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简简单单一个字,在宝珊心里掀起波浪,也不知慕先生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想收她做义女。

心底冉起一丝期待,又卑微至尘埃。慕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哪里是她这个婢子出身的人能够并肩的,他站在她永远企及不到的高度。

宝珊有些自卑,只因从小被养母教习着如何为奴为婢,如何讨好主子,从未教过她要如何挺直腰杆做人。

店家打量宝珊一眼,他们还真像父女,都给人一种清隽如风的感觉,不禁叹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孩子会打洞,这话不假。”

不知店家为何会有这种感慨,宝珊低头盯着裙裳的花纹,没有接话。

慕时清饮了几口酒,发现小阿笙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不住笑道:“阿笙现在不能喝,等你长大,外公带你去品尝最烈的状元红。”

阿笙攥着慕时清的尾指,发出细微的“嗯”声,众人嘴角一抽,小孩子拉臭臭了。

宝珊赶忙放下手中的小吃,伸手去接阿笙,想要带他出去换尿布,慕时清却快她一步,抱着阿笙站起身,“你们坐着,我去吧。”

“先生不可。”在宝珊心里,先生的手是用来弹琴执箫的,怎么能给孩子换尿布?

一旁的慕夭拉住她,喂给她一块绿豆糕,“我二叔太喜欢阿笙了,臭臭的阿笙在他那里都是香的,你别管了,满足他做外公的欲望吧。”

宝珊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但慕时清已经抱着孩子离开了。

稍许,香喷喷的阿笙回到了众人面前,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寻找娘亲,努努嘴,像是饿了。

慕时清把孩子递还给宝珊,与店家一道出去了。

酒馆不大,拢共就有五个房间,店家和妻子带着幼子住一间,长子自己住一间,其余三间留给了慕时清一行人。听店家说,他的长子在城中的青楼里当打手,不常回来,一回来就跟搜刮一样,极为不孝,人还蛮横,夫妻俩甚是头大。

听此,慕时清没有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会随意插手他人的家务事。

店里仅有两张桌子,晚膳时,三个姑娘和老板娘带着孩子们坐在一起,老板娘正在给六岁的小儿子喂饭,语气不耐:“快吃,别总想着玩。”

六岁的顽童咀了一口米饭,噗的一下喷在了慕夭身上。

慕夭握着筷箸就要发怒,被齐冰按住手背。

“跟孩子计较什么。”

慕夭拍拍身上的米饭粒,瞪了顽童一眼。

一旁的老板娘狠狠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快给客人道歉!”

顽童摇头晃脑做着鬼脸,大言不惭道:“你敢瞪我,等我大哥回来,抠了你的眼珠子。”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慕夭默默劝着自己,忍住了火气,她实在不愿跟顽劣的孩子坐在一块,起身去往湢浴。

宝珊靠在桌边,抱着熟睡的阿笙,不方便走动,于是对齐冰道:“姐姐去看看夭夭吧。”

齐冰点点头,睨了顽童一眼,没有计较。

两人一走,老板娘开始对着宝珊大吐苦水,说自己和丈夫忙于生计,疏忽了对两个孩子的管教,小儿子跟长子学了一身的痞气。

宝珊温声细语地劝着老板娘要多管管孩子。

老板娘认同地点点头,可一旁的顽童盯上了宝珊怀里的小不点,拿手一指,“小胖猴。”

“什么小胖猴?”老板娘又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老实吃饭,别冲撞客人。”

母子俩推推搡搡,老板娘气得拍筷箸,“别吃了,一边玩去吧!”

