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所有活动中,战争无疑是最复杂的了。
因为这是两大暴力群人为了剥夺对方的生命并保护自己的生命不被对方剥夺,而进行的激烈的暴力对抗。

影响到战争胜负的因素,有装备、士气、体能、技巧、将才、统帅能力、政治军事体制、政治的修明与否、战争意志、人心向背、情报能力、经济实力、地理与自然条件、最后还有运气等等。

很幸运的,李观鱼的第一战占据了许多因素上的优势,最重要的优势,就是斩杀了蛮子的阵前大将,这才导致敌军攻势打乱,阵型溃散。

敌酋被毙,联军士气正高,蛮兵斗志全无,迅速的溃败下来,沦为三营兵士刀下的冤魂。

蛮兵来势汹汹,到现在却成为一盘散沙,成为被人屠杀的绵羊。

李观鱼将长剑扔到地上,眼中却没有半丝喜色。

经此一场拼杀,三营的士兵,六七百的人马,幸存下来的,只有四百人不到。

以老弱残兵迎击敌人精锐一千余人,又是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不仅全歼了敌人击毙敌酋,且已方仅伤亡三百余人,这可以说是一个辉煌的胜利。

但在李观鱼脸上却寻不到一丝的惊喜神色,落入他眼里的,是那阵亡的三百余名兄弟的面孔。

他们的生命如此年轻,正是人生活出无限可能的时候,还未品尝过人生的滋味,别说娶媳妇,有些甚至连小娘的玉手,胸前四两肉都没有摸过尝过,连小娘屁股也没摸过,便已长眠于地下。

前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抽泣声和一阵怒骂声,李观鱼放眼望去,只见于江山浑身是血,正在低头抹着眼泪,刘土苟正在一旁大骂着他:“哭什么哭,男子汉只流血。真他娘的丢人,别哭了。”

李观鱼走过去道:“小于,怎么了?”

于江山含泪道:“李将军,弩机营,全没了!”说完,身子一垮,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尘,随风扬起,大声嚎啕,泪如雨下。

于江山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整个弩机营成立不到半月,在这一战中全部战死,望着那些躺在黄沙中的尸体,残阳如血,眼中滴出来的,大概不是泪吧。

“为了兄弟而战,为了后方的父老乡亲战死,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刘土苟骂道。

李观鱼双目含泪。

众将士见李将军双目含泪,也忍不住面现悲凄,今日这一仗之惨烈,让他们一夜之间,由新人变成了老兵。

众人望着死去的兄弟,齐声开始吼起了那晚围着篝火唱起的歌谣。

天不仁兮生离乱,地不仁兮起狼烟;

亲族父母兮化尘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

怨虽报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难;

杀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飘橹兮生灵涂炭;

君执弩兮吾持戈,吾驱骑兮君相从;

沁水寒兮葬吾躯,赴黄泉兮心意平;

生死无惧兮慨而慷,逢彼旧人兮吾心伤!

众人唱,如百鬼啼哭,慷慨悲壮,呜呜咽咽。

李观鱼鼻孔一酸,大声道:“孟长安,孟长安。”

“末将在!”孟长安急忙道。

“收敛阵亡弟兄们的遗骸,要完完整整,一根头也不能少,否则的话,军法处置。”李观鱼大声喝道。孟长安急急答应,领命而去。

陈少陵走过来道:“李哥,城内似乎还没动静!”

李观鱼心中一动,现在还真不是哭泣的时候,他擦掉眼泪,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彻底悲伤的人,真正的泪水来自心里,眼睛只不过是一个出口。

李观鱼望着那些阵亡的兄弟,双膝一跪,赵山河、王胖子、秦万里、付斯文、刘土苟、陈少陵、孟长安、于江山以及剩余的将士们,跟着李将军跪下,一时气氛庄严肃穆之极,就连那战马也不敢嘶鸣一声。

恭恭敬敬行完叩礼,李观鱼身形长起,大喝一声道:“付斯文、于江山、刘土苟,孟长安!”

“末将在!”三人一起大声应道。

“送兄弟们一程。”李观鱼咬牙说道。

四人抬起将士的尸体,高高举过头顶,缓缓前行,在残阳下,一行残兵跟在他们身后,慢慢移动着。?一堆堆的黄土,掩盖了一个个年轻的躯体。

昨日的兄弟,今日的逝者。

已经阴阳两隔!

李观鱼从于江山手里接过酒坛,高高举过头顶,“兄弟们,走好!”他牙齿一咬,鼻头却一酸,顿时跪倒在地,像个孩子般的大哭起来。

李观鱼一仰头,将那美酒饮尽,啪的一声将坛子往地上一摔,清脆的响声传出老远。

“都他娘的给我站起身!”李观鱼咬咬牙,大声呼喊道。

三营残兵听闻李将军的呼喊,立即全都挣扎着立了起来。

李观鱼眼光在他们身上一扫,大喝道:“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

“他们都是站着生,没有过这死的。给老子记住了,男子汉,就要挺直腰板!”

