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妈妈默然。她只得把期盼的目光投向苏玉畹。
苏玉畹年纪虽不大,但打小就聪明伶俐,极得苏长清的喜欢。不光延请名师在学识上精心教养,出门谈生意也常带她在身边。苏玉畹也不负父亲重望,小小年纪表现出大智慧,为家里的生意出谋划策。分家后大房在生意上越来越红火,远远地超过了二房和三房,其中有一小半都是她的功劳。

当然,这年头女人太能干也不是什么好事,苏长清担心别人非议,曾下过封口令。她的这些本事,除了亲近人,外人并不知晓,便是苏老太太及二房、三房的人,也只知道苏玉畹很是能干,能替母亲管家,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果然,苏玉畹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惶之色。她面色平静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这才问王氏:“我让刘叔把陈家表兄留住,如今怎么样了?”

说到这事,王氏的表情顿时舒缓许多:“陈公子本是打算今日回去的,听说姑娘您要带他去茶园看看,便留了下来。如今还呆在客院里看书呢。”

苏玉畹点了点头,道:“你去跟他说,我马上要去茶园,一会儿在大门口等他,今晚不回来了,在那边庄子上住一晚,让他准备准备。”

“是。”王氏应道。

黎妈妈考虑得却比较多:“姑娘,您这样跟陈公子一起去茶园,会不会招来闲话?”

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赞同地点点头。

今天苏长清刚下葬,苏玉畹就跟一个外男去茶园,还在那里留宿,被人知道,还不知被说成什么样呢。如今二房虎视耽耽,正等着抓住苏玉畹的小辫子。姑娘这样做岂不是撞到他们枪口上?到时候苏老太太以此为借口,把苏玉畹一禁足,茶园可不就全落到苏长亭的手上了?

苏玉畹笑了笑:“怎么是我跟陈公子去?自然是昌哥儿跟他去呀!我正事都忙不过来呢,哪有空陪他闲逛?”

大家顿时恍然。

苏玉畹望向王氏:“你一会儿去客院,通知完陈公子,便去韩嬷嬷那里坐一坐,跟她聊聊天。”

她吹了吹手中飘浮在茶杯上的茶叶,语调放缓:“两家几十年没走动,咱家的情况,陈家定然不了解。陈家表兄又是个读书人,对于这些内宅里的弯弯绕,想来他是没想过要去打听的。我听家里的老人说,祖父要续娶继祖母为妻时,舅祖父是强烈反对的。后来祖父执意要娶,又扬言说让陈家不要管苏家的闲事,两家这才断了来往。如今祖父辞世,父亲又不在了,大房势微,二房咄咄逼人,今儿个刚送葬回来就逼着咱们交出茶园,咱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怜着呢。”

她放下茶杯:“你把这些个事儿,当作闲话慢慢讲给韩嬷嬷听,恳请她看在我逝去父亲的面上,去二房处老太太那里坐坐,请个安,全个礼数,就当是关照我们孤儿寡母。”她抬起那双亮如墨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王氏,眸子里满含深意,“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王氏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苏玉畹话说得如此明白,她哪里还不清楚?韩嬷嬷是陈家舅老太爷派来的人。而舅老太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徽州府衙的通判大人,朝庭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官。以前苏家跟陈家没啥来往,大房没办法借陈家的势。这一次苏长清去世,苏玉畹特地派人去徽州府走了一趟,通知陈家此事。当时苏老太太和二房、三房的人还出言讽刺,说陈家是官宦人家,哪里看得上苏家?再说,如今苏家连苏长清都不在了,跟陈家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远了,人家理你才怪。

却不想陈家的舅老太爷十分给面子,不光派了人来,而且来人还是陈家二公子陈卓朗,外加舅老太太身边极体面的一个陪房韩嬷嬷。

想到这里,王氏对苏玉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来姑娘定然是知道大老爷去世后大房面临的窘境,所以未雨绸缪,提前走了陈家这条路,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她点头如捣蒜:“明白,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定把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清楚。”

王氏这样说,苏玉畹便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她点头道:“行了,你去吧。”

王氏行了一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苏玉畹又叫谷雨:“去少爷那边,看他可收拾妥当了。然后叫他去客院那边陪表兄一块儿出去。我到大门口马车里等着他们。”

谷雨应声去了。

黎妈妈此时也知道兹事重大,不好再拦着苏玉畹,挑了一件厚实的素色披风,亲自给她穿上,叮嘱道:“春寒料峭的,山里湿气又重,姑娘可得注意保暖,千万要小心身子。”

“奶娘放心,我省得。”苏玉畹握了握黎妈妈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贴身丫鬟立春、夏至、谷雨和霜降及几个婆子赶紧拿着行李跟上。黎妈妈则留下看家。

殷氏不顶事,家里便得有人照应着。

春天本是绵绵细雨,很少有倾盆大雨的,今儿这雨本就来得蹊跷,却不想来得快去得也极快,只这盏茶的功夫,雨又停了。苏玉畹沿着回廊缓缓地走着,不徐不慢。

忽然,回廊里那一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深蓝色对襟薄袄的婆子出现在尽头。她满脸焦急,眼睛朝这边张望。看见苏玉畹,顿时大喜,脚下直直朝这边奔来,嘴里叫道:“大姑娘,且等等……”

苏玉畹停住脚步,等她过来,眼里却寒芒微闪。

这婆子是二太太院里的赵嬷嬷。

赵嬷嬷想是走得急了,停下来时,竟然有些气喘,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大姑娘,刚才二老爷他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老太太病了,派了老奴来请你们过去呢。”

说着,她打量了苏玉畹一眼,又看了看立春几个丫鬟,问道:“大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准备去茶园。”苏玉畹道,脸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幸亏老奴来得巧,在路上遇见姑娘。”赵嬷嬷笑道,“如此也好,也不用耽误时辰了,老奴这就伺候姑娘去老太太那边吧。大姑娘不必担心,大太太和二少爷、三少爷那边,自会另有人去通知他们。”

立春等丫鬟在后面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苏老太太,今早出葬前她们还见过,气色好着呢。毕竟苏长清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英年早逝也不见她有多悲伤。守灵跪灵全用不着她,一任丧葬事宜也用不着她操心,整日呆在屋里养尊处优的,哪里就忽然病到要召集各房子孙去跟前伺候的地步?

这明摆着是二房想出的招儿,要阻止自家姑娘去茶园呢。

她们不由得担心地望向苏玉畹。

苏玉畹脸上却不见半点焦急气恼的神色。她仍是一脸平静,对着赵嬷嬷关切地问道:“祖母是什么病?可要紧不要紧?传了郎中了没有?”

“因为大老爷的事,老太太这段时间是吃不好睡不着。今儿个出葬,老太太怎么也不听劝,执意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姑娘也知道,这天虽说快要入春了,却寒冷着呢。想是那会儿吹了风,这会子便嚷嚷着头疼。”赵嬷嬷道,“刚已派人去请郎中了,这一会儿想来已到了吧。”

苏玉畹点点头,转头对丫鬟们道:“立春和霜降跟我去老太太那里,夏至到门口叫车夫把马车给卸了,谷雨到陈家表兄所住的客院去,告诉他和昌哥儿、盛哥儿,就说祖母生病,茶园先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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