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沅离去也带走了唯一的马匹,她只得暂时步行,等到下个市镇再购置脚力。好在钱两足够,林月沅走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她上京的费用又多加一倍,甚是充足,有钱在身,出门在外也方便许多。
她白天赶路,晚上睡觉。她一个单身姑娘在外行走,不得不提高警觉,小心提防,休息或是躲在洞中,或是攀上高树。晚间寒冷也不敢生火,怕引来贼人,总是吃着冷冰冰的干粮。几日下来她便有些经受不住,脚步虚浮、头脑沉重、肚腹中冷气四窜。

她的伤口本来就没有长实,没有林月沅在身边提醒,路上又忘了换药,晚间便疼得厉害。

这晚,她躺在一棵粗壮的槐树枝桠上休息,却疼得怎么都无法合眼,忍不住呻吟起来。

黑洞洞的树下忽然有响动,她吓得捂住口舌,蹲在树上,凝神静听。草丛里有一只小小的黑影急速的掠过,她无法分辨是何物,听它的叫声,大约是个林中的动物。她刚松懈的神经又随着树下移动的火光瞬间紧绷起来。

她探头朝下望去,火光紧追着黑影而来,快速地向她躲藏的这棵书靠近。终于她看清楚了,火光映出了一个人身体的轮廓,但由于草木遮挡,她瞧不见那人的脸,依据身形衣着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而那只已经被他逼到死角的活物是龇着锋利如镰刀的獠牙,怒目嘶吼的小野猪。

野猪身形庞大、体壮有劲、鬃毛如钢刷、獠牙能刺穿人的胸膛,凶猛程度并不次于鬣狗。这只野猪体型尚小,还未长成,又受了伤,一路奔逃,已然无力与对面之人抗衡,只能不停嘶叫。

那人露出手到擒来的自信笑容:“那次看你往哪逃。”

树上的楚云汐听得这话心头一震,她竟识得这声音。

那人说着,右手一扬,一把匕首挥出,精准地刺入野猪的肚腹上。野猪痛苦嘶嚎,四处乱蹦,那人灵活躲闪,又是一刀飞出,野猪不堪疼痛流血倒地。他立即扑上去,几下便将野猪刺死。

他虽弄得满身污血,却高兴地自语道:“今晚可有的好吃了。”

他将外套脱下擦去手上猪血,提着火把,拾来枯枝生火,树下光亮腾起,照的楚云汐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她不自觉地向火光移近,想多汲取一些温暖。在火光的映照下,树下之人忙碌的身影、淡然的笑容,稳健的身姿,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晃动,果真是王行。

她心中莫名的慌张起来,心慌最终转化为厌恶,面对他时,她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情绪,有些讨厌、有些害怕、还有一丝激动。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能将其视为一个危险之人。

王行到底是常年行军之人,野外求生的本领和技巧十分娴熟。他吹响口哨,枣红马火焰闻声从林间奔来,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铁锅,用树枝架起烧水,将死猪剖开,剥洗干净,将猪肉割开用树枝串起插在火边烧烤,不一会儿,猪肉串便将火堆围成了一圈,楚云汐在树上瞧着也颇为有趣。

他并没有将烤好的猪肉立时吃掉,而是用干净的布包起放在马背上的包袱里,显是留作路上食用。

猪肉鲜美的香味不断地飘如她的耳鼻,冲击着她的胃,她轻轻地咽着吐沫,想逃离又舍不得那片温暖的火光。

而然她的肚子终于无法控制地哀鸣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即便有哔哔剥剥树枝燃烧声的搅扰但王行敏捷的听力依然抓住了这丝响动。

他抬头一看,楚云汐惊慌之下,脚下一空从树上掉了下来。

她的衣裙因下坠而飘起,如同一朵巨大的百合在夜间绽放。他起初并没看清树上落下的是什么东西,本能地往后一跃。楚云汐的帷帽包裹都砸到他的脚边。

幸亏抓住了下垂的藤条,楚云汐才没有掉进火堆。她挂在树中间,像一团无根的柳絮在空中飘荡。她天旋地转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肚腹中一会儿如同被火炙烤,一会儿又似被雪覆盖,而肩上更是一阵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站在树下的王行极力辨认,不久便兴奋地叫道:“是楚姑娘吗?”

楚云汐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了,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王行见她身体不断下滑,焦急喊道:“楚姑娘,我这就来救你了。”他奔到树边,像一只轻灵的猿猴,手脚并用,迅速地攀向她所在的位置,将她抱了下来。

她意识有些涣散,他将她放下半靠在树边。她浑身酸疼不已,半睁着眼,脸色苍白而虚弱。

王行紧张地帮她搭脉,她脉象缓慢,身体急虚,显然是有病在身。可惜他所知医理不过皮毛,并不能诊断出她患了何病,只是手指擦过她的手腕时觉得冰冷异常。

如今不过初冬,天气尚暖,他穿着单衣赶路,还满身大汗,握住她的手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楚云汐用仅剩的余力扔掉他的手,环抱住肩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王行忙去翻包袱,好在临走时母亲给了他带了好几件冬衣,他将所有的冬衣都给她披上,心疼的问道:“好些了吗?”

她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勉力抬眼望着他,却见他一双经过战争磨练过的深邃而镇定的双眼此时却充满了慌乱和关切,他满脸焦急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痉挛似得颤抖,身上又疼又冷。火边飘来猪肉烤焦的糊味,王行都无心去管,只是反复地讯问她的情况。

她无力回答他这么多问题,眼皮懒懒地塌着,有气无力地说道:“能给我些热水喝吗?”

