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辽东的治所,辽东经略袁应泰手执着来自抚顺飞鸽传书,正与宁夏总兵侯世禄观看。
侯世禄看完后甚是心惊,没想到陈老大人老当益壮,竟然克复抚顺,这可是泼天大功。侯世禄心中激动,抬头看向袁应泰。

袁应泰是陕西凤翔人,为官清廉且能干,尤其擅长民政处理,加上他是东林党内在辽东的第一把手,又与侯世禄同为西北人,因此两人倒也能做到无话不谈。

“袁大人,这是件大喜事,当庆贺庆贺。”侯世禄一脸兴奋的望着袁应泰。

袁应泰捋着胡子,不置可否,等了一小会,才淡淡的说:“陈大人竟然为了些许功劳,擅自出兵抚顺,陈老大人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侯世禄一听袁应泰这么说,心下顿时凉了半截,立即明白袁应泰对昨日才收到出兵文书依然是耿耿于怀。

同为武将,侯世禄心知此时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他偷偷看了一眼袁应泰的神色,轻轻的说道:“陈老大人也是为了朝廷,而且他一战而下抚顺,无论对错,胜利者不应该被苛责。”

袁应泰瞥了一眼侯世禄,他自然明白侯世禄的这点小心思。袁应泰冷冷的说道:“陈大人自然是首功,可是这海外妖人,蛊惑一众武将文官,却是大罪,我觉得还是应该将这个妖人羁押在抚顺,他日送至辽阳审问再说。”

侯世禄有些不解,他不懂袁应泰这么做的道理。侯世禄不敢反驳袁应泰的意见,袁应泰的固执他还是听过很多人说过的,尤其自己现在是袁应泰的手下,更不可能这么做。

想到此处,侯世禄闭口不言,目光转向一边,任凭袁应泰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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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克抚顺的消息,在三月二十九日傍晚就传到了沈阳知府衙门。陈辅克看完捷报心中格外高兴,甚至还与师爷对饮了三杯米酒以示庆贺。沈阳周边局势一旦稳定下来,陈辅克就要去职,但想到在走之前自己能亲眼看到抚顺光复,陈辅克感慨万分。

自从萨尔浒之战后,鞑子一直处于主动进攻状态,而明军则彻底陷入士气低迷的被动防守。此战之后,关外明军大量老兵战死,城垣破损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官员只求自保,很少有过主动出击的念头。而现在力克抚顺,将会对朝廷在关外的军事和民生决策带来显著的变化。

想到此处,陈辅克又拿起酒杯,却不料酒杯已空。

幕僚刘师爷笑道:“知府大人今日心潮澎湃,想必是又想起万历年间的萨尔浒兵败了吧。”

“师爷目光如炬,老夫看到今日捷报,慨叹当年啊。”

刘师爷微微一笑,心道东翁心里牵挂朝廷在辽东局势,竟然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也不想着借此机会在辽东有所作为。这海外高人沈嘉与东翁相交匪浅,而且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放到哪里都是朝廷的干将,为何东翁不想着找机会留在辽东,反而静待被东林派支走呢。

刘师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陈辅克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一些事情勉强不来,于是刘师爷也不主动点破,只是在一旁陪着陈辅克对饮。

“刘师爷,如今抚顺已经光复,按之前的计划,戚将军也将开拔至抚顺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心里好有个准备。”

“大人,目前关外主客形势易位,此前途未卜之际,求的是稳,而鞑子新败,组织新的攻势尚需时日,因此戚将军开拔倒是不急一时。”

“刘师爷说的极是,此次抚顺之战,鞑子伤亡甚多,看来沈阳目前还是以稳定局势为首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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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陈策离开沈阳后,朱万良开始还有些不安,担心城内的奸细趁此作乱。结果这才两日时间,陈老大人竟然力克抚顺,这实在让朱万良大跌眼镜。

高兴之余的朱万良慢慢的意识到,自己被陈策这个老狐狸给忽悠了,那个海外高人的确火炮犀利,所言非虚。

意识到自己上当,朱万良心中很是不爽,于是借口有事,提前回了大营。

回营后朱万良喝了几杯闷酒,很快便是沉沉入睡。这一觉一直睡到晚饭后才醒来,朱万良觉得精神不错,于是走出大帐,想四处走走。

朱万良带着两个护卫游荡在大营中,突然发现左军帐前似乎有几个士兵嘻嘻哈哈,甚是吵闹,朱万良心中一股邪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朱万良走上去,大声呵斥几个新兵,并且命令左右将这几个新兵衣服扒掉,狠狠抽了一顿。

