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亲人的伤痛,云间很能体会。见芷萱如此,也没有要与她争宠的打算,松开十三公子的手臂站到一边,由着他干巴巴地站着被芷萱捶打。
似这几下粉拳就耗光了力气,芷萱打着打着就跪坐到地上,嘴里叫着姐姐,眼泪不住地流。

云间并不是有意想让谁失去亲人,只是汀兰几次三番地想要她性命,她不可能不做回应。云间早已不将自己归为善类,此刻虽然见芷萱哭得可怜,仍在心里告诉自己,与汀兰的前尘旧恨一笔勾销,她不会为难芷萱,但也不打算因同情而帮助她什么。

终是曾交颈厮磨过的人,十三公子仍余一些怜香惜玉的心情,低头看着她淡淡地道:“姐姐不在了,你便好自为之。”

“为什么!”芷萱水汪汪的眼睛像破裂的水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着去扯十三公子的衣角,哀求一般地问,“公子为什么不喜欢萱儿了,萱儿那样喜欢公子,公子为什么不喜欢萱儿了……”

十三公子尴尬地看云间一眼,云间干巴巴地眨着眼睛,一副“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自己想办法”的样子。

他便叹了口气,笔直地站在那儿,由芷萱那么拽着哭着,好歹是沈玉眉带着盈盈走了进来,还没走近,盈盈就呵斥道:“芷萱,你在干什么!”

芷萱松了手,咬着嘴唇伤心而无声地掉眼泪。无论如何,她也该明白了,姐姐不在了,她一点点靠山都没有了,往后在醉月楼里,规矩和等级是大过天的。

沈玉眉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看向十三公子,谄媚地开起了玩笑,“哎哟,十三公子可算舍得把我们云间姑娘送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眉娘可要忍不住叫人前去问问了。”

云间急忙向沈玉眉福身见礼,沈玉眉夸张得皱起眉来,“这是怎的了,这脸上怎还挂着伤?”

“是女儿不小心,公子怕这样回来招人笑话,适才多留了几日。”云间回答。

沈玉眉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而对十三公子,“过来看看倒是其次的,是有桩正事要同公子商量。说是后两日,陛下安排了金阳城中的贵公子们与霍北来使去城外猎场狩猎游玩,本来这事儿同咱们园子也没什么关系,但那位大使说是要些女眷相陪才有乐趣,围场上刀剑无眼的,城中的千金贵女都不愿作陪,便说是从咱们这儿挑选几个得体的。那位大使已经钦点了一个绣儿,余下的几个,眉娘也不知道问谁,还请十三公子帮着定一定,眉娘倒是也指望着,若是姑娘们出了什么小岔子,十三公子能照应一二。”

“唔,有这等事?”十三公子洒然地笑,“本公子倒是乐得做这差事。”

芷萱在旁边听着,眼睛蓦地睁大,再一次扑上来拉住十三公子的衣角,“我要去!”

沈玉眉皱眉,使眼色让盈盈赶紧将芷萱拉开,芷萱避让着,仍死死将十三公子的小腿抱在怀里,仰起头来求他,“请公子带上小女子,请公子帮帮小女子,小女子绝不会纠缠公子的,求求公子,让小女子去吧。”

十三公子又尴尬地皱起眉来,云间朝他脸上看了一眼,不悦地道:“就让芷萱去吧,小女子便不去了,显得多余。”

说着便转了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沈玉眉看着,云间这分明是一派吃醋的模样,面上也跟着有些尴尬,只得对十三公子道:“云间性子是这样的,公子也不必太惯着她了。”

……

芷萱见十三公子这条路实在走不通,便只好低头去求得了霍北王子宠爱的绣儿,先是将过往同吃同睡的情分挑着好的说了一遍,再是将自己失去姐姐的悲苦哭了一通,又是指天发誓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绣儿耳根子软,终是去向霍北王子说了情,将她一道带了过去。

云间是真的不想去,这几天呆在听萧别院里,没有机会去看望赵知身,不知他的身子养得如何,家中可有家务需人料理,他消息灵通,必也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过去给他看看,或许他还会担心。

一早十三公子便特意过来接她,云间呆在房里关着房门,荻花苑外围着一堆看热闹的姑娘,只见十三公子在外不住地劝说,云间在里头砸着东西大喊:“有我没她,她要去我就不去!”

姑娘们纷纷议论,云间真是一把好手段,竟能将堂堂十三公子拿捏到如此地步。

十三公子还是要面子的,一脚将门踹开,冲进去将还未梳洗的云间给扛了出来,走到门边时对那些姑娘们吼着,“看什么,滚!”