终于等到她说话,王行这才安心,取了壶热水,想了想又找出随身带的一瓶盐往水里撒了点,喂她喝下。她身子回暖,胃腹中好受些,却又开始咕咕作响。

王行极仔细地从野猪身上切下几块最好的肉,亲自拿在手里烤熟,尝了味道,试了温度,恐她咬不动,又切细些,用勺子喂入她的口中。

她许久未吃热的肉食,只觉鲜嫩无比,多吃了几口,却又遽然干呕起来。王行慌了神,放下碗勺,轻拍她的背,她呕吐不止,却只呕出几口清水,到后来什么也呕不住来,难受的不住落泪。

王行半抱着她,竟比自己生病还要难过。她渐渐止呕,便昏沉沉地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清晨,她被阵阵饭香叫醒。她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棉衣滑落,她扶着脑袋,慢慢地找回昨晚的记忆。

她在原地坐着闭目养神,清甜的饭香却越飘越近,引得她越发觉得饥肠辘辘。她睁眼正对上一张温和清俊的脸,他半蹲在她身边,手中端着一筒刚焖熟的竹筒饭,稻米的香甜在嫩绿的竹筒的映衬下格外诱人。她从未感受到如此难捱的饥饿。

她只要微微挑动眼皮,就能望见他温柔而充满笑意的脸。她轻轻颦眉,猜不透他笑容背后的深意,她狐疑而警惕的目光让他的笑容凝固。他悻悻而叹:“姑娘放心,我并没有恶意,你不必如此害怕。”

楚云汐仍有些恼他当日的无礼窥视,却隐忍不发,只波澜不兴地点点头,并不去接他手里的饭食,而是自顾自地将他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收拾整齐。王行已经劝阻道:“我来收拾,你先吃饭吧。”她却固执地将每件衣服都叠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漠然谢道:“多谢你昨晚出手相助,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吧。”她说着跌跌撞撞迈出两步,就要昏倒。

王行搀住了她,劝道:“楚姑娘,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缓两天上路也是一样的。从前面大路往南拐有个集镇,不若我去替你请个大夫瞧瞧吧。”

“不用了。”楚云汐甩开的他手,扶着树干艰难地行走。他锲而不舍地紧跟而去,仍喋喋不休地不断规劝。

他的絮絮叨叨让楚云汐心中更加烦闷,她想加快步伐将他甩掉,无奈身上毫无力气,只能一步一步挪行。他紧追不舍,彻底将她恼怒。他不过一个路人,与她并未有什么深交,虽然严青霜曾经与他并肩战斗过,但他们二人相识不久,何以他总是对她流露出过度的关心。他无礼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留恋徘徊,更让她如同遭受侮辱。若是换做以前,她或许会轻易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好意,但经历过至亲的背叛。让她更加警惕一个陌生男子突如其来的善意。说她是性情冷漠也罢,是心胸狭窄也可,她就是不能放下心中的猜忌,若是她连这点警戒自保之心也没有,大约也太过愚蠢了。

念及此处,她骤然停下,王行以为她已被说动,又重新换上笑容。但不过片刻,他的笑容再次溶解,她闪电般地回身,一道白光若流星之尾划过他的脖颈,斩断了他一缕头发。

她用相思剑抵住他的喉咙,低声喝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行正要解释,她倏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试探性地冷笑道:“严青霜在边关见过你,你是朝廷里的人。是谁把你调到这边来,你有意接近我们是不是要调查大哥的下落。派你来的究竟是谁,是王琛?还是丞相?”

“你认识丞相?”他反问道。

她冷声喝道:“我认不认识丞相与你无关。我只想告诉你,你的来意我已猜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半句话不会透露。还请阁下速速离去,莫要纠缠,否则你我只能拼个鱼死网破。我虽病体欠佳,便是豁出命来也不会让你得逞。”

他似乎不会发怒,仍旧笑笑,诚恳道:“姑娘,首先我真无恶意,若我要图谋不轨,昨晚就动手了。何况我并不明白你话含义。其次我只听说过江州有个司马叫王琛,但我与他并不相识。最后,我真是回乡探亲,路过蜀南,与你相逢是偶然也是缘分,并无他意。”

楚云汐并不为之所动,乱挥剑道:“你定是高阶武将,非一般士兵。否则不会清楚朝廷地方官吏。你拼命想我示好,不过为了探我的口风,既然你来意已经暴露,何必再继续演戏。”

王行被她的一番犀利言辞弄得哭笑不得,摇头轻叹道:“总之,你就是不信我,无论我作何解释想必都无用。若是如此,那边罢了,强人所难非君子之风。”

他牵过自己的马匹,取下马背上的行李,将那筒竹饭挂到马脖上,还贴心的为她备了一壶山涧里的清水。他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笑着说道:“以你如今的脚力想来也走不了多远,此马赠与你,你驾着马也能从我身边逃得快些。”

他嘴上强装大度,但眼眸中的失落和难过却是表露无遗。楚云汐也知自己可能冤枉了他,但盲目的善良天真就是蠢笨,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她警惕地接过马匹,在他的协助下翻上马背,凝视他冥想片刻,从手中仍出一块碎银子,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快速驾马奔离。

本以为是暗器的王行,兜袖接住了银子,展开一开,哑然失笑,好笑似得装进怀里。

行到前面的集镇她立即换马,又换了身男装,便于赶路,补充了粮食和水,随便休整了一下,接着上路。

她一路边行边问,都无人见过与白骜相似之人。她被希望和失望来回折磨,既盼望又恐惧,每日忧心忡忡,却又劳于奔命,宛如经受酷刑,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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