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脆,却让站在不远处的仆人们心惊胆战的破碎声从房间里传来。
被砸碎的是一件名贵的东方瓷器,这件不知经过了多少商人的手,万里迢迢,从遥远的东方国度来到伊比利亚的名贵珍品是以一笔惊人的数目购入王宫的。

斐迪南曾经因为得到了这件真品欣喜得彻夜不眠,因为据他所知只有威尼斯的总督府里才有一件可以与之媲美的珍宝。

可是现在这件珍品却被砸的粉碎,大大小小的碎片儿遍布房间,其中一小块儿原来是瓷器上瓶颈的部分还勉强保留完整,不过这块残骸虽然依旧表面光滑细腻,可是边缘上却露出锋利的破口和里面浅白色的内壁。

斐迪南很愤怒,或者说他已经快到疯狂的边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亚历山大六世会给他这么一个狠狠的打击,当听说消息的时候他因为难以置信,反复的不停询问向他报告的那个人。

可是最终他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教皇在托雷多公开宣布对之前布道的反思”这个让他暴跳如雷的回答。

斐迪南甚至没有等报告消息的人离开就已经因为愤怒失去了冷静,他没有打招呼就把大臣们扔在一旁匆匆离开,在回到自己房间后先是关起门来沉默好好一阵,然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中的暴躁,用一阵如同海上风暴般的破坏,发泄心底里的怒火。

斐迪南的举动当然没有瞒过伊莎贝拉,很快就有人向病床上女王报告了国王那已经疯了般的举动,正在喝着苦涩药水的伊莎贝拉沉默了一阵儿,她抬起略显惨白的脸看着头顶上的床幔,随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去请国王来。”

伊莎贝拉吩咐着,她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费迪南了,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是因为需要修养才不见外人,可事实上她一直没有停下召见她信任的大臣们,可斐迪南却的确已经有太久没有走进女王的房间,所以当他出现在床边,伊莎贝拉认真的望着这个与她做了那么久夫妻的男人。

阿拉贡国王斐迪南是伊莎贝拉的表弟,作为阿斯塔马拉家族的共同后裔,他们的结合与爱情无关,与利益则是密不可分。

伊莎贝拉当初顽固的拒绝恩里克四世为她安排的和当时的葡萄牙王太子的婚姻,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那为王太子,而是知道这种婚姻将意味着她不得不放弃卡斯蒂利亚的王位。

所以那个时候伊莎贝拉宁可冒险选择斐迪南,也不愿意成为安逸的葡萄牙王太子妃。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最终击败了恩里克四世,甚至逼迫他否认自己女儿的血统和继承权,然后她自己成为了女王。

在接下来的多少年里双王夫妻的名字响彻伊比利亚,他们一起征服了摩尔人在伊比利亚的最后王国,也一起让两个国家逐渐向着一个统一的强大王国发展。

他们有过一个备受期待却命运多舛的王子,也有几个如今各有显赫地位的女儿。

现在她病魔缠身,自知可能不久于人世,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和自己相伴多年的丈夫正在进行着某种阴谋。

伊莎贝拉从来没有指望过斐迪南爱上自己,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结合纯粹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婚姻,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很难理解胡安娜为什么那么执迷恋菲利普,这在伊莎贝拉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但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对斐迪南的表现很失望。

很明显,在斐迪南眼中她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在她只是刚刚病倒的时候就指使人暗示亚历山大六世在萨拉戈萨炮制了那么一篇布道,而随后他的种种举动也让伊莎贝拉大失所望。

看着默不作声站在床前望着她的丈夫,伊莎贝拉有些费力的从被子下探出干瘦的手递向他,看着斐迪南双手捧着自己的手轻轻亲吻的样子,伊莎贝拉似乎在这一刻又看到了当初她们年轻时的恩爱。

不论如何,他们毕竟曾经有过一段颇为甜蜜的经历,可是这甜蜜是从什么时候渐渐变淡,到了后来只有索然无味,甚至是浓浓的苦涩,伊莎贝拉已经记不清楚了。

斐迪南拉着妻子的手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伊莎贝拉,当初堪称美丽的容貌,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显出老态,而病魔的折磨更是让她形销骨立,这让斐迪南再一次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伊莎贝拉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很辛苦吧亲爱的,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群人,还有那么多想要看我们笑话的敌人。”伊莎贝拉有气无力的说,这个时候的她哪怕多说些也会显得十分费力,这让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弱,一点儿都没有多年前那令整个国家臣服在其脚下的白色女王的气势与力量。

斐迪南再次亲吻了一下伊莎贝拉的手,他知道妻子其实对他做的那些事应该很清楚,即便是病魔缠身卧床不起,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厉害依旧被无数人记得清清楚楚,这其中就包括斐迪南自己。

“如果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伊莎贝拉抬手轻轻抚摸着斐迪南光光的脸颊,和其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习惯不同,斐迪南没有蓄须,这也是让很多人背地里认为他多少像个女人的缘故,不过伊莎贝拉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这可以让她多少找回当年的那个年轻表弟的影子“告诉我你觉得托雷多的那些人他们会主动反叛吗?”