“挺直腰板!”三百人一起大喝起来,声音嘶哑,却有着如虹的气势。

悲壮而又震撼人心。

“张颐武到现在还没有举动,这有点奇怪!”陈少陵提醒道。

李观鱼点了点头,正在此时,一位前哨放出的探子从马上跌下来,拖着身子近前,“李将军,诸位大人,蛮兵在城门口,我们还要守城!”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大惊。

“陈少陵留下。”

“苏苏留下。”

“于江山留下!”

李观鱼一边走,一边吩咐,“受伤的士兵留下守东门,其余人,跟我去城头。”

没有人质疑李观鱼的话,只是重新抓起刀甲,追随李观鱼而走。

时间不长,李观鱼带着其他众人箭步冲上城头。

“什么人?”有联军看到一群陌生人冲上城头,手持长枪刀剑,纷纷端着长枪围拢过来。

李观鱼亮出校尉军牌,沉声说道:“我是东门后勤军昭武校尉,李观鱼,他们皆是我的兄弟!”

按照龙庭编制,六品校尉,率领三营人马总数在三千左右,众人见到李观鱼亮出的军牌,众联军纷纷把端起的长枪竖起,躬身施礼,齐声说道:“参见校尉大人!”

李观鱼挥了下手,快步走到城头碟口,探头向外观瞧。

只见城池外相距两里左右的地方站满了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好大一片如黑云一般,少说也有两三千之众,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有一些阵营统一穿着兽皮甲,有些则是麻布衫子,各式衣服都有。

对面的人群里打的旗帜并不统一,有天蛇、天狼、豹子猛虎皆有,蛮兵本来就是三城之外的十多个蛮族部落组建而成的,所以旗帜上面也是各族的图腾。

李观鱼手扶箭剁,探头观望了一会,侧头问道:“蛮军何时到达?”

一名小兵军衔的联军走到李观鱼近前,说道:“看旗帜,应该是蛮兵的白马部落、天蛇部落、天豹部落还有其他的部落。”

他抬手指了指城外的人群,继续说道:“进攻东门的蛮兵被屠之后,他们便开始要攻城了。”

李观鱼心中清明,怪不得呢,想必这蛮兵军士出动精锐想要攻破东门,然后里应外合破城,只是没想到那一千蛮兵居然被不起眼的东门守军尽数屠了,而所谓的攻城军这才不得已开始攻城。

西北三城之外的蛮族部落,主要聚集在白马坡一带,这一带只有分散在各处的部落氏族,各自为政,之间也常有战争发生。

听他对城外的敌人情况比较了解,如数家珍,李观鱼上下打量他几眼。

后面上来的一位小队长也就二十出头,眉目浓厚,五官端正,站在城头也不慌不忙,李观鱼好奇地问道:“他们缘何攻城?”

“在东门一千蛮兵被屠杀,据说还有什么蛮兵第一勇士也被杀了,他们当然忍不了。如此大张旗鼓,定是来者不善,看这架势,是要攻城了。”那名小队长望眼城外,耸肩说道,而后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观鱼,等他做出反应。

而后那小队长似笑非笑,面色轻松随意,似乎东门后勤军的死活与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语气轻松的说道:“东门的后勤军本来都是老弱病残,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么悍勇,是在是出人意料。”

听这语气,好像战死的东门同僚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王胖子上前一步,“你可知道就是我们屠了巴山虎的蛮兵,正是李哥一剑杀了巴山虎。”

刚才李观鱼亮出军牌的时候眼前的小队长并没有看到,此时那小队长身子一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李观鱼一伙人,“你·······你们·······”

“什么我们你们的,你他娘的结巴了。”胖子对这一伙人没有好脸色。

李观鱼看他脸色惊讶,他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为何没有喊话,为何没有准备滚石擂木,火油松明,为何没有准备烫油弩机,敌军兵临城下,城头守卫还敢如此松散?”

那名小队长撇了撇嘴角,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说道:“小人只是遵从城主大人的话而已,城主大人说蛮兵今晚不会攻城的。你若想知道他们为何改主意了,何不亲自去问城主大人。”

“放肆!”小队长的无礼和桀骜不驯引来赵山河的怒喝,他跨步上前,伸手将小队长胸前的衣甲抓住。

见他突然动手,附近的联军齐齐围拢上来,一个个对赵山河怒目而视。

李观鱼向赵山河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冲动。

能在黄沙城当兵的,要么是兵油子,要么是重刑犯,再或者就是张颐武安插在军中的亲信。况且张颐武带领的这些人与东门后勤军素来不合,对于他们的生死,这些人并不会放在心上。

本来他们以为东门后勤军会被巴山虎尽屠,只是没想到剧情有这么大反转,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所以才惊讶而已。

要说敬重,还真没有。

这时,从城外的白马部落中奔出一骑,直奔黄沙城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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