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当日想的其实没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要对她好,她无论如何是没有脾气的,一如赵知身,一如慕容铮,云间对此二人,从来都是温温顺顺,拼死拼活地为他们着想。
所以十三公子觉得,要留住云间,便就待她好,这原本没什么毛病。

“你要待我好,凭什么?”云间问。

十三公子道:“别人待你好,本公子便待你更好。”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是,”云间回想了方才那一吻,鼓了鼓勇气问道,“可是你方才对我那样,不是待我好应该做的,你分明……分明是占我便宜,你凭什么占我便宜?”

十三公子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动,定了定神,眼睛仍保持没有聚焦的模样。云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珠,试图从其中发现什么。

她一直一直很努力地把和所有人的界限都划得分明,对谁都是如此,她还不知道情之滋味,可是她到底知道,亲嘴巴这个事儿,不是界限分明的人该做的。既然要分明,就必须得问清楚,她既要听十三公子说清楚,又怕他真的说出那样的答案。

十三公子像是被问住了一般,深深吸气思考了许久,云间便已经心中明了,道:“公子不知怎样回答了?公子口口声声说要待小女子好,可是公子实际并没有仔细想过,应该如何待小女子好,公子只以为自己有这番心意就够了。公子将小女子亲了又或者怎样,全是单凭公子的心意,公子便是这样一个凡事都随着自己心意的人,公子说要对小女子好,我,凭什么敢信?”

十三公子微微踟蹰了一瞬,似有些难以张口一般,复又轻轻一笑,手掌在她脸上摩挲,用拇指覆上她的眼睑,使得云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我是有点儿喜欢你。”十三公子道。

云间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可是她的心不是死的,十三公子近来反反复复跟个神经病似得,潜意识里早也该有了察觉,听到时,原本也不该十分意外。

云间轻轻地,“有点儿喜欢……”

“嗯,”他干脆地回应,又好像有些头疼的样子,“喜欢你,别再问为什么,你问得我像个傻子。”

云间的心又狠狠地跳了一下,此刻她希望他是真的瞎了,不要看到自己因紧张或者又因为什么,而微微潮湿的眼眶,定了定神,她又鼓起勇气道:“那公子对师姑娘呢,也是有点儿吗?”

十三公子便闭起眼来叹了口气,“提她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这是一道坎吗,公子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吗,公子曾心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师姑娘,现在留了一道缝隙给小女子,公子要小女子在夹缝里生存,是对小女子好吗?”云间微微撇开脸去,“这样的好,小女子不要也罢。”

云间说完,便想从他用身体挡成的这堵墙上绕过去,心里告诉自己,对,不要也罢,就算想要也要不起,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止一个师子归这样简单。

这样想着,云间的心志便已经坚定了许多,这时候后面的瞎子就算再怎么追上来,再如何摔得狗吃屎一样,她都不会管的。

十三公子转身拉她的手腕,耐着性子,“沈云间……”

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外传来安康有意提高的声调,“张妈来了,公子和姑娘话还没说完呢。”

云间便用力甩开十三公子的手,大声地道:“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人同室而居只会让我无比恶心,你心里想着她,就不要再来找我!”

十三公子知道戏又开场了,心里无比地烦躁,但也懒得陪她演下去,蹙起眉来,端起手臂不悦地立在一旁。

云间瞪了瞪眼,挤出两滴水花来,用力地推门,安康便在外头把门打开了,云间用袖子遮着眼睛,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张妈看到这情状,也只好叹一口老气。

自天冷之后,醉月楼的生意便渐渐冷清起来,这是很寻常的现象,所以今日的门庭若市便显得愈加鼎沸。

花娘们纷纷装扮好了,恨不得穿出冬日里最好看的衣服,生怕过几日一场西北冷风刮过来,整个冬天都没机会见人了。

绣儿的伤早已好了,运气好,脸上也没有留疤,见到云间气氛怪怪地跑进来,急忙迎了上去,将她的袖子挽着,细心地问,“听说十三公子来了?”

“来了。”

“怎么没见着?”

云间想起来,十三公子瞎眼这事儿,还不打算让外人知道,所以今日之事,他是不便公开露脸搅乱子的,心里便冷静了许多,一脸高傲地道:“我挑选入幕之宾,关他什么事。”

绣儿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既认为云间有些口是心非,又感慨她的口气如此之大。

那些公子哥儿们便围过来了,云间本还有些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来的魅力,吸引过来了这么多人,但看到那些公子哥儿们对月榕的态度极是尊敬,加之有部分是在围场见过的,帮慕容仲得到破甲弓的,心里便也有了答案。

公子们朝近处走来,远处的一边,却也格外的热闹,许多花娘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那头闹哄哄的,欢声笑语,很有些烟火气。

云间正张望的时候,便有一名公子凑近,呈上一宝道:“这是西域最上品的螺子黛,云间姑娘国色天香、秀色可餐,唯有此上品,才配得上姑娘丽质。”

