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林月沅被一封飞鸽传书叫回家中后追悔莫及,林昶果然是假传病迅将他们兄妹二人叫回。
他们二人总在外游荡令林昶担心不说,他也害怕他们早晚会沾上外头不好的东西,移了心性,尤其是林日昇。这般好年华正是该奋发向上之时,整日价走街串巷地给人瞧病,既有失身份又荒废学业。他的怒意一消,便不得不冷静下来为儿女的前途打算,便设计将他们骗回家中,关了起来。

林日昇被迫每日习文读书,暂时放弃了他的救人事业,而林月沅更是愤恨难当,每日摔盆砸碗,大吵大叫,而林昶始终充耳不闻,任她吵闹。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之时,陈思雨突然带着家里二十位奴仆突然造访。

林昶知道她是陈萍娘家的侄女还是卖了个面子见了一见。

陈思雨见着他甜甜的酒窝一现,一张口便哄得林昶罕见的笑了好久,他骨子里虽然对陈家人颇为轻视,但这小姑娘甜美可爱又嘴甜善言令人不得不喜欢。因此,当她落泪请求能让林氏兄妹去拜见一下外祖父以解他的相思之苦时,他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事后他有些后悔,但君子一言,怎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出尔反尔,于是他便只得放行。

临走前他苦口婆心劝道林日昇要勤奋用功以期能在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林日昇背负着父亲的嘱托,倍感压力。而林月沅却如同撒欢的鸟雀般满脸抑不住的喜悦,为了能顺利出门,她耐着性子听完了林昶的严肃训导,难得没有反嘴。

林昶知她阳奉阴违,也懒得计较。但他却郑重地分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看望完外祖父后,他会派人送她上京探望淑妃娘娘她的姑母。其实探亲不过是个幌子,提前到宫里认亲识人,为林日昇以后的仕途铺路才是他的目的。

林月沅没想这么深,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反正只要不将她闷在家中,让她干什么她都肯,于是经历这些曲折,三人顺利上路去了杭州。

入了名璧山庄,陈洪一听是林家的人登时变了脸,他至今仍不能原谅林昶对陈萍的薄情,但陈思雨的一句话让他缓和了下来,他们毕竟也是陈萍的亲骨肉。

陈洪勉强的接纳了他们,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两人却均对他十分尊敬。

没过多久,林昶派的人便到了,林月沅玩心正浓那肯就此离去,便想法甩开众人先跑了。林日昇知道妹妹是匹拴不住的野马,只得带人四处寻找。她却恶作剧似得兴高采烈地躲在城郊将杭州名胜统统玩了个便,才着人送信告知林日昇她已北上长安去了,弄得他哭笑不得。

但她却不知,就在她逗留的几日,名璧山庄偶然发生了一件事,令她在机缘巧合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那时正是杭州城最美丽的时节。

明璧山庄的大小姐陈思雨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玩乐的好时机,她兴致勃勃带着林日昇来西湖游玩,二人共乘一叶扁舟从宽阔平静的水面向层层叠叠,难以望及尽头的荷花深处浮去。

船夫手执一根细长碧绿的竹蒿,站在船头怡然自得地分花拂水,而他们两人则稳稳地在古朴的船舱中相对而坐,边欣赏着令历代文人骚客都为之倾倒为之神往的天下绝美景致,边细细地品尝着由陈大小姐亲自炮制的味道纯正的雨前龙井。

陈思雨见他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高兴之余微微得意起来,她调皮地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要他做一首诗或者一首词来赞美一下杭州西湖的至美风光。

林日昇放下茶杯,沉吟良久,默然摇头道:“我一时竟无诗可说。”

陈思雨娇嗔道:“你倒会敷衍人。”

林日昇谦和道:“不是我敷衍,只是西湖美色当前,前人佳作太多,做晚辈的岂敢班门弄斧。我还是吟诵一首古人之作吧。”顿了顿缓缓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吟罢眼光定定地停在船边的一株红莲上。

“哈,正中下怀,果然是这首。诗是好诗,只是依我看来,描景虽是入木三分,但却有神采而少神韵,俨然一首流传了几百年的读来朗朗上口的打油诗。”陈思雨略微嚣张的笑评道。

林日昇惊笑道:“呵,陈大小姐你好大的口气,杨万里名满天下的诗作都被你批得体无完肤,我可真是好奇得紧,想洗耳恭听,究竟哪位圣贤的诗作能有幸入得了你的法眼。”

陈思雨佯装伸手要打,笑道:“好你个林日昇,你竟敢编排我。”手伸到中途又收回去了,故意装模作样一本正经道,“若说诗嘛,我一个深闺小姐没读过几本书,好不好的我不知道,只是我独爱东坡的一首‘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只是名字我忘记了叫什么来着。”说着她懊恼似的伸手摸摸头。

“夜泛西湖。”林日昇不假思索地接道。

陈思雨装作没听见,明知故问地来了句:“你说什么?”