听到妻子问到这些,原本也同样沉浸在回忆中的斐迪南立刻精神起来,他知道伊莎贝拉找他来绝不是为了回忆俩人当初的甜蜜过去,对于他们来说那些甜蜜的过往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意外收获,他们真正获得的东西是一个统一的王国。

可是现在这个王国随着伊莎贝拉的病重变得动摇了,如果她再真的不久于人世,等待斐迪南的就只有一个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局面。

“我觉得他们和唐·巴维相互勾结的已经太深了,”斐迪南在说这话时候完全是用的肯定的语气,他相信伊莎贝拉也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这么多年来,作为夫妻他们太过了解对方了,为了铲除异己他们利用就会大肆打击污蔑和栽赃对手,这种事情他们要么单独要么合作已经不止一次,所以他知道伊莎贝拉应该能够看出他的目的“既然这样,我觉得有必要派出审判所的裁决官去调查关于那份所谓95条论纲的事件。”

“但是你不要忘了,亚历山大六世就在托雷多,”伊莎贝拉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她觉得看着丈夫那因为自作自受却又不能发作变得阴沉的脸让她好受的很多,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少了不少“如果你公开宣布对托雷多予以审判,可能会激怒那个亚历山大六世。”

“那么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女王?”斐迪南认真的问,他并不认为伊莎贝拉在这种时候把他叫来只是为了讽刺几句,她肯定是有什么条件要提出来。

果然,伊莎贝拉有些疲惫的放下手轻轻喘息了一会儿,接着缓慢却又肯定的说:“我可以为你解决托雷多的麻烦,这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不过我要你保证胡安娜的王位不可动摇,即便她真的因为疯狂的精神状态无法胜任,可是你也要保证是我们的外孙,而不是你自己获得卡斯蒂利亚的继承权。”

斐迪南看着伊莎贝拉,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相当于在留下遗言,虽然还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就离开人世,可伊莎贝拉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为将来做好最坏的准备。

“我向你保证你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尽我全力的维护我们的王国,我们曾经发誓建立一个统一强大的阿斯塔玛拉王朝,现在我依旧会遵守这个诺言。”斐迪南小声的许诺,他知道其实这种誓言并没有多少约束力,不过伊莎贝拉显然是在警告他不要干蠢事儿,而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个警告是正确的,卡斯蒂利亚人是绝不能容忍一个阿拉贡人成为他们的君主的,所以他唯一能够继续统治这个王国的方法就是尽快让胡安娜继位。

伊莎贝拉满意的露出笑容,可接着她就又是一阵咳嗽,不过她没有理会斐迪南摇铃叫来的仆人端过来的药水,而是下令让大臣们来她的卧室。

“唐·胡里奥曼多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当初他支持恩里克把我嫁到葡萄牙去,即便后来我因为这个把他留在托雷多和那座城市一起烂掉,可他依旧不肯甘心,所以他会反对我我一点都不意外。”

在等待大臣们的时候伊莎贝拉对丈夫说着,注意到斐迪南脸上闪过的不自在,伊莎贝拉得意的一笑,她知道斐迪南已经听出她话中其他的意思。

也许唐·胡里奥曼多的背叛并不让人意外,可是不久前刚刚从斐迪南手里拿了不少好处的亚历山大六世的反咬一口,就多少有点让人没有想到了。

“不过唐·胡里奥曼多这个人也正是因为他的忍耐让他注定一事无成。”伊莎贝拉的脸上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在仆人的带领下纷纷走进来的大臣们,她打起精神向他们吩咐“以我的名义给托雷多的议会写一封信,我要请求议会认真考虑由我的女儿胡安娜担任卡斯蒂利亚王国摄政的建议,同时请求元老们作证,我即将把我在卡斯蒂利亚的阿斯塔马拉家族的地位完全交给我的女儿。”

伊莎贝拉的话让大臣们神色各异,他们很清楚女王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样一封信送到托雷多,那就意味着胡安娜的摄政身份已经确立,而女王主动让出她在王族里的地位,这就等于是把难题扔给了托雷多的贵族议会元老们,如果元老们否认胡安娜在阿斯塔马拉家族中的身份,伊莎贝拉就会以女王而不是受到元老议会约束的贵族身份宣布议会的罪行,可如果同意为胡安娜作证,就意味着元老议会已经选择支持伊莎贝拉。

这种左右为难中信足以能够让议会原老们头疼了,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么做等于是彻底忽视了胡安娜怎么会出现在托雷多的疑问。

巴里亚里多德完全可以对外说胡安娜会到托雷多是奉了女王的命令为接任摄政做准备,至于之前的风言风语和种种谣传就会不攻自破,至少即便怀疑事情其实并非那样,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大臣们已经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虽然伊莎贝拉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但是稍一出手就解决了困扰无数人的胡安娜被绑架这一难题,甚至还顺便把麻烦扔给了托雷多。

