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夹杂着阴云,吹来了崇祯十一年的第一场雪,今年的大雪比往年都要晚,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大雪才封了山。
李九华坐在大帐当中,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屋中火盆里刚加了一次碳,炭火正旺。任凭帐外大雪纷飞,帐中却是温暖如夏。

不知是火盆太旺,还是冬衣太厚,李九华的脑门上细细的泌出汗珠,眼神呆呆的盯着手中的塘报。半个时辰前,李九华接到获鹿城中急报,十一月二十二日,满清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避开了重兵防卫的京畿重地,直取畿南真定府门户——井陉、获鹿!倒马、龙泉、固三关已失,兵锋已到获鹿城下。

李九华接到报急求援后,震惊非常,想不到多尔衮的竟然分兵,丝毫不理会定州一带的卢象升大军,长驱直入,竟取获鹿弹丸小城。可怜现在自己带兵北上定州,获鹿城中无兵可用。

获鹿知县吕之荫上任仅十天,政务不明,无法组织军民抵抗。李九华率军北上防卫定州时曾委托其妻刘氏代为抚军,巡查防务。如今城中只有老弱兵卒不到三百,器械不足,几成空城。

李九华思绪一时飘忽了,旁边送信的民兵魏知策却急的如同热锅里的蚂蚁,立在一旁想要出言提醒却又不敢放肆,只得不住的搓手跺脚。

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帐中火盆“噼啪”一声,爆了一个大火花,才将李九华从老僧入定中唤了出来。李九华终于下定决心,低叹一声:“罢了!”长身而起,走出大帐,吩咐侍卫备马,带上魏知策,竟是直奔校场而去。

李九华策马急行,未至校场便听见校场内喊声震天,却是巡抚张其年与总兵王朴整兵训示。李九华策马刚到,未及下马,早有侍卫拦住,:“校场重地,来着何人!”

李九华急切道:“sx佥事,井陉兵备道李九华有紧急军情,求见巡抚大人面禀。”说着摸出了一锭二两的银子,交给小校。

小校接过银子,满心欢喜,躬身施礼:“请大人随我来。”说罢引着李九华进了校场,直奔点兵台而去。

行到点兵台前,却见张其平官服皂靴,身旁站着王朴。多尔衮越过保定一路向南,张其平也不敢大意,拉着总兵王朴一路尾随到了定州,每日里整训士卒,提振士气,却是一仗未打。李九华急行几步,冲着张其平躬身行礼道:“sx佥事,井陉兵备道李九华参见督师。”

张其平自多尔衮进犯以来倒是对武备十分重视,整日里查询武备,操练士卒,又拉着赶来保卫京畿的大同总兵王朴不离左右,张其平并非要与建奴真刀真枪厮杀一场,实在是被建奴打的怕了,更怕建奴北上威胁京师,那样不论他张其平还是王朴,都免不了一个纵敌叩京的罪名。而李九华提督倒马、龙泉、固关三关,每日整训兵马,加固关口,还时不时向他提议袭扰建奴,令其不能劫掠地方。对这个五品的兵备道,张其平是头疼的很。当下见他求见,眼睛微眯:“瑞生所来为何?”

“大人!清酋多尔衮分兵三万,直取井陉、获鹿,如今三关尽失,获鹿告急,真定府门户大开!请大人遣一军以救援!”李九华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将请求说完。

“呃…”张其平犹豫一下说到:“瑞生所说,我早已知晓。”

“那就请大人速发援军!”

“瑞生,非是我不遣兵救援,实是无奈。如今大军齐聚,对建奴已成合围之势,我军扼住定州一线,守的铁桶一般,只要断掉建奴北上道路,就能保的京师万无一失。”张其平颇有些自得:“瑞生,我知你通晓兵事。我且问你,获鹿城中兵卒可守几日?”

“城中只有老弱残兵三百人,建奴若强攻,可守两日……”李九华不服气“下官来时,接到急报,下官内人已动员阖城民壮出力死战,如此,可守得五日,我大军开到,两日足够!”

“且不说这五万大军救援,一来一去需要多少时日,就算救了获鹿,其后如何?与局势可有补救?”张其平缓缓说到:“救援途中,倘若建奴北上,该当若何?倘若定州有失,建奴长驱直入保定,威胁京城,又该当若何?!”

“那请大人准我为先锋,统本部兵马回救获鹿!”李九华不禁气馁。

“瑞生啊……”张其平见这李九华如此执着,颇有些厌烦。“我且问你,你部有多少兵士?兵士战力可能胜建奴?”

“……”

“以卵击石,殊不智也。况且,如今已过了三日,获鹿城没准已经破了。休要枉费粮草,再失了军士锐气。”张其平说完竟然拂袖而去。

“大人!获鹿城中尚有数千百姓啊!那可是大明子民!大人!”李九华想要追上去,却被侍卫拦下,无奈只能大声嘶喊,盼着张其年能回心转意。直喊的嗓子也哑了,张其平的轿子再也看不到了。李九华呆立良久,嚎啕痛哭:“张其平!你对不起获鹿百姓啊!”失魂落魄的走出校场。

在校场外等候的魏知策见李九华出来,双眼无神,眼内血红,步履飘忽,几欲跌倒,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上去搀扶住他:“大人,如何?”

李九华喃喃说到:“知策贤侄,你且回吧,告诉我那发妻,获鹿城破,唯死而已……”

“大人!”魏知策扑通一声跪下,“请大人救救城中数千百姓啊!”说罢竟是痛哭流涕。

李九华以手加额:“我没面目见获鹿百姓矣!”说罢摆了摆手,不再理会魏知策,带着侍卫,策马而去。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时间不长就下成了鹅毛大雪,崇祯十一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来了。魏知策跪在地上,任凭雪花飘落在身上,脸上泪痕早已结冰。冲着李九华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牵过马,打马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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