顽童也学着自己老娘的动作,一拍桌子,却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汤碗,一泓热汤溅出,在半空划了半圈,溅到宝珊那边。

状况突发,宝珊来不及躲闪,用身子护住怀里的阿笙,却被热汤溅了眼睛。

女子闷哼一声,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疼,想必是热汤里加了胡椒之类驱寒的粉末。辛辣刺激着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滴在阿笙的脸上,阿笙不安的大哭起来。

耳畔传来老板娘责骂孩子的声音,以及顽童的哭喊,打破了和乐的气氛。

视线一片漆黑,根本睁不开眼,宝珊双手颠着哇哇哭的阿笙,“娘没事,没事。”

双肩忽然被人扣住,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别睁眼,把孩子给我。”

是先生的声音。

宝珊鼻尖一酸,放松了手臂。

慕时清单手抱过阿笙,另一只手扶起宝珊,带她去往水盆前。

店家和老板娘一个劲儿的道歉,顽童一个劲儿的大哭,吵闹声扰得宝珊头大。

用清水冲了几遍眼睛,刺激感淡去一些,却还是睁不开眼,宝珊轻轻抚上阿笙软嫩的小脸,温柔地安抚着小家伙。

看着受了伤也不哭不喊的小姑娘,慕时清心里一阵阵难受,“疼吧?”

宝珊摇摇头,可俏脸煞白,一看就是在隐忍。

慕时清扶着宝珊步上旋梯,宝珊尽量控制着脚下,单手扶墙,一点点挪动脚步,“先生抱着阿笙就好。”

“我心里有数。”慕时清没松开她的手臂,引着她走到房门口,刚巧慕夭换了衣裙出来,一见宝珊闭着双眼,赶忙迎了上来,听完事情经过后,气得直跺脚。

慕时清把阿笙放在床上,让慕夭帮忙看着,自己撑开宝珊的眼帘查看,蹙起眉宇,“需要请大夫。”

齐冰拿起唐刀,“我连夜骑马进城去寻个大夫。”

一个姑娘家功夫再高也会让人担心,慕夭用被子盖好阿笙,披上斗篷,“我跟你去。”

可她二人对附近的地势不熟,慕时清冷静道:“你们带上店家一起,让他帮忙指路。”

事不宜迟,慕夭和齐冰步下旋梯,同店家商量几句。店家心里有愧,二话没说,同她们乘坐马车去往下一座城池。

楼下还回荡着顽童的大哭声,可阿笙睡得很安稳,宝珊坐在椅子上,没有抱怨。

慕时清拧干一条湿帕,递给宝珊,“擦擦脸。”

“多谢。”

慕时清坐在一侧,喟道:“你太能忍了。”

“习惯了。”宝珊轻轻擦着脸蛋,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烛火散发着暖融的光,包拢着乖顺小意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间,慕时清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不甚明显,影影绰绰。

眼前的白衣小姑娘,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有着一样上挑的眼尾,其实,宝珊的眼尾也有一颗泪痣,特别特别的小,几乎可以忽略。

宝珊闭着眼,并没发觉慕时清盯着自己的侧脸看,“先生帮我照看一下阿笙。”

慕时清垂下眼帘,敛起一闪而逝的悲伤,“我在照看着,阿笙还在睡。”

小家伙平躺在床上,歪着脑袋,一只小手握成拳露在棉被外面,水灵灵的像个小女娃。

慕时清揉了揉阿笙鼓鼓的肚子,眸中带着点点流光,阿笙就像一道暖光,照进他紧闭的心扉。

一楼大堂内,老板娘把儿子责备了一顿,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忽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寒风伴着酒气拂上面颊。

“娘。”

一身酒气的长子趔趔趄趄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狐朋狗友,都是一身的酒气。

老板娘心一惊,怕是这小子又回来要钱了,“阿阙,你搁哪儿回来的啊?”

程阙醉醺醺地走过来,“我爹呢?”

“去城里了。”

“儿子最近手头有点紧,”程阙打个酒嗝,“能不能借点银子应急?”

又是回来要钱的,每次都说手头紧,借了又不还!

老板娘握着抹布叉腰道:“没有,我跟你爹辛辛苦苦攒的银子,上次都被你拿光了,你何时能还上?”