相信很快就该是唐·胡里奥曼多感到头疼了。

斐迪南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伊莎贝拉,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望着妻子了,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那位魅力四射的女王的影子,而现在斐迪南承认即便她缠绵病榻可依旧拥有着不可忽视的智慧与非凡魄力。

“去做吧,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又做出了一些吩咐之后,伊莎贝拉有些疲惫的向那些大臣微微挥挥手,她那不能支撑她过多操劳的身体很快感到了疲倦,这让她不得不把准备给贡萨洛写信这件事暂时放一放,空间里只剩她和斐迪南时,伊莎贝拉略显担忧的望着丈夫“我现在只担心你会不会做蠢事儿。”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已经向你发过誓。”斐迪南重新坐到床边和颜悦色的说“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觊觎卡斯蒂利亚的王冠,那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不,我并不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笨,我是担心你会因为个人恩怨而做出不好的事情。”伊莎贝拉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贡萨洛之间糟糕的关系,他是个傲慢而又无理的人,我知道除了我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这其中就包括你,而你是不能容忍他这种人的。”

斐迪南没有开口,他这个样子显然是默认了伊莎贝拉的话,而且他也并不认为需要否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贡萨洛与他之间矛盾重重,虽然很多人认为这也许是伊莎贝拉故意借用自己的宠臣牵制斐迪南,不过现在这个人的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贡萨洛·科尔多瓦对伊莎贝拉的效忠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女王的赏识,贡萨洛从一个虽然出身高贵却并不显眼儿的亲信随从变成了为高权重的骑士团长,现在更是成为了卡斯蒂里亚最有权势的将军,这在伊莎贝拉活着的时候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一旦女王不在,这个人就会成为斐迪南的心头大患。

“他是个忠诚的人。”

“他忠实于你。”

伊莎贝拉苦笑一声,她知道斐迪南说的没错,贡萨洛这效忠的确只是对她本人,这让她担心即便没有与斐迪南的矛盾,胡安娜继位之后是否能够辖制住那个嚣张跋扈的人,也是个让人担心的局面。

“你必须做出个决定,”看到伊莎贝拉露出犹豫的神情,斐迪南立刻不失时机的劝说着“你很了解他,是你给了他机会,他也对你感恩戴德,可就是因为这样也许对他来说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再去效忠第二个人,所以你觉得胡安娜应该为了这个担心吗?”

伊莎贝拉沉默了,她知道丈夫说的不错,在她活着的时候贡萨洛会是把最锋利的剑,他们可以用这把剑肆意的砍向任何敌人,但是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这把剑的剑锋也会成为他们自己的威胁。

“给他个机会,试着说服他,他不只是一个优秀的军人,还是个不错的朋友,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友谊,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个很好的结果。”

伊莎贝拉无奈的劝解着,她也知道自己这话其实没有多少说服力,虽然整天躺在病床上,可她的消息依旧很灵通,关于贡萨洛公然顶撞甚至羞辱斐迪南的事她已经有所耳闻,这也是她今天和斐迪南很正式的提到贡萨洛的原因。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就会去做,哪怕这都是徒劳的。”斐迪南说文在已经因为疲倦闭上了眼睛的伊莎贝拉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他静悄悄的走出了房间。

在门外已经等了很久的随从立刻快步跟了上去,这个兼职舞会小丑的跟班儿迅速看了眼国王脸上的神色,然后才像斐迪南报告:“听说教皇在瓦伦西亚的领地正在大兴土木,一些商人也在为他的别墅到处收购珍贵的木材和石料,看样子教皇准备要起一座大房子了。”

斐迪南看了眼随从知道他是在说亚历山大六世可能从托雷多人那里得了什么好处,只是之前那块领地正是由他所赠予,所以随从才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那个卑鄙的教士,我会让他为自己的无耻付出代价,”因为之前伊莎贝拉的讽刺心头恼火的斐迪南愤愤的咒骂了一句,虽然伊莎贝拉的巧妙手段似乎解决了胡安娜的难题,但却并不能让斐迪南消除怒火,更何况伊莎贝拉这样做也同样等于趁机狠狠教训了他。

随后他微皱着眉看着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随从问:“还有什么事情。”

“是件很糟糕的事陛下,”随从小心翼翼的说,看到国王不耐烦的神情,他先是暗暗喘口气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然后才报告说“是这样的陛下,西西里总督弗拉门萨派人送来消息,我们在地中海上的船队,被那个红胡子袭击了。”

“损失很大吗?”斐迪南脸色难看的问,他知道这问题其实有点蠢,如果损失轻微,弗洛门萨是不可能兴师动众的向自己报告这件事的。

“是的陛下,”随从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回答“我们在西西里的船队遭到了重创,几乎全军覆没。”

听着随从的话,斐迪南原本很柔和的面庞霎时变得一片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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