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民大概猜到了,胡海龙押送的这批东西,肯定是佛子岭那个土皇帝王得贵“进贡”给城里的鬼子头的。这也印证了他心里的判断,鬼子突然冲杨树铺而来,并不是因为劫车队的事件败露,而是王得贵向城里的鬼子头进了馋言。
想到这,孙玉民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还念着王艳茹的关系,暂时不去动这个土皇帝,现在既然他先出招,那不给这人一个深刻教训,恐怕是解不了心头之恨。

送礼是吧。好!我来替鬼子头收了。

想归这样想,可一看到那两挺捷克式,看到那几十号人身上挂着的形形色色的步枪,孙玉民就犯了难。

他此时此刻无比的后悔,自己这些人出来时,都只带了杆步枪,连手雷、手榴弹都没带上一颗,更别说机枪之类的了。

按理说,人员和武器的差别都那么大,是不应该动手的,可孙玉民不仅恨得牙痒痒的,而且对那几辆马车上的物资也都觊觎的眼红。

抢,必须要抢,如果放过这批东西,才是天理不容。

有了这样的念头,孙玉民脑中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想法,他把吴林生、黄伟他们几个都叫过来,说道:“我打算要劫了这批东西,你们按我的命令行动。”他没有去问黄伟和这几个投诚伪军敢不敢做,也没问人家怕不怕,直接就把这件提着脑袋的事情给定了。

“林生,你想办法去佛子岭王家大宅,放上几把火,再响几枪,吓唬住王得贵,拖住民团那些人不能来救,这件事能不能成功,全得看你的了。”孙玉民没有让黄伟去做这件事,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这一步很关键,如果走得不好,恐怕会把大伙全陷在这里。

吴林生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往林子里窜了去,方向正是佛子岭。

孙玉民带到杨树铺的这些弟兄们,大都是以前的骨干,不说个个都有周善军那般本事,但和民团这些乌合之众比起来,可不是只好一点点。

“黄伟,你带着这四个兄弟守在这,等会我把护送队伍引走。如果有机会就动手,没有机会的话,等我回来再动手。”孙玉民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根绑腿,正在往小腿上缠。

“引开他们?怎么引?”黄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说道:“不行,孙长官您在这守着,我来引开他们。”

“按我的命令行事。”孙玉民声音很冷淡,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股热情。

黄伟从522旅到教导总队三旅五团,再幸运地从南京城中逃出,重新回到老部队,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自然会明白平时和战时的区别,听到孙玉民的话后便没再吭声,只是手上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三八大盖。

孙玉民连着拉动了三次枪栓,把弹仓里的三颗“加工”过的圆头子弹退了出来,重新压进去了五发尖头孙弹,插在腰中的驳壳枪也被拔了出来,检查了一下弹匣和击锤,然后又插回了腰间。

“记住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孙玉民把汉阳造的肩带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提着枪就往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了黄伟一句。

胡海龙骑着高头大马,悠哉乐哉地往前走着,身后跟着的是一溜驳着东西的马车。

他不明白,鬼子都已经走了,王得贵为什么还要送这么多东西去县城。

胡海龙其实是个很讲义气的人,王得贵当年相救之后,他便一直陪伴在其身边,凭良心来说,以他这身本事,凭他带兵的经验,如果不是为了报恩,何至于在这么个小地方当个民团团副。

这些年来,不管王得贵是鱼肉百姓还是横行乡邻,这其中都没有他胡海龙半点功绩,虽然很讨厌这种做法,可他始终是没有去阻止王得贵,只是一心沉迷在武学中,到后来成家后,便一门心思扑在家庭里,两个孩子在他培育下,都远去了美国留学。

去霍山县城的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遍,胡海龙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虽然带着一肚子的不情愿,他还是带着这几十号弟兄,押着这几车财物往县城走。

孙玉民端起了手中的汉阳造,整个人和平伸出的枪成了一个九十直角,他眯着左眼,右眼似乎是透着光,从准星、缺口穿出落在了火把昏黄光线下,胡海龙发亮的额头上。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心里却是一直在犹豫,开不开这一枪。