云间轻轻地看了一眼,轻轻地道了一句,“俗物。”

那公子听到这两字,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心说说你国色天香小爷都嫌闪舌头,十三公子宠过的女子,惹不起惹不起。

另一公子上前,将那俗物一推,侃侃道:“听说云间姑娘过去很得名士大家赵先生的偏爱,常在园中书院内单辟时长,品茗煮酒,传授诗词文雅,在下所作诗赋二卷,请姑娘品鉴。”

呵,这会儿倒说起名士大家来了,寻常背后里不知是怎么嘲笑赵知身的。

云间尴尬地一笑,“公子听谁说的,这些东西小女子一句也看不懂。”

“云间姑娘,这可不是俗物啊。”

云间无辜地眨了眨眼,无辜地道,“可小女子正是俗物啊。”

云间一连便回绝了几位前来搭讪的公子,月榕本受了慕容仲的托付,要帮衬几句,可云间嘴上的话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且一阵见血,是也很难帮衬什么。

直到最末,孙炽从公子当中站了出来,开口道:“姑娘既是韩地生人,在下家中掌厨亦是地地道道的韩人,会做几样聊以叙旧的小菜,不知这一样,可能打动姑娘芳心?”

云间的眸光轻轻一闪,“哦?这个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烟火气,”说着,云间向诸位公子行了一礼道:“诸位公子今日肯来,又带了这样多珍贵的宝物,心意小女子自然是要收下的,改日会一一回礼。今日并非小女子不识抬举,只是小女子身在花楼之中,心中所向往的,便必是花楼中难得一求之物,譬如烟火食味、天高水长。”

公子们听来不乏有些道理,心中渐渐了悟。总归是不算白来,既能知其所好,也是一样进展。

远处的那一头便又迸发起了一阵哄堂的欢笑,姑娘们尖叫起来,纷纷弯下腰,急急忙忙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原来是有一位身材纤细的白衣公子,正在变戏法哄姑娘作乐,只见他将搁在暖房里这时候还难得一开的一朵红芍揉碎了花瓣抛向空中,那些花瓣便变作了金片挥挥洒洒地落了满地。

云间只觉得这月华一般的一身白衣十分地熟悉,那男子举止嬉笑间,竟还带着仿若女子一般的娇媚,面庞亦是男生女相,若是换一身装扮,纵是花场老手,恐怕都要难辨雌雄。

“听说这位是原州商会万掌柜的儿子,很有钱的。就是名字不太好,万流离,流离失所的流离。”绣儿附在一旁小声地说。

绣儿并不知道,这便是他撞过的那只鬼,谢白衣。

云间急忙道:“那还不快去捡钱?”

说着便朝那边走过去,绣儿有些傻眼,你方才装了那么一番清高,一转眼就见钱眼开啦。但脚步也是一刻不敢犹豫地跟上去,到了地方,这一波的金子已经捡完了。

谢白衣似十分享受撒钱的快感,又是一捧金片洒下,姑娘们再度纷纷低头,只有云间站着,眨着眼睛将他看着。

谢白衣狐疑地问,“你怎么不捡?”

“小女子动作快,已经捡完了。”

“那你可以多捡一点。”

云间笑起来,“小女子只是认为,这处值钱的不在地上,而在公子,所谓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有这捡钱的功夫,不如趁这时间向公子讨教一二。原州商会的生意遍布江南乃至中州,必有一番匪夷所思的生财之道,若能得公子一句点播,小女子可能就要发财了。”

“呵,”谢白衣傲娇地一抹轻笑,“此道若为常人所解,商会又到何处去赚钱。”

“小气。”绣儿嘟囔一句。

云间道:“小女子只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小女子曾遇到一位卖梨子的老伯,他问小女子,小女子用五文钱买了一只梨子,又以六文钱卖回他,再用七文钱卖回,八文钱卖出,九文钱买回,十文卖出,小女子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赚了多少又赔了多少。小女子虽不精于算数,但也算得出答案,那老伯却是笑而不语,直说小女子不懂。这问题困扰了小女子许久,请公子解惑。”

谢白衣完全无需思考,便道:“赔了。”

“赔了?”

姑娘们听了问题,也纷纷算起来,明明是赚了,为何说是赔。谢白衣道:“买进卖出,乃是生意之行,生意人寻求的是利润最大,五文买得的东西可卖十文,能赚五文钱的东西最终只赚了一文,便是赔了。”

“原来如此。”云间幽幽地点头,又问:“公子慧眼,看小女子这样的人可做得来生意?”

谢白衣悠悠摇头,“做不来的,莫说你赚不到钱,生意场有生意的规矩,破了规矩,是同行所不容的。”

“是了,花楼里有花楼的规矩,生意场有生意的规矩,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规矩,有人破了规矩便会有同行计较。”轻一施礼,“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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