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所有军士通通不许冲锋,只消得远距离射杀秦军,方为上策。”
犁汗王目光之中闪过一抹狠厉,阴冷的语气丝毫不近人情,颇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得令!”

传令骑兵刚刚离开,舒穆禄就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位身着黑色紧身衣,腰*际佩剑的男子。

“拜见大王!”

此人面色恭敬,弯腰单手行礼,正是之前的呼罗斥。

“呼罗斥?你怎么会在这儿?本王不是叫你看着沛岚公主的么?”

犁汗王舒穆禄脸色一变,严厉质问道。

“禀报单于,下臣是来传达公主的考虑的,公主说道:秦人军阵严整,当以围歼为上,冲锋为下……”

犁汗王舒穆禄闻言,虽然心里十分赞同自己的那个便宜妹妹的说法,生性自负使然,嘴上却是不肯服软,登时怒目喝道:

“如何行*事,本单于自有考虑,不需要她一个女子贱婢插嘴,哼!”

“若是她能够早一点有此觉悟,弃暗投明,又何尝会出现如此状况,如今本王深得大单于信任,大权在握,势如破竹,倒想起巴结我来了,若不是看在她是本王亲妹子的份上,能否有她贱命,还是未知之数!”

犁汗王毒舌既出,更是没有丝毫的收敛。

“公主啊,你这可是害苦下臣了!”

莫名其妙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呼罗斥一脸无辜,心里不时地为自己鸣冤叫屈,肚子里也暗暗憋了一股子邪火。

“传话完毕,下臣也已经完成任务,就此告退!”

言毕,自是挺腰转身,扬长而去。

自己本就不喜屈居于刚愎自用的犁汗王之下,又岂会白白的担下这一顿冤屈的臭骂。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自以为是匈奴犁汗王,自然唯我独尊,不喜听从他人论教,自己又何必去趟这一趟浑水呢,回去遵照老犁汗王遗嘱,好好保护沛岚公主才是王道。

“回去告诉那个贱婢,没事给本王滚远点,打仗是匈奴儿郎们的活计,一个小小的公主,还是乖乖呆在王庭,静坐祈福,以免引火烧身,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犁汗王依旧不依不饶,口舌毒辣,呼罗斥只是装作充耳不闻,策马远去。

“大当户且俚曲何在?”舒穆禄阴沉着脸色一声大喝。

“嗨!”面前拥挤的骑兵之中,转而裂开一个口子,一名体态臃肿、肥头大耳,浑身上下仅仅穿着一条毛皮短褐,脚蹬皮靴,头戴朱玉毡帽的匈奴人扯着马缰走了进来。

左右大当户,乃是匈奴二十四长之一,掌管一部草地牧场,名义上受单于节制调动,内部亦是一方霸主,自行摄政,大抵相当于中原周朝分封制之中的诸侯国国君。

径直策马来到犁汗王面前,且俚曲马上微微一躬,面带恭敬的说道:

“大王有何吩咐?”

只见舒穆禄斜躺于王帐胡车之上,一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貂绒裘衣,脸色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前方列阵的草原骄子,可是隶属于大当户麾下?”

大当户且俚曲闻言,耳闻“草原骄子”四个字,一丝笑容爬上脸庞,“回大王的话,正是本部麾下!”

“既然如此,烦劳大当户发令下去,此战要尽可能在远距离依靠弓箭杀敌,不可贸然冲锋……”

“还有,若是遇到敌方主将,万万不可暗箭伤人,最好能够留下活口!”

“大单于所说,第一条没有问题,可是这第二条……战场上刀剑无眼,乱箭发射,要想留下活口,当真并非易事!”

“末将斗胆,敢问大王,留下对方主将,可是有招降之意?”

舒穆禄闻言胸有成竹的眯了眯眼,“是又如何?”

且俚曲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说道:

“秦人勇武,崇尚大义,战场之上视死如归,招降恐怕当真不易……”

“你只管保他活口,其余不论,本单于自有主张。”舒穆禄不可置否的撇了撇嘴。

山人自有妙计。对于绝望之中的人来说,有些时候,投降可要比死亡好受多了。

舒穆禄如是想道。

“诺!”且俚曲微微一躬,抬头问道:

“那……其余秦军呢?”

“包括哪些掠夺而来的秦人奴隶,一个不留,尽皆屠戮!”

舒穆禄狠狠一巴掌,直接拍在了身下的胡车之上,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的说道:

“之后全部枭首,制酒祭天,嘉奖勇士,慰藉亡灵,以昭日月!”

“诺!”

且俚曲再次一躬,转身策马而去。肥胖的身躯蠕动在宽大的马背之上,左摇右摆,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下来一般,看起来颇为滑稽。

号令既下。

偌大的荒原之上,瞬间风云突变。

出乎秦军主将的意料,匈奴人并未急于冲锋,而是突然后退数十步,与冲锋的秦军拉开了距离。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蛮人。

本以为依靠最后的冲锋,能够以残军败将的状态,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和对抗,大丈夫得死沙场,死而无憾。

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已被敌方完全看透,以至于将这些本可以列阵抵御一阵的秦军将士,彻底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无疑又将是一场虐杀!

“嗖嗖嗖!”