林日昇耐心地重复一便道:“夜泛西湖。”

陈思雨眨动着惊喜地双眸,前倾着身子大声道:“啊?你刚刚说要夜泛西湖啊,那也带上我吧。”

林日昇后悔自己又中计了,摇摇头叹口气,无奈地苦笑道:“唉,真拿你没办法,自个想来玩,偏要拉我作你的挡箭牌,你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啊。”

傍晚,西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晚饭过后,雨势渐大。林日昇便顺势提议取消夜泛西湖的提议,而事实是他根本就不愿意与陈思雨一起夜泛西湖。夜黑风高,孤男寡女,既危险不安全又不合礼数。

陈思雨怎能猜不到他的心思呢,每次她想冒险干些刺激的事,他总是以安全为由推三阻四,好不耐烦。于是这次她便不以为然地抬出苏轼的另一首流传千古的名作《饮湖上初晴后雨》中的两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来“教导”他。她充分的发挥着自己作为商人后代巧舌如簧的本领如数家珍地报出典故中夹杂着俚语的不伦不类的话来歪解她的中心思想即:雨夜泛舟更添雅趣。林日昇面对她的巧言令色不置可否,好笑的看着她口若悬河地自说自话。

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好不容易费尽口舌说服了林日昇,最后关头倒是陈思雨自个儿打了退堂鼓:陈洪遣管家送来了一笔急需核对的账目。她只得尴尬而充满歉意地向林日昇说明了原由。

林日昇自然是暗自欣喜,并趁机不出言责备更不为了争回颜面而趁机挖苦嘲笑,他总是以宽大而仁慈的心去理解和包容别人,即使受到横眉冷对,他依然固执地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待明璧山庄里的账目管理,陈思雨是极为细致和谨慎的,按照惯例,账本先是由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送来,分门别类地放置于账房的隔间中,这些账目全是由来自陈家各地商铺分号中的几十上百位账房先生汇总后进行做出来的。她则相当于陈家的账房总管,待账本核实无误后再由老管家送给陈洪审阅。

她不仅管理着家中一应大小事务,还将陈家商业往来打理地井井有条,当然她还有一个得力助手那边是肖红叶了。

肖红叶是陈家的家生女儿,父母都是陈家的仆人,上了年纪后便不再为陈家服务。两人受陈老爷子大恩搬出明璧山庄单独过日子去了。为表感激,将小女儿留在了陈思雨身边,当贴身丫鬟,等到了适婚的年纪再自行婚配。只是肖红叶自小跟着大小姐,感情甚笃,自愿等小姐出阁之后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为人胆大心细、公私分明是陈思雨知根知底的跟前人。

账房里的灯火彻夜不息,肖红叶心里明白自家小姐一旦忙起来就不顾昼夜,她自是心疼不已,连夜为她熬了一碗祛暑清热的金盏菊。

肖红叶轻手轻脚地端着碗进来,陈思雨正伏在一堆账目前目不转睛地核对着每一笔账目,眼光过处,手指在账本上一行易航地滑动,两片唇瓣一扇一合地上下运动,配合地天衣无缝。在书桌前她一改往日里嬉笑顽皮的摸样,显得极为严肃认真,这幅样子若是让平日里被她作弄惯了的林日昇瞧见了定然会大吃一惊。

肖红叶不敢多做停留,放下茶碗起身欲退,后想起有一事没回,就悄声地快步走到陈思雨面前轻声地回道:“小姐,上次夫人暖阁沉香雕漆匣中丢了一件玉器,今个已经寻回,偷窃的丫头被关了起来,苏锐家的让我来问个话,人要如何处置。”

陈思雨不抬头地继续看账:“东西呢,拿来我瞧瞧。”

肖红叶从怀中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红绸布包,仔细地层层剥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完好无损的南工美人镯。她双手推着举到陈思雨面前,陈思雨这才放下账本朝她手中看来。

“别的倒也罢了,偏生是这一只。”陈思雨双指捏起镯子放在手心喟然叹曰,“此镯原本是一对,是我娘生前的遗物,原名叫南山东篱菊。”话音中略带酸涩颇有些睹物思人的味道。

她缓缓地对肖红叶道出了镯子的来历:“只因这镯子奶白色的玉身中央有一抹嫩黄之色,像极了秋季时节独开的黄菊,故而得名。美人镯素来为南方女子所喜,它镯身极细,内圈较大,娇俏灵动。南方女子习惯单手带两只,轻巧宽松的拖在手腕上,起手处环佩叮咚,煞是好听。”

谈及此处她面露凄凉之色:“可惜另一只已毁,母亲身前虽最喜欢但也不带了。如此说来,那丫头犯了我亡母的忌讳,我断不能容她。”

肖红叶接道:“那就依了苏锐家的只严惩便完了。”

陈思雨抚摸着镯子谨慎地补充了一句:“苏锐家的怎么说?”

“苏锐家的说是要把那个叫白灵琳的丫头送到官府呢。”肖红叶好笑道,“小姐,不瞒你说,我乍一听她的名字一时还想不起来她是谁呢。”

陈思雨不假思索地笑道:“哦,她是平日里擦拭我娘亲故居里金器的丫头,怪不得能避人耳目,原来是近水楼台啊。”

肖红叶惊奇地道:“呦,小姐,你记性可真好,还真是如此。”

陈思雨嗤笑道:“我也不瞒你说,这明璧山庄和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姓名籍贯,生辰年纪,大小事情就没有我张口说不出来的。这丫头在我母故居打扫,离咱们主屋远,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你不常见,自然不认得。”

她打开抽屉,摆出一对五两重的银锭子道:“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跟我也是同辈。犯不着把人逼死,苏锐家的一把年纪也该多去寺庙里走动走动,多长些慈悲心。不过偷盗到底败徳,该给她立些规矩,若有一天她在别处再犯,别人岂不是怪我们管教不严。吩咐苏锐家的打一顿,把这银子给她,撵出府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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