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言前世就知道萧良夜这个姑婆的存在,但是除了必要的年节,她也没有单独来探望过她。
就只记得是个很恬静的女人,也没有夺喜欢她,永远都是冷冷地道的样子,后来她生了阿离,带他上门来拜见,姑婆听说孩子小名“阿离”,也没有给她一句半句吉利话,只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

过去有五六年了,这时候柳如言想起来,反而觉得她是侯府中难得的温情。

姑婆听侍婢说了柳如言的身份,也没问原因,只问:“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柳如言想了想,说道:“两年……或者三年。”其实在她的记忆里,还上她柳家那笔巨债,萧良夜只用了惊人的一年不到。

其实那时候她就可以抽身离去,但是她没有。

她迷恋那个男人,像迷恋她生命里的毒,入了口,入了血液,入了心,根本拔不出来。

姑婆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呆不了这么久。”

柳如言猜想姑婆这句话的意思与真相相去甚远,但是也不愿意反驳,只微微笑道:“即便是在这里长伴姑婆,柳氏也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在这里,为她死去的孩儿点一盏长明灯。

日日夜夜。

在家庙的日子十分宁静,就如她所想,萧良夜并没有闯进来骚扰她的兴致,她也禁止手下侍婢出去打听——打听萧良夜的行踪,打听那天要死要活嚷着不肯嫁人的玉颜姑娘的死活,那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在这里,就只有木鱼和佛喧,一声一声,连绵不断,檀香让她心里安宁,安宁地想起从前,阿离还在她怀中的日子,软乎乎的手和脚,软乎乎的小脸蛋,软乎乎的眼神,像只毛茸茸的熊。

“阿娘,为什么爹爹不来看阿离?”他也这样问过她的,软软糯糯的童声,“爹爹爹是不喜欢阿离吗?”

“不、不是的,”柳如言在心里回答他,“爹爹只是不喜欢阿娘——”

“阿圆说中秋晚上府里有好戏看——阿娘能带我去看吗?”

过去得久了,柳如言已经不记得那晚演的是《四郎探母》还是《水漫金山》,只记得很热闹,锣鼓朝天的热闹,长袖善舞的女子字正腔圆,她抱着阿离过去,人头济济,阿离委屈地说:“阿娘我看不到——”

“我们能走近去吗?”

回想到这里,柳如言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她不记得那出戏唱了什么,也不记得上台了那些名角儿,就只记得阿离期盼的目光,为了他这点目光,她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带他看个清楚!

她略略抬起头,青烟缭绕中,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见当时的自己,抱着她的孩子往前走。

“夫人你不能过去!”有人出面拦住她。

“为什么不能过去?”

“侯爷和玉颜姑娘在前头。”

“那又怎样,既然你喊我一声夫人,就该记得,我是这个侯府的主人,我要去哪里,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拦得住的?”

“哟,我还当出什么事了呢——原来是夫人好大威风!”萧玉颜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倒是会吓唬人!”

“萧玉颜你——”

“夫人不必这样,尤其不必在我面前耍威风,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不是这里奴才拦着你,是侯爷说了,不见。”

“不见——”她怔了怔,不肯死心,“不见谁?”

“不见你,也不见你怀里这个孽种!”

一滴泪,终于从柳如言的眼睛里掉了下来。

“阿弥陀佛!”柳如言听到身边的佛喧,然后是木鱼声,她转头去,看见姑婆宁静的面孔,“柳氏你入魔障了。”

柳如言一呆,下意识抬头,看见佛祖慈眉善目,在青烟缭绕中。是的,是过去的事了,是前世的事了,她应该忘掉,忘掉那些让她难堪的让她愤恨的让她怨恨的……过去,但是她怎么忘得掉阿离呢?

姑婆又宣了一声佛号,饱含了怜悯:“良夜叩门,说要见你。”

“不见!”柳如言硬邦邦地说。

从前他不见她,如今她不想再见他!

“恐怕还是要见一见的。”姑婆说。

“为什么?”柳如言不明白。

姑婆看了她一会儿,转头向佛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前世因,今生果,柳氏你不见他,就没有办法了结这段因果。”

柳如言身子一颤:“前世因,今生果”——姑婆她是听说了什么,还是看穿了什么?

柳如言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去见了萧良夜——就如姑婆所说,这段因果,既有前因,终究是要了断的。

萧良夜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这侯府里,敢让他等的,柳氏还真是头一份。

到她走出来,缁衣素颜,却是纤腰一握,眉目如画。

心里一动,火气倒消了大半,只说道:“快到中秋了,阖家团圆的日子,你总该出来露个脸,免得底下人嚼舌根吧。”

露个脸——柳如言冷笑:他这会儿倒希望她出来露脸了,从前呢,从前他连阿离都不见!便只冷笑:“怎么,怕底下人嚼舌根,不怕我伤了你的心肝宝贝,把她给嫁了出去?我怎么记得,前儿有人说,不会放过我呢?”

“柳如言你!”萧良夜气得脸色铁青,“你不要得寸进尺——上次玉颜的事我没有和你追究,是看在你才进门的份上,你再这么下去,别怪我追究你父亲教女不严的责任!”

柳如言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被打中了软肋:自古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哪怕如她父亲这样豪富的盐商,只要萧良夜存了心,找他一个错处,治他的罪,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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