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很快就到了。
因为提前到来,民政局前清清冷冷,不见半个人影。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才,在民政局前设置了五十二个台阶,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五十三个,最后一个台阶与先前的五十二隔开,是我爱你的阿拉伯数字吗?象征着两人走过这段爱的阶梯,就会长长久久在一起。

陆之雪觉得挺好笑的,走过就能长长久久?那离婚的人又算什么?

望着高高竖起的台阶,陆之雪微微眯了眯眼,那里被灿烂的阳光笼罩的地方,是她曾经多少个午夜梦回心心念叨向往的地方。

收回目光,她侧过头,看向身侧俊美非凡的男人,突然觉得命运一直对她很不公道,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安排了他与她一起走这段神圣美好的阶梯,却无情的碾碎了她虔诚奉上的一颗心。

这就是对命中不注定在一起的两个人,强行在一起的惩罚吗?

陆之雪心下悲凉,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傻笑什么,走吧。”他柔柔的说,深邃的眸子里尽是宠溺与深情。

陆之雪从未见过一个人演戏,能演得如此逼真,那感情好像是真真切切,若不是昨晚亲眼目睹董庆被杀的照片,若不是亲耳听到他与程琳对话的录音,若不是昨晚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殡仪馆整整坐了一夜,陆之雪怕是死也不会相信面前男人温柔面具下的凶狠无情。

“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她笑着问,心里却下着冷冷的冰雨。

欧阳睿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而后突然严肃了脸,“因为你还欠一个惩罚。”

她当场苍白了脸。

欧阳睿忽而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儿,笑容极其温柔,“傻瓜,吓唬你的。”

语落,他伸手要去牵她的手,陆之雪却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躲开了!并且朝一旁退开了几步。

欧阳睿错愕,突然就后悔刚才的玩笑话,上前几步强势将人按进怀里,磁性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意,“抱歉,我不该开玩笑。”

陆之雪靠在他的胸膛,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子里的刺骨的痛与深邃的恨,抬头,所有的歇斯底里被掩在柔柔的笑意之下:

“是我太敏感了。”

见她与平常无异,他才松了一口气,“傻瓜,我们为什么结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她知道,并且还知道欧阳睿精心准备好了礼物,不是昂贵的钻石项链戒指,也不是带着时光印记的物品,是她们陆家的一缕缕亡魂,然后,再亲手让她成为这支亡魂队里的一员。

勾唇,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我们分开走好不好?我先上去上面等你。”

欧阳睿蹙眉,不解的望着她,“为什么?”

陆之雪摸了摸鼻子,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我想站在第五十二步的台阶等你,然后,我们再手牵手走过最后一步。”

“原因?”

陆之雪侧过头,仰视那高得需要世人仰望的民政局,清澈的水眸里泛着一层晶莹的光泽,仔细一看,那分明是闪亮的泪花。

“我一直在后面追你,现在,我想走前面,让你看着我走,然后追着我一次。”

她眨巴着带着泪花的眼睛,模样惹人怜爱,又像个单纯任性的小孩。

“好。”

他微笑着点头,眼里带着脉脉深情,然后目送陆之雪转身,一步步朝民政局走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陆之雪有些古怪,但具体哪里怪了,又说不太上来。

难道,男人也有婚前综合症?

这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欧阳睿便觉得有些好笑。

而背对着欧阳睿踏上阶梯的陆之雪,脸上灿烂的笑容已经全部消失,神情木讷,像个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只知道抬腿,放下,抬腿,放下。

一步一阶梯,一步一心碎。

一步一劫难,一步一绝望。

一步一步,陆之雪仿佛觉得脚下走过的,不是僵硬的台阶,而是她的血,她的心,她长达二十多年长成苍天大树般的感情,然后,由她一步一步踩碎,碎成再也拼凑不回来碎片。

当踏上第五十二层台阶时,陆之雪看着近在眼前的民政局,恍然听到自己灵魂随风散去的声音。

她僵着身子转身,垂眸看向地下的男人,隔着五十二层的台阶,这样的距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能清晰的想象出他鬼斧神工般完美的容颜。

他朝着她走来,一步一步,坚定有力的走过她走过的地方,好像终于越过了漫长的时光长河,带着脉脉深情来到她的身旁。

与她想象中的画面一样,温馨幸福得让人心醉。

可是,陆之雪知道,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他们之间天翻地覆无数个轮回,过往的美好快乐早已在命运的恶意捉弄下,变得满目疮痍,遍地荒凉。

心与心的距离,已然是隔了宇宙洪荒般那么遥不可及。

原来一切早已回不去了,他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这一刻,陆之雪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哀伤,一路蔓延四肢百骸,蔓延至干涸的眼角,最终化成万念俱灰的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破碎的光。

“怎么哭了?”

