成了自己的后母,要为自己辛苦操劳,可以说是皇家误了她的一生,否则以她的品貌,自是有无数人盼望着能护她一世,她凭什么要为自己搭上一生。

理解这些后的赵雪言颁开始深思,终于想到了这个两全的法子,薄胭为了自己牺牲那样多,护了自己那么多次,总该轮到自己保护她了吧。

“护国公为国操劳多年,他有治国之能,一定能将赵国治理的很好的,届时护国公为皇上,你自然就是公主,虽是我的母亲但也可以谈婚论嫁了。”赵雪言解释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诚然,这个皇位自己确实有些坐不安稳,但是真正决定让自己放弃的还是薄胭的处境,若让自己在皇位与薄胭中选一个,赵雪言果断是会选后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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