听着新兵呼爹喊娘的求饶声,朱万良心里才稍微感到舒坦一些。

在大营中兜了一圈,朱万良感到有些无聊,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参将提起的掷骰子游戏,于是吩咐手下去请参将过来。反正左右也是闲着,夜晚赌博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朱万良在大营中并不禁赌,往日也以此聚众取乐。先前朱万良还担心沈阳城的安危,不敢轻举乱动,但今日拿到捷报后,虽然不大高兴,但心下却是大安,于是招呼众人赌博,这警戒也就松了许多。

军营中大小将领一看主帅开赌,纷纷一起凑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军营内到处都是一帮军汉的呼喊声,叫骂声,好不热闹。

随着主帅的放松,大家都开始懈怠,于是这场玩乐从酉时一直持续到了亥时。就在众人玩的过瘾的时候,突然听到大营外有数百人高喊:“着火啦,着火啦,鞑子进城了,鞑子进城了。”

帐内赌博的大小将领们纷纷一愣,继而转身去找武器。人多手杂,惊慌期间,有人失手将油灯打落在地,大帐内顿时漆黑一片。

此时又听到大营附近似乎有人高喊:“敌军进入大营了,大家准备战斗。”

呼啦一下,黑暗中的众人顾不得危险,一起冲出大帐。到了帐外才发现,大营中的一些帐篷已经在熊熊燃烧。一众将领有些惊愕,不清楚是不是敌军进了大营。

突然远处没有着火的帐篷后传来几声惨叫声,但因为处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朱万良无奈之下,随手抓了一个百夫长,让他带人前去查看。等了一会儿,百夫长回来告诉朱万良,有四名士兵被杀,似乎是朱万良的亲兵。

朱万良并不完全是草包,他此时反而颇为警觉。朱万良感到似乎有奸细混入了大营,他环视四周,高声喊道:“各营人马归队,点齐本部,速速报上名来。”

大营内士兵乱糟糟散在四周,突然听到大帅高喊,于是纷纷准备归队。

突然,大营栅栏外突然飞起一片火光,数百枚火箭射入人群中。

平日里明军训练有素,但今晚因为赌博众人放松了警惕,而刚才又惊又吓,此时突然看到一堆火箭迎面射来,本来就人心惶惶的明军顿时又乱作一团。

朱万良这批士兵一部分是新兵,尚未真正进入过战场。自匆匆赶来沈阳之后,新兵们一直都很紧张。平日里朱万良对待部下全凭个人心情喜好,轻则打骂,重则酷刑杀头,军营内始终有一股怨气无法得到释放。

借着此时的混乱,一些平日有仇的士兵觉得找到了机会。他们纷纷寻找往日的仇家,要么偷偷用刀柄砸一下,要么就狠狠戳一刀。

众人原本就怀疑军中有奸细,此时暗中被人递冷刀,人群顿时乱上加乱,一些人开始相互砍杀起来。

原本不想加入战团的人,看到好友或者相识的人被其他人砍杀,也纷纷加入战团对付施暴者。于是战团越打越大,整个军营没多久便彻底沦为一处修罗场。

陈辅克此时仍然在知府衙门,正与戚金商议归建的事情。两人也听到了外面似乎有喧嚣声,于是都停下来,走到窗前向外看。

正在此时,戚金的亲兵来报,说是知府衙门对面大街上有人叛乱纵火,人数五六百人不止。

陈辅克和戚金大惊,双双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戚金甚是果断,抱拳向陈辅克道:“大人,让我派人尽快去南门召集部下平叛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这里是知府衙门,一旦陷落,影响全局,此时万万不可犹豫!”

陈辅克稍一琢磨,立刻就明白了戚金的意思。知府是沈阳府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其所在的知府衙门一旦落入叛军手中,自然干系重大。

陈辅克连忙道:“还请戚将军下令救援。”

戚金见状,赶紧让一名亲兵手执令牌,从后院翻墙快速跑去南门求取救兵。

看着亲兵出门,陈辅克一脸担忧,问戚金道:“戚将军,叛军势大,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若救兵无法提前赶来,戚将军可有良策?”