他停在第五十一层的台阶,身高的问题,仍旧需要低下头来凝视她。

陆之雪无声的落泪,隔着碎的空气,透过模糊的泪幕,是欧阳睿被破碎的眼泪剪辑成悲伤的光影。

“雪儿,你怎么了?”他焦急万分,却又不知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一时间竟无措的像个孩子。

陆之雪吸了吸鼻子,逼退眼里汹涌而来的泪意,沙哑着声音开口,“没事,就是激动。”

“傻瓜。”欧阳睿松了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都到民政局门口了,还胡思乱想什么。”

“睿,我想爸爸了。”她沙哑着声音说。

他微愣,随后便伸手将她拥得更紧,“领完证,我就带你去见他。”

他的声音极轻极柔,仿佛在跟她诉说着时间最美好的事情,却能一瞬间,将她眼里的哀伤眷念尽数逼退,让隐藏在眸子深处那刻骨铭心的恨爬上双眸。

领完证立刻送她去见爸爸?

她的爸爸已经愤恨的站在了黄泉的道路上,他就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手刃她这个陆家最后的余孽?

用世间最好吃的蜜糖诱哄着将她推进黑暗的地狱,如此卑鄙的做法,如此狠辣的手段,陆之雪真的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曾经认识的欧阳睿吗?

“好了,我们去领证吧。”他哄着她。

“等一下。”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朝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陆之雪扬起了笑脸,“我突然很想念你吃剩下的半碗面。”

“好,领完证我们再去吃。”

“还有火锅。”

“好,连火锅也一起吃。”

“还有糖醋莲藕。”

“你想要吃的,都吃一遍。”

他像极一个脾气极好的先生,对她所有的要求都慨然允诺,那模样,好似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方设法的去采摘给她。

多么的高超的演技呀。

陆之雪讽刺的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起来,“你知道我昨晚去哪里吗?”

语落,她上前跳一步,看着他满是柔情的眼,突然觉得碍眼,在他开口前,她就说:“闭上眼睛,让我用特别的方式告诉你。”

欧阳睿无奈的笑了笑,但介于陆之雪以前就是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所以对于她的突然转变,欧阳睿只当是她恢复了原来的性情,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反倒是更加欣喜。

“好。”他笑着点头,不疑有他,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迅速消散,清澈的眼眸里迸射出凶狠的恨意,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锋利的刀面,在耀眼的阳光却泛着一层极冷的光。

她走上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他亦伸手环住她的腰身,薄唇勾起,笑容温柔。

阳光轻柔包裹着相拥的两人,连风都是轻柔的,像是不知道即将发生的悲伤。

“我抱着爸爸的骨灰,在殡仪馆坐了一夜。”

毫无温度的话落下,欧阳睿还未反应过来,胸前便被一道冰冷贯穿,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

他胸口的血,滚烫如岩浆。

她仍旧抱着他,手依旧握着刀柄,却是哆嗦的。

“欧阳睿,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她笑,干涸的眼睛却涌出了破碎的泪。

“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觉得把我的人生毁得支离破碎,我还会再爱上你?我不过是想要报复你而已,我要的东西,从始至终只有一样,就是你的命!”

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句句无情。

欧阳睿的身子骤然一僵,血色迅速从那张俊逸的脸上褪去。

“去死吧,欧阳睿!”

她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句,右手迅速抽出刀,滚烫的鲜血随即喷涌而出,左手发力同时使力,将受伤的男人推了下去。

然后,她看到了欧阳睿煞白死灰的脸,一点一点的远离她,那漆黑的眼里有着不可置信,有着她看不懂的万千思绪,还有,那还来不及消散的柔情。

鲜红的血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极其刺眼的红。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从高台滚落,寂静的聆听着世界崩塌的声音,眼里凝结的冰晶化为悲痛欲绝的泪,沿着破碎的眼角滑落。

她抬头,望向阳光的方向,眼里满是哀戚绝望之色,手里沾染着他的鲜血,滚烫如火,她抬手,沾染着鲜血的瑞士军刀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寒气。

欧阳睿,你负了我,我亦恨极了你,但黄泉路上,我却仍旧不舍你一人孤单落寞。

而就在陆之雪将带血的瑞士军刀刺向自己的心脏时,一个惊慌的吼叫声从底下响起——

“小雪,快住手!”

刀在离身体一厘米的距离骤然停下,她猛地朝带血的台阶下看去,底下,宁熙宸截下了浑身是血的欧阳睿,越过他,是周如梦温琪瑶顾少司一行人,然后是董庆,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却记得那个声音,自她降生之日就常伴耳边的声音!

熟悉到像刻在耳中的声音。

“哐当”一声,瑞士军刀落了地。

忽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她神魂俱碎,她像个傻子一样,怔怔呆站在原地。

爸......爸......”

陆之雪的身子突然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眼眸睁得大大的,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黑暗,她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像断了翅鸟儿,无力的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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