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医师只觉纳兰柒带着些沾沾窃喜的稚气童音如雷轰电掣般炸在耳边,她的脸刷得一下白了,脑袋也有些发懵,整个人像尊泥雕般愣愣地戳在矮几边。
“你···你如何···察觉的?”

过了好半响,她才平复下自己惊慌失措的心情,喘了几口粗气,朝纳兰柒勉强挤出丝苦笑,结结巴巴地问道。

纳兰柒不妨淼医师竟会这般惊愕失色,一时也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淼医师脸色,见她不停喘着粗气,忙闪身到矮几边倒了盏茶水递过去。

做完这些,纳兰柒又盯了淼医师片刻,见无大碍,才轻言细语地解释道:“我知道墙上裱着的墨宝是我父亲早年的作品,这画设色浅淡、年久有退却益见清雅,是幅不可多得的丹青。但除了我父亲炉火纯青的手法外,持画人多年费尽心思的保管也是成就它的重要原因。”

纳兰柒顿了顿,视线转向北墙上挂着的画,道:“可倘若仔细打量这幅画,会发觉它的边角有些微微上翘,部分边缘甚至残旧破损了,我揣测是有人经年累月地摩挲它导致的。”

“那···你又如何肯定摩挲之人是我···或者我摩挲画是因为···因为···仰···仰慕作画之人?”

淼医师虽然说话还是吭吭哧哧,但面色已微缓。她小抿了一口茶,眉宇间带着惑色,询问纳兰柒。

纳兰柒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又俏皮地眨了眨眼,才不紧不慢道:“自然是我随意猜的,我又没有神机妙算的本领。”

淼医师添了几分血色的面上又是一僵。

“对了,淼医师,我父亲可是位医痴,虽然他没什么天分。可他若是知道您这位着手成春的名医仰慕他,定会欢喜到忘形。”纳兰柒忙脆声嚷嚷。

“欢喜到忘形?”淼医师有些愣忡地呢喃了一遍。

她垂下头,定定看着眼前那张与纳兰俊义有七分相像的俏脸,思绪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夜。

那是她出嫁的前夜,一个淡月笼纱,春风十里的醉人之夜。

她使尽浑身解数躲过闺阁外的护卫,却撞见了不知是何缘故,猫腰躲在后院狗洞中的纳兰俊义,撞见了自己命里的变数。

二人皆被对方唬得一跳,七慌八乱地朝外头疾步奔去。

他们一直狂奔为停歇,路过店肆林立的街道,路过歌舞升平的乐府,路过芬芳馥郁的花苑,路过青藤密布的小巷,最后双双瘫倒在郊外芳草茵茵的土地上,相视一笑。

一见义郎误终身。

从此以后,草长莺飞、铄石流金、玉露生寒、傲雪凌霜,春夏秋冬四时轮转,只盼与君再会。

纳兰柒见淼医师直勾勾看着自己也不言语,知她定是在追忆往事,于是自顾自饮起茶来。

“他若知道,大概也不会欢喜到忘形。他对我而言,是心底朱砂,可我如他,大抵只是萍水相逢罢了。好在这些年,我已习惯了个中滋味。”

过了良久,淼医师闷闷叹了声气,她话语中虽满是寂寥,面上却仍笑容清浅。

她见纳兰柒同个小大人般,低着头慢悠悠品茶,不禁噗嗤一笑,眼疾手快地从纳兰柒手中夺下茶盏,挑了挑眉打趣道:“你们府里的老嬷嬷难道没告诉你,小孩子喝茶晚上会做噩梦的。”

“莫匡骗我”纳兰柒撇了撇嘴,摇头晃脑地扑了上去。

“快离我远些,你父亲惯用丽泽堂制的墨,你身上也沾染了些许墨香。那家墨真是臭极了,不安分守己制墨往里添置花汁也便罢了,偏偏还添了白檀、苏木、紫草、苏合香四位药材,真是暴殄天珍!”

淼医师煞有介事地翕了翕鼻翼,又用食指戳了戳纳兰柒脑门儿,把她推至一旁。

“明明是幽韵萦绕,却被您说的臭不可当!”纳兰柒假作恼怒地撅着嘴,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瞅着淼医师,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可她触上淼医师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瞳孔,没来由失了语。

一日三秋,眼穿肠断,她太熟悉这种眸色的意味了。

因为很多年前,她也这般魔怔,在烽火燎原的暗夜里,蜷缩于陌上夏蚊成雷的芦苇荡中,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一遍一遍勾勒那朵徐徐绽开的木槿花,等待那个迟迟不归的少年。

入骨相思,谁人知晓?

也许是心有戚戚,也许是鬼使神差,纳兰柒犹豫了片刻道:“淼医师,您不觉得你我有天作地合的母女缘吗?不如您,做我嫡母吧。”

“啊?”淼医师只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缓缓握紧手中拳着的茶盏。

若是旁人说这话,她也只当是疯言疯语,可纳兰柒那双深邃无澜的眸子,让她没来由的笃信。

“主子,纳兰小姐,奴婢包好虎掌草了。”

二人皆一言不发、屏气凝神地看着对方,秋葵却掀起门帘,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屋子里紧张的气氛被搅动开来。

那丫鬟应该是箭步跑过来的,潮红的脸上还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可她也顾不得擦,便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淼医师身边,慌里慌张道:“主子,不好了,纳兰小姐那通身米粉味的丫鬟在外头嚷嚷,说她们小姐捡的喜鹊儿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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