“一家人怎地说两家话?”程阙哼笑着招待朋友入座,“娘,帮我们烧几个菜,再开坛酒。”

儿子在青楼做打手,他的朋友能是什么安分的人啊,老板娘苦不堪言,默默去往灶房。

几人围着桌子吃吃喝喝,嘴里讲着荤段子,不堪入耳,气得老板娘头昏眼花。

这时,程阙注意到了二楼的情况,“有客人?”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来的路人也少,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十两银子,程阙每次回来都劝老两口开黑店,找些打手,勒索投宿者的银子,老两口怎么也不同意。

今儿刚好赶上,程阙单脚踩在板凳上,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起了勒索的心思。

老板娘警告道:“这几位客人衣着华贵、言谈风雅,不是好欺负的,你歇歇心思!”

一听“衣着华贵”,几人互视几眼,没搭理老板娘,继续大吃大喝,吵吵闹闹个不停。

坐得久了,宝珊想要起身走一走,却不好意思劳烦慕时清,只好僵坐在椅子上,偷偷捏着没有一丝赘肉的腰窝。

自从怀了身孕,胃口就一直不好,不见长肉,腰围没有多长一寸,还是清瘦的模样,母乳也少得可怜,有时候都不够阿笙喝,看着吃不饱的儿子,宝珊会躲在被子里抹眼泪,自责没照顾好阿笙。

发现她的异常,慕时清轻笑一声,“想走走?”

宝珊试着睁开眼睛,虽恢复一些光线,但眼睛肿得厉害,只能阖上眼帘继续陷入黑暗,“嗯。”

她站起身,小幅度地挪了几步,“先生看着阿笙就好,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慕时清叹息着摇摇头,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阿笙很乖,别担心他,我扶你在屋里走走。”

宝珊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还没见过比她客气的后辈,慕时清没说什么,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自卑。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应该被世道温柔以待,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冷遇。

两人慢慢挪步,谁也没有打破沉寂。

门扉之外,程阙抠破菱格上的糊纸,眯起一只眼睛偷看了会儿,笑得直耸肩。

荒郊野岭,能瞧见这么漂亮的女人,真是不容易,再看女子身旁的男子,像个书生,应该没多少攻击力。

程阙大喇喇走下旋梯,跟几个同伴说了心中的计划,“得手后,咱们把那小娘子带去青楼,以那小娘子的姿色,卖上五十两不曾问题。”

另一人不认同,“生过孩子,老鸨未必乐意。”

“你没见到本人,见到了保准堵住你的臭嘴。”

“这么漂亮?”

程阙靠在墙上,孟浪道:“爷现在心痒难耐。”

这里离城池很远,等到一更时分,慕夭等人还未归。慕时清端着托盘进屋,见宝珊正坐在床边握着小阿笙的手,失笑道:“先用膳吧。”

阿笙一直在睡,估计夜里醒来会折腾人,宝珊露出赧色,“待会儿还要麻烦先生。”

慕时清蹙眉,对她有着深深的无奈,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我很乐意照顾外孙。”

宝珊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僵硬着任他揉着头发。

慕时清忽然收回手,指尖发颤,这姑娘的头发跟邵婉一样柔润丝滑,触感都一模一样。

不怪他怔忪,痴情如他,永远记得与邵婉相处的点滴,以及女子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是如何划过的指尖。

一见倾情,一眼万年。

那温和的眉眼,俏丽的笑靥,勾缠心智,谁能想象,矜贵冷静的慕时清,曾为一人沉沦巅狂,失了全部理智。

他清晰记得,邵婉被纳入太子妃人选那晚,她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也清晰记得,自己失了风度,将她压在矮墙上的情景。

那个名叫婉儿的女子,是摧毁他理智的克星,一颦一笑都会要他的命。

克己者破欲,气势如巨浪席卷沙滩,却终究不忍吞噬她。

宝珊不知他陷入回忆,小声道:“先生?”