终于,匈奴大当户麾下的前锋铁骑,展开了第二轮齐射,箭镞破空之声随之迎面而来,黑压压的箭阵顿时遮天蔽日,杀气腾腾。

秦军主将冲锋在前,一时猝不及防,几乎要被射成刺猬!

单人当先,护卫尾随,又没有盾牌和可靠的掩体抵御,面对这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镞,这个此前征战南北,大战无数次的秦军主将,却是一脸茫然,束手无策。

估计自己还没有前进一步,就会被无情的万箭穿心,就此身亡!

可是,他没有选择,依旧退无可退。

人固有一死,但是否死的有意义,又要另当别论。

显然,为国捐躯,御侮而死,马革裹尸,作为军人,自是无上的荣耀。

进一步,是万箭穿心,退一步,也难以逃出密集的箭阵。

此地,亦是绝境。

将士殉国,魂佑疆土!

“此生无悔入大秦,来世还做华夏兵!”

主将眼中闪过一抹决绝,驻足而定,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个瞬间,迷蒙的双眼似乎已经可以窥见遥远的天堂,七彩祥云列阵而迎,俊俏仙女衣袂飘飘,一派祥和盛世之景。

一念之间的另一个极端,地狱,却完全是另一个光景。

铁链酷刑、孤魂野鬼、手铐枷锁、刀山火海。

一闪而过的思绪,将主将的顾虑已然从求死,变成了求生。

“不,本将不要下地狱!不要!”

主将一声大喝,呼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蛮人万箭齐发,似乎要将残余的秦军将士悉数歼灭,获得胜利,自己作为本方主将,身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又岂能辜负上将军蒙恬的嘱托,就此一死了之?

就算是死,也不能束手待毙,无所作为。

简言之,死法也分多种,冲锋而死,为国捐躯,虽死犹生。

放下武器,器械投降,更是为百世民众所不齿,即使捡回一条狗命,浑浑噩噩,倒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同样,作为一名将军,他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如今身处劣势,残军步卒难以为继,只能凭着这几百名剩余军士的性命,寻求最后的战功。

能够尽量接敌,得以近战,倒也不负此次冲锋的初衷。

即便蛮人狡猾,不肯与本军近身作战,能够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枉这些忠勇的秦军步卒大战一场。

将士殉国,魂佑疆土。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蛮人齐射的箭镞已经直破百步空间,飞速而来。

“哈!”主将目光如炬,全身肌肉*紧绷,屏住呼吸将力气集中在双臂之上,一边急速向前狂奔,一边看准时机左右挥舞手中宝剑,只听得“蹭蹭蹭!”连续三下刺耳的金铁抨击之声犀利的回荡在荒原之上,三枚原本气势汹汹直扑面门的羽箭全部应声而断、碎屑四溅,没入黄土。

“如此势大力沉羽箭,恐怕也只有从小马背驰骋的匈奴人才能射*出的吧!”

主将眼中精光如射,一边粗重的呼吸,一边撤下宝剑、插入脚下土地,以作暂时休整。

此前都是秦军在远距离之上大范围的杀伤冲锋的匈奴铁骑,明面之上游牧难敌农耕的弩机技术,秦弩弓强箭快,大杀四方,自是无人能挡。

如今角色互换,攻守易形,自己才知道,原来依靠刀剑的劈砍,想要阻拦气势汹汹的羽箭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今日若不是自己身经百战,手臂力比千钧,剑术精湛,嗅觉灵敏,恐怕想要在这一轮齐射之下逃生,着实不易。

刚才的三箭,自己拼尽全力,也只能侃侃改变箭镞原有的飞行轨迹,外加适当的紧急躲避,才得以逃脱保命。

曾几何时,仿佛有人曾说,战场之上,每一个瞬间的失神或者犹豫都有可能要了性命,他这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若是再多一箭,想必等待自己的,也就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了。

“不好!本将全力以赴,也只能略微躲避一二,其余将士恐怕凶多吉少!”

隗俊心念一动,脸色大骇,刚欲回头,就听到前方匈奴军阵之中又是一阵巨响,再次进行弓箭分离的一轮齐射。

蛮人果然不是吃素的,头脑精明,如今秦人疲倦,自然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的喘息之机。

“嗖嗖嗖——”

隗俊闻声昂首,就看见如飞蝗一般的羽箭冲阵而出,黑压压的一片扑面而来,遮天蔽日一般,长啸于荒原之上,化身为收割生命的死神!

此时自己已经冲锋到距离前锋匈奴军阵不足百步的距离,虽然没有时间和机会聚集剩余秦军,想必他们也离此不远。

“将士们,随本将杀敌!”

主将登时一声大喝,低沉的叫喊顿时响彻云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改变不了覆灭的结局,也决不能让这些驰骋草原的蛮人笑话,折了老秦人的脊梁骨!

顾不得手臂发麻,双*腿打战,号令无人呼应,此时的秦军主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冲到蛮人阵前,以残兵败将之余卒,势单力薄之残躯,寻求最后的战功!

心中主意既定,脑海之中已然变得一片空白,一根筋的秦军主将似乎早已顾不得其他,脚下虎虎生风,双手紧握血迹斑斑的青铜宝剑,咬牙切齿奋力驰骋。

“噗噗噗!”

此时,也只有呼呼风声,以及阵阵利箭穿肉血肉、激射而出的声音萦绕在隗俊耳畔,久久不息。

“就……就快……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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