佛子岭民团,孙玉民有过打听,可在他印象中,却几乎没有听说过关于胡海龙的劣迹。这也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对一个年过半百,且几乎没有什么恶评的老人,他怎么扣得下这一枪。

可是如果不把护送的队伍引走,黄伟这边怎么好下手。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不能再等,如果再等就让人家发现端着枪站在路中间的自己了。

孙玉民心里瞬间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狠狠地扣了下去。

胡海龙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山间凉爽的晚风,忽然间一股灼热擦脸而过,耳朵根接着就传来了异样,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枪响已回荡在群山中。

“有人打黑枪。”

押送的壮丁中有人大喊,声音还未落下,又是一声枪响,紧跟着就传来了某人倒在地上,捂着小腿痛苦哀嚎的声音。

耳朵根上开始传来麻痒的痛感,一股热流顺着脸庞往下颚下走,胡海龙伸手一摸,看到的是满手掌的血。

这开枪的人明显是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胡海龙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在疑问着:这人为什么要朝自己开枪?明明可以一枪击毙,为何又要放过自己?他响这两枪的目的是什么?

别看胡海龙好武,他脑袋瓜子转得并不比王得贵之类的人慢,只短短的几个转念,他就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朝自己开枪的人肯定是对自己有所了解的人,又或者是某个组织,想要取这批财物,却又不愿意伤害同胞。

现在他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义字当先,替王得贵把这批财务送到县城,送到鬼子手里;要么忠字为首,佯装被人调虎离山,去抓放黑枪的人,故意让把财物劫走。不让这些东西落在鬼子手中,也算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做了一件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孙玉民放完两枪后,便钻进了路边的林子里,对面那么多的人手和枪支,他总不能站在原地当靶子吧。

这些民团壮丁虽然经过胡海龙调教多年,可还是脱离不了自身的土气,完全没有军人该有的样子。听到枪响,看到己方有人中弹,大部分人吓得就把趴在了地上,另一部分胆子稍大的人则开始了还击,十几条曳光弹道飞向了孙玉民刚才站立开枪的地方。

“胡海龙果然是个人才,手下虽然是民团,可能够做到马上就能还击,这就已经超过了很多地方部队和某些国军部队了。”孙玉民的心里给这个莽中带细的汉子给出了很好的评价,甚至起了招揽之心,他重又端起了枪,瞄向了正皱着眉头的胡海龙。

孙玉民没有想取他性命的打算,只是盼望着自己的手下留情,能够让他明白,让他懂得别人的需求。

胡海龙还在犹豫着怎么办,又是一阵灼热感迎面而来,紧跟着就发现头上的那顶大檐帽被子弹打飞。他曾经是某位军阀的旧部,虽然身在民团,但也一直保持穿军装的习惯,头上的这顶帽子已经跟随其十几年,现在也算是替他挡了回枪。

人家一二再,再二三的手下留情,自己若再不识相一点,那这些年不白混了吗?胡海龙没有再犹豫,他拔出了枪盒中的撸子,朝天放了一枪,喊道:“妈拉个巴子,谁tmd的消遣老子呢,兄弟们给我追,抓到了这个小贼,胡爷我重重有赏。”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他是故意喊给放枪的人听,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这批财物拱手相让。只要劫车时,他人不在现场,就算王得贵责怪,也算不到他头上去,这样的话既顾及了两人的兄弟义气,也没失掉一个中国人该有的良知。

孙玉民从这句不亚于傻熊破锣般嗓子的喊声中听出了他的意思,心中又多了一分崇敬。

黄伟见孙玉民一连开了三枪,却没打死一人,正纳闷孙长官的枪法怎么会差到如此离谱,骑马那人的吼骂声传了过来。他心中惊了一下,慌乱中举起了枪,正准备开枪协助孙玉民逃跑,扣扳机的手却被人一把抓住,耳中跟着传来了周善军的声音:“你开枪只会害死老大和你们自己。”

黄伟先是一震,待听到了周善军的声音时,猛烈跳动的心才平复下来。

“小周,孙长官有危险。”他急忙说道,虽然声音很小,可是旁人还是能听得出他的焦急。

周善军放开了抓着他的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放一万个心吧,胡海龙伤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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