慕是清意识过来,垂下手臂,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小阿笙。

“哇哇哇。”

阿笙哭得满脸通红,宝珊本能地抱起孩子,护在怀里。

趴在床边的大圆龇了龇牙,开始吠叫。

程阙带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走进来,在老板娘的苦求声中,抄起了刀。

几人一见宝珊相貌,纷纷露出垂涎之态,心道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程阙比他们几个认钱,打量一圈,目光落在站在床前的慕时清身上,刚刚跟母亲套话,得知了两个客人的关系,勾唇道:“不必废话,把钱交出来,准你带走一个。”

慕时清面不改色,“何意?”

“带走一个听不懂?”程阙用地板刮着刀刃,猖狂至极,“孙儿和女儿,只能带走一个。”

看弱者面临痛苦抉择,是他的恶趣味。

慕时清露出一抹厌恶,耳尖稍动,并未察觉到有潜藏的帮手,想必他们就是一群不学无术、欺软怕硬的混混。

见他不露怯懦,程阙比划一下手势,几人将慕时清堵在床沿和人墙之间,可一半的人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宝珊身上。

宝珊紧紧护着哭哑嗓子的阿笙,手里握着齐冰送她的匕首。

程阙根本没把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对着慕时清的脸挥出一拳,其余人也作势要对慕时清拳打脚踢。谁知慕时清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摇开扇面时,扇骨中射出袖珍的九针,刺入几人的面部。

几人捂脸哀嚎,只有程阙避开了,只见他气急败坏地挥刀砍向慕时清,被慕时清扼住手腕。

力量的比拼下,程阙输给了慕时清,险些被对方掰断腕骨,若不是老板娘连连求情,只怕当即就要血溅帷幔。

慕时清踹出一脚,正中程阙腹部。程阙双膝跪在,呕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慕夭和齐冰也赶了回来。

比起折磨人,齐冰比慕时清在行的多,直接将几人扔出门外,砰一声关上门,不让阿笙见到冷残的一面。

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

慕夭将老板娘拉到一边审问起始末。

没再搭理这些混混,慕时清收好折扇,看向握着匕首的宝珊,弯腰轻声道:“没事了,把匕首给我。”

宝珊僵着不动,双手紧紧握着手柄。姑娘吓坏了,又因为母则刚,披上了一层战衣,将最坚硬的一面展露出来,可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女儿家,面对五大三粗的闯入者,怎会不怕。

“宝珊,”慕时清温声唤着她的名字,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松手。”

直到怀里的小阿笙停止了哭泣,宝珊才缓释过来,颤颤巍巍松开手,眼含泪光道:“先生...先生...”

女子眼中的泪水刺痛了慕时清的心,一个人能维持住七八分的坚强已是不易,这个姑娘却总是在人前表现出十足十的坚强,不愿拖人后腿,可她明明胆子不大,遇见危险也会害怕,是什么让她不得不筑起坚固的堡垒?

是悲惨的境遇?

真不知那些年里,受尽委屈的她是如何度过来的。

心中对这个姑娘愈发疼惜,慕时清俯身,将她和小阿笙轻轻拥进怀里,“好了,都过去了。”

先生的声音似有安抚情绪的效力,宝珊渐渐舒展身心,靠在他的肩上吸了吸鼻子。

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依靠,这份依靠来自一个偶然邂逅的长辈。

被娘亲贴着胸口,被外公贴着后背,阿笙感觉到了安全感,竟咧嘴笑了。

听见憨憨的笑声,慕时清低头去看,见小家伙嘬着小嘴,舌头一下下舔着唇瓣。

小家伙饿了,却没有哭,想是那会儿哭累了。

慕时清松开母子俩,碰了碰阿笙的脸蛋,起身将慕夭和老板娘带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屋里陷入静谧,宝珊靠在软垫上,褰开衣摆喂阿笙吃母乳。