戚金面带忧色缓缓的说道:“与我同来的尚有一百名亲兵,希望能够撑得住一时,陈大人可否能将衙门内值班的衙役和下人都组织起来,为我们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陈辅克心道自己一时慌乱,竟然忘了衙门中还是有些守卫力量的,心道自己险些误了大事。想到此,陈辅克连忙站起来,快步出屋前去组织人手。

戚金此时也在两名亲兵的带领下出了知府衙门,进入对面大街。戚金决定亲自坐镇指挥防守。

街道两侧,戚家军已按照早先的训练,组成了鸳鸯阵堵住了街道两个方向的入口。明军人数不多,但这段街道相对狭小,也无法展开兵力,对于人数较少的明军而言,压力一时倒也不是太大。

戚金是戚继光的侄子,参加过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首登高丽城,是一员骁将。戚金亲自坐镇之后,明军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明军士气开始回升。

戚金借着火光仔细观察这股叛兵,他们似乎并不像后金鞑子,更多像是蒙古人,戚金原本紧张的心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对付蒙古人,自明朝建立之初,就开始执行这项国策了。明朝利用军事,经济,政治等各种能够想到的手段,在过去两百多年期间,反复削弱蒙古,大小将领多多少少都积累了一些经验,戚金也是。

与叛军的战斗僵持了一会儿,对面的叛乱者见一时难以攻克,便纷纷开始在附近放火。一些叛乱者甚至涌入平民家中,烧杀劫掠,不久,四处一片火光。

戚金随身的亲兵数量太少,自保可以,但是说到进攻,那只能捂着脸不忍直视。此时四周到处是熊熊烈火,戚金却也无可奈何。

北门校场驻守的朱万良大营,看到大营内已是杀得难分难解,已经偷偷向大营外遁走。

大营内地上到处是翻来滚去的明军,一些人彻底陷入了屠杀的疯狂,他们不停地追杀他人,而另外一些人则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也开始准备溜走。

朱万良已偷偷逃出大营,他想跑去知府衙门求取救兵。大营至衙门有一段距离,朱万良等一众亲随跑的气喘吁吁,他们太累了,打算停下来略作休息。

休息了一会儿,觉得气息稍稍缓和,却突然发现知府衙门方向火光四起,在黑夜中格外耀眼。朱万良大惊,心道此时鞑子恐怕真的进城了,朱万良脑子顿时一阵晕眩。

等朱万良慢悠悠醒来的时候,亲兵们已经将他抬入城北一户贫民家中。朱万良的亲兵对逃跑颇有经验,他们明白这时候选择贫民家最好,没人惦记。

这家男主人抱着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战战兢兢躲在屋中一角,看着一帮军爷们低头围成一圈嘀嘀咕咕。

朱万良和亲兵们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先找个安全的落脚点,比如在城内的某个寺庙呆一个晚上,然后等天亮后乘乱出城。

既然决定了,朱万良等人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所有人脱的只剩下亵衣,然后赤裸裸的站在这户男主人面前,索要旧衣服。

男主人一开始还以为这帮军爷要施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此时听到他们要的是衣服,这才哆哆嗦嗦的去找。

这户人家是贫民,找来找去只有三件破破烂烂的的衣服,其余两个亲兵没有衣服穿,于是干脆连这户人家男主人的衣服也扒了下来。

最后一名亲兵一脸幽怨的看着其他人,他实在无奈,只好让这家女主人脱衣服。

这家女主人以为军爷要凌辱她,誓死不从,刚拿出剪刀打算拼命,就被眼疾手快的朱万良一刀鞘过去,把剪刀打落在地。

朱万良众人用刀威逼着这家女主人,如果不脱衣服就要杀了她的两个孩子。女主人一边哭,一边才不得不躲在内屋把衣服脱掉扔了出来。

朱万良的亲兵此时一心逃命,也顾不上这个脱得光溜溜的妇人,赶紧换好衣服,一起向附近寺庙趁黑摸去。

知府衙门外的戚金此时内心极为焦急,蒙古人在放火,火势借着夜晚的风势,似乎有向知府衙门蔓延之势。戚金此时兵力太少,虽然他的兵员素质远远胜出那些作乱的蒙古人,但架不住叛乱者人数众多。

渐渐的,戚金下面好些人都已经受伤,却还在苦苦坚持。戚金无奈之下,只好指挥大家且战且退。蒙古人见到持续的攻击终于有了效果,立刻士气大振,顿时纷纷涌了过来。

明军且战且退,慢慢退至知府衙门前的广场附近,戚金知道此刻再无可退之理。一旦让蒙古人进入广场,他们人数众多,恰好可以在此处展开兵力,到时候明军将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

戚金朝四周瞠目怒吼:“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说罢,戚金也只身杀入人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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