姑娘们鸟雀一般退散,云间打着他的后背,“放我下来,我真的不想去,那围场上打打杀杀的,丢了小命怎么办!”

一路抗出了醉月楼,将云间塞进自己的马车,十三公子利落地吩咐车夫开路,吹眉瞪眼地对云间道:“你不去芷萱又要缠我!”

“你们都相好一年了,缠就缠么,怕她做什么。”

十三公子严厉地瞪她一眼,终是有些难为情地说:“上次那猴儿烧,就是她给本公子喝的,你说我怕什么?”

提到那猴儿烧,云间的嗓子里像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这次围场出游没那么简单,卫西门猎场,距离城中并不远,为何偏要留宿,是怕公子们舟车劳顿?你们这些贵公子有这么娇惯?”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不过本公子这边暂时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宸王也会去,应当不会有事。”

“宸王?”

十三公子好奇,“你对六哥有什么看法?”

云间道:“宸王心胸宽广,气质豪迈,是小女子钦佩之人,若是有他在,是要安心许多。”

十三公子不悦地翻眼,“难得听你口中有个好人。”

近来城中事情太多,狩猎出游的事情一切从简,没摆什么排场,陛下和皇后也并不到场,只让这些公子们陪着那霍北王子玩玩。

但围场上的玩,不是真的玩,那是真刀真枪的比试,比的是谁的马跑得更快,谁的弓拉得更满,雄心壮志与拳头的硬度匹不匹配。

到达时,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十三公子体贴地撑开一纸小伞,为云间遮起阳光,纸伞下一个风流倜傥一个纤腰娉婷,着实是惹人羡慕的。云间偷偷去看他在阴影下的侧脸,觉得若是日后哪位姑娘嫁了他,让他如妻如女地一般宠着,应是十分美满的。

十三公子凉凉地看她一眼,“你需珍惜眼下的好日子,与你这般,本公子也演不了太久,实是委屈得很。”

这围场是就着一座山建造的,营地支在山腰上,大帐支了一地,像一个个巨大的坟包。云间想起小时候,她就曾打过这样的比方,被阿娘打了一通手心。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怀念,心中也有一丝畅快,看着那遥远而缠绵的墨绿山峦,想要策马狂奔,抱着一只柔软的兔子在草地上打滚。

“本公子还有些琐事需要安排,你先去帐里同姑娘们在一处,不要乱跑。”十三公子指着一处粉顶黄帘的帐子对云间道。

一众深灰墨绿之间,这帐子就像一个招摇的裸1女,女子们的嬉笑声,毫不避忌地传出来。

云间走进去,很快就被姑娘们围拢起来,大家纷纷猜测,这次能跟着过来,一是沾了绣儿的光,二是要看云间跟十三公子怎么说。

只有芷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对着铜镜,慢悠悠地一下一下地梳发,一身素白的衣裳,仍在为汀兰戴孝。

姑娘们见云间尚未梳洗,便哄着她到了铜镜前,让她先妆点打扮,而后便又叽叽喳喳地急着出去抛头露面了。

帐中只余云间和芷萱两人,芷萱仍在细细地梳头,起初也不说什么,忽而转头对云间淡淡地笑开,从身侧取出一纸卷轴,慢慢地展开,卷轴中绘着一名女子的图像,题了两行赞美的小字,“云间,你手艺好,帮我照着这画像上妆点一番可好?”

云间便将那画像认真地看了一遍,不想另起是非,拿了笔正要往芷萱脸上去,芷萱道:“这还是上次十三公子从岑州带回来的青黛,省着些用,我以后也用不起这些了。”

云间知她在故意说话气自己,便不说什么,继续下笔。芷萱又道:“你可知这画像上画的是谁?”

云间不说话。芷萱继续道:“这是十三公子的亲笔丹青,画的是韶明公主师子归,我花了很多银钱才寻到这赝本,见过韶明公主本人的都说,我的眉眼是与她有一些相像的,你说,我照着这样装扮,会不会另十三公子高兴一些?”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无非是在提醒云间,无论十三公子现在对她多好,也取代不了韶明公主在他心中的位置。

云间听得烦了,眼底露出不悦的神色,将那画拿起来又看了看,笑着道:“你同我说这些又如何,你一向自诩霸道,但情爱面前人人霸道,总归我才是公子的眼前人,韶明公主算什么,她早已嫁作人妇是残花败柳了,而我的一切对公子都是新鲜的,她,或者是你,拿什么跟我争?”

云间说着,利落地将手中画卷撕成两片。

芷萱也轻轻地笑起来,望着铜镜里映出的男子的身影,“公子,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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