宝珊捏着阿笙的小肉手,尽量让自己放松心态。阿笙握住娘亲的手指,全身心地吃着,将刚刚的恐惧尽数忘掉了。

小孩子多好,忘性大,也幸好忘性大。宝珊弯唇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俄尔,慕夭带着大夫进来,为宝珊检查了眼睛。

大夫边配药,边感叹道:“幸亏及时冲了清水,否者后果不堪设想。”

之后一段时日,宝珊都是蒙着绸带,直到大雁北飞才彻底治好眼睛,一双剪

眸又恢复了清凌凌的光晕。

春的伊始,桃花绽放,小阿笙百天了,他们一行人也安顿在了另一座城中,离汴京越来越远。

城中到处开满玫粉色的刺蘼,花香怡人,几人在成簇的花海里给阿笙办了一场百日宴。

因为隐姓埋名,自然没有亲朋好友前来道贺,但花卉争艳、莺歌燕舞,别有一番意境。

这便是慕先生送给阿笙的百日宴,清风为伴,雀鸟为宾,把阿笙簇拥在其中。

阿笙躺在小床上,看着蓝天白云,笑没了一双眼睛。

三个多月的阿笙又白又胖,可爱的紧,一见娘亲站在床前,握住肉肉的小拳头想要翻身。

慕夭带着花环蹲在床边,拍手道:“阿笙翻一个给姨姨瞧瞧。”

阿笙铆足劲儿,扭着小身板翻了过来,趴在床上,咬住锦褥。

众人惊喜,纷纷抚掌,阿笙往上仰头,笑得可开心了。

孩子成了他们的愉悦源泉。

而阿笙的百日宴不久,就到了慕夭十七岁的生辰。

每年生辰,慕夭都是跟家人过的,一大宅子的人热热闹闹,有时还会收到官家赏赐的手信。可自从被赵薛岚设计毁了清白,慕夭再不想过生辰宴了,因为清白就是在及笄那年的生辰宴上丢失的。

那晚,她接过赵薛岚递来的御赐果饮,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一杯,却在后花园嬉戏时感到身体异常,浑身燥热。

碰巧的时,当时月亮门处走来两名扈从打扮的男人,径自逼近她。

她认出他们并非府中人,猜出果饮被赵薛岚动了手脚,于是扬起手,将一把沙土扬在两人眼睛上,趁机逃跑,本想去二进院找母亲,却被人一棒子打晕。

那晚下起大雨,也幸好是这场雨提前浇醒了她。

赵薛岚让人将她扔在一条巷子里,近邻巷子的就是一家破旧的窑子,随时有恩客搂着妓子走进巷子调.情。

一个人是有多憎恨对手,才会把对手置于死地,还要让对手身败名裂?

就因为她与陆喻舟做假戏,被赵薛岚报复至此?

慕夭咬破手掌,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淋着雨逃离。身体的异样提醒着她,必须要先去医馆。在寻觅了一炷香的时长后,终于发现了一家亮着灯的医馆,可就在她跑过去时,一顶小轿挡住了视线。

她跌跌撞撞、迷迷糊糊,误入了那顶轿子。

轿中坐着的男人俊美阴鸷,目光冷冽,周身透着不近人情的气场。

她蹬开抓她脚踝的车夫和侍卫,扯住男人衣裾,求他帮帮她。

潜意识里,即便失身,也要选个最好看的......

赵祎那晚只是去医馆看腿的,御医们说他的腿疾治不好,他没有完全相信,身在宫阙,勾心斗角,九个皇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包括他自己,谁知道御医们有没有被威胁,从而不敢讲实话。然而这晚,腿疾没看成,白白捡了一个投怀送抱的姑娘。

这姑娘是宰相府的大小姐,汴京城小辣椒,与陆喻舟情投意合的女子,赵祎早就在宫宴上见过她。

一个与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女子,自信、大胆、俏皮,周身散发着暖融的气息。

看着苦苦哀求的慕夭,赵祎鬼迷了心窍,将人带回了东宫。

巫山云雨后,慕夭昏在了太子的降香黄檀大床上......

