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长抬眼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伟岸而倔强的和尚,无论押解他的人怎么折腾,他就是不往监狱的大门迈一步。
做梦的监狱长很快就将面前这个僧人和梦里面那条黄龙的形象重叠起来,不错,就是他。

他赶紧呵退那些捋胳膊伸腿的下属,将光叔恭敬地请到自己的房间。支使开左右的人后,监狱长扑通跪倒在大和尚光叔面前。

光叔保持着出家人淡然的表情,简单施礼。监狱长磕头如捣蒜,光叔扶起他,向他索要了一副笔墨,在自己随身带的小扇上写下了一首小诗:“大殿连云接爽溪,钟声还与鼓声齐;长安若问江南事,说道风光在水西。”

监狱长带着这柄扇子跋山涉水,来到了长安。他按照光叔的吩咐,在长安的闹市里高声叫卖,索价一千钱。不少人都围拢过来,想看看这柄要价不菲的折扇有什么卖点,可是,他们都失望了。

虽说光叔的字也不错,但是见惯了柳公权等大家手迹的长安人对书法有着很高的鉴赏力,这扇子上的题字还不能入他们的法眼,诗句更是不知所云。

但是,真正心领神会的人还是能读懂诗歌里的隐语,他们从这一柄小小的扇子上了解到其主人的行踪。

武宗皇帝已经一病不起了,被他和宰相李德裕压制了整整五年的宦官们正在寻找一个能颠覆武宗的人物来填补即将空出来的皇位。就在这时,光叔及时地用一柄小扇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宦官们对唐武宗和光叔的恩怨纠葛了如指掌,他们相信,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而此时的武宗皇帝已经被病魔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虽然他不认命,但命运已准备将他抛弃。

他身边的道士们解释说:从五行上讲,汉朝属于火德,为防以水克火,汉朝将洛阳更名为雒阳。同样的道理,唐朝属于土德,而武宗本人的原名是以水为旁的瀍,因为土克水,所以帝王的运道被王朝的气运压制住了。

为了破解这五行生克带来的不利命运,武宗在去世前十二天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李炎。

光叔脱了袈裟换上龙袍,登上了帝位。

这种鬼话说给李沂听,他自是不信的,心里好一阵腻歪,你只是众多庶出皇叔中的一个,对人家老武的帝位压根就没有威胁,天子要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还用得着迫害你吗?

这到底是你自己传达的意思,还是佛教徒杜撰出来的故事,为了丑化老武推行灭佛活动,同时在获得佛教臣民的支持,您老也太用心尽力了。

光叔喜欢没事的时候与近臣扯闲篇,一些奇异的说法也就是在这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谈中被他别有深意地透露了出来。那是他为自己悉心编排的流言。

有心的宰相令狐绹将他所听到的转述给了自己的子侄,光叔不少真假莫辩的佛门轶事正是初见于令狐澄所著的贞陵遗事。光叔将他讲给李沂听的佛门故事闲扯出来,就是为了更广泛地传播开去。

不过说到灭佛太过这一点,自己还是赞同的,如今这世间太多的佛教信徒,控制僧人在一定数量上就好了,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是很有必要的。

人前的白痴形象,又与先皇关系不好的光叔,如何能合法地成为皇帝?纵观史书,我们会发现凡有神异事迹的帝王往往具有两个方面的特征。

第一,开国皇帝,如汉高祖刘邦、明朝的朱元璋等,他们祖上都是农民,要如何才能符合君权神授的思想,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帝龙椅?一个斩白蛇,一个出生时红光满室。

第二,通过非常规手段获取地位,也就是那些不能遵照父子传承、立嫡立长的原则和常规途径取得帝位的。这些皇帝要想得到社会上的认同,特别是士大夫阶层的拥护,只有通过蒙太奇手法,让自己身上散发出一种神秘的特质,以顺应天意。

如果说光叔的第一张面孔是装疯卖傻,那光叔一即位,旋即有了第二张面孔,机敏过人。恐怕变色龙都没他快!

瞧他忙的,每天除了处理朝政、打压宦官和权贵,就是孜孜不倦的阅读贞观政要,原来他一心要学老祖宗李世民呢。

这下好了,那些刚刚沾沾自喜没多久的宦官们集体抓狂了,你不是傻子吗?咋转眼间就这么聪明利索了?不带这么忽悠人的。

光叔做的那些事儿,确实也不是傻子能干出来的。

在晚唐西风残照的悲凉氛围中,在突起的会昌中兴里,曾经的帝国无可奈何地走向了西山日薄之处。脱掉袈裟的光叔摇身一变成为君临天下的帝国新主人唐宣宗,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势横扫天下。

他把枪口第一个对准了李德裕,李德裕深受武宗朝器重、大权独揽,唐武宗曾对他说:“恨无官赏卿耳!”当年的会昌灭佛也是二人联手的杰作,李德裕“灭佛宰相”的称号即是明证。

光叔登上皇位的第八天,李德裕就被唐宣宗免去宰相一职,贬潮州司马,之后再贬潮州司户,又贬崖州司户,一直到死,李德裕也没能返回长安。两天后,李德裕最有力的助手、工部尚书兼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也被贬出京师。武宗所宠任的道士赵归真等数人也被棍棒打杀,还将罗浮山人轩辕集流放到岭南。

与此同时,以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白敏中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宰相。至此,历时半个世纪的牛李党争也随之烟消云散。

即位当年,光叔在祭穆宗一系四帝时尴尬地发现他不知道如何称呼那几个辈分低于他却死在他前面的帝王:敬宗、文宗和武宗。按辈分,光叔算是这几位前皇帝的叔父,可他也曾是他们的臣子。

吏部尚书李景让体察到了光叔的苦衷,就上书提出,穆宗是陛下的兄长,而敬宗、文宗、武宗是陛下兄长的儿子,敬拜兄长还说得过去,敬拜自己的侄子怎么都说不通!

所以,应该将穆宗、敬宗、文宗、武宗的神主移出太庙,而将代宗以下各宗移入太庙。最终穆宗父子四帝神主被光叔迁出太庙祭室,另行安置。就这样,极端重视礼制的光叔用如此降格的礼仪来向世人说明,穆宗是个非法的篡位者,穆宗三个先后称帝的儿子是篡位者的后代。

在祭祀时的祝文上,礼院奏称“嗣皇帝臣某昭告”的建议,忽略辈分以应付称谓上的难题,折腾了半天,光叔只好采纳,稀里糊涂的蒙混过关。

没当皇帝的时候,可以装糊涂。如今作为一国之君,光叔不愿意再这么装下去了,更何况这绝不是可以忽略或敷衍的问题。但问题是,光叔如果承认了他的兄长和侄儿的合法地位,那他这个皇帝就低了辈分。

由此,一段陈年的谋杀案终于在几乎就要被人遗忘的时候被重新翻检出来。所有参与或间接参与弑害宪宗、拥立穆宗的官僚和阉人都面临着一场残酷的清算。而光叔以导演的身份完成了这部迟到了将近三十年的复仇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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