想到此,坐在马车里的赵祎掀开窗帷,问道:“还有多久?”

内侍弯腰道:“还要半日的路程。”

赵祎放下帘子,“提前给齐冰送去消息,就说孤在城中驿馆等她。”

内侍点头,“老奴这就派人去送信儿。”

“嗯。”赵祎闭眼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一对玉镯。

三个多月未见,她连一封信也不肯给他写,他只能放下手头的事务,专程来到这座小城给她庆贺十七岁的生辰。

纠缠两载,赵祎想在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此时,毫不知情的慕夭正拉着齐冰,挨个摊位闲逛,想要给自己买一份生辰礼。

逛了半天,她选中一支桃花垂珠步摇,“好看吗?”

齐冰心里装着事,不走心地点头,“好看。”

慕夭问了价钱,又给齐冰和宝珊各买了一支。

回到临时租的宅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香。为了庆贺她的生辰,慕时清亲自下厨,正在准备她喜欢的饭菜。

慕夭跑进厢房,对着阿笙的脸蛋就是吧唧一口,“让我抱抱。”

阿笙蹬了蹬小胖腿,没有逃过慕夭的魔掌。

宝珊靠在床围上,看着慕夭抱起孩子,好笑道:“这么喜欢,你快嫁人,也好生一个。”

慕夭晃着阿笙,满眼欢喜,“有阿笙就够了,我才不生呢。”

看着这一大一小,宝珊摇摇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刺绣荷包,“生辰礼,祝姐姐早日觅得如意郎。”

荷包做工精致,上面绣着一对邓木鸟。

慕夭放下阿笙,笑嘻嘻接过荷包,系在裙带上,转了一圈,轻盈如燕。

晚膳时分,八菜一汤,慕时清开了一坛桃花酿,给慕夭和齐冰倒了一小盅,“宝珊不能喝。”

宝珊抿抿唇,乖巧的很。

慕时清端起酒盅,看向慕夭,“一切顺遂。”

简简单单的一句祝福,满含诚意。

碰杯后,三个姑娘执起筷箸开始品尝慕时清的手艺。阿笙看看松鼠鱼,又看看盐酥鸡,再看看坛焖肉,馋的直流口水。

慕时清一边给阿笙擦口水,一边对慕夭道:“我在汴京有座宅子,没住过,送你做生辰礼了。”

送宅子?

慕夭差点噎到,二叔出手也太阔绰了。正当她要婉拒时,府门前驶来一辆马车,马蹄声在幽静的巷子里极为突兀。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齐冰递给慕夭一对耳珰,然后坐到府门前,恭敬地迎着赵祎进来。

慕夭的笑凝固住,心里把齐冰骂了三四遍,臭丫头又出卖她。

一见赵祎,宝珊下意思看向靠在慕时清怀里的阿笙,握筷的手狠狠一收,刚巧,赵祎也看了过来,目光落在阿笙身上,冷峻的面庞一怔,却听齐冰道:“这个婴儿是沿途捡的。”

赵祎挑了一下左侧眉尾,没有过多留意,“慕先生。”

慕时清抱着阿笙站起身,表情很淡,明知故问道:“殿下怎会来此?”

赵祎没有回答,吩咐内侍将他推到慕夭身边。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赵祎,慕夭退开几步,扯了扯嘴角,“殿下找我何事?”

不会是专程来为她庆生的吧?

静默一息,赵祎开口道:“我此来,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慕夭不明所以,“作何?”

赵祎淡淡道:“父皇给了我最后一个月的时限,让我尽快挑选出太子妃,否则就会圣旨赐婚。我想问,你当初可以为了陆喻舟演假戏,如今能否跟我也演一出假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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