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晃晃悠悠的桶舱船从杜迭罗河被两岸树木掩盖的河湾里游荡了出来,站在船头的一个水手懒洋洋的斜靠在身后隆起船身很高的舱壁上,在他后面不远处,另外几个水手正在用力撑着船桨向前划着。
因为地势的原因,杜迭罗河的水流在这一段很缓和,而且因为四周的地形较高,所以很难有风吹进来的河面上行驶起来就显得困难了许多,所以每到这片水域的时候,水手们就不得不靠划桨经过这段河道,好在再向前不远水势就会随着地形渐渐变得湍急起来,然后这些大船就可以一路顺风的一直漂到入海口去。

沉重的桶舱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酒香也随着在河面上四处飘溢。

这种桶舱船是这里当地一种特有的用来运葡萄酒的船只,整个船的中间由一个如同巨大酒桶般的封闭船舱为主体,船身是直接建造在这个‘大酒桶’上的,在装满了整船的葡萄酒后酒桶会被用蜡漆封死,然后船就会顺流而下,等到了下游的目的地后,才会砸开封门,让酒水通过建在河岸边的长木槽,一直装满等在另一边的那些马车上的酒桶里。

虽然这里的很多人都是以酿造葡萄酒为生,不顾这门营生大家却都做的十分火旺,几乎每个葡萄园都有着做不完的生意,以至当地的教会干脆就以葡萄酒作为代替什一税的物税,因为当地的葡萄酒是如此出名,所以教会往往只需要稍微一转手就能还赚到比什一税那点钱多得多的利润。

这里是波尔图,葡萄牙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也是仅次于首都里斯本的北方重要港口。

几个世纪前,当摩尔人来了之后,当时的哥特人统治者没有能抵挡住异教徒的入侵,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被屠杀殆尽,少数一些幸存者逃到了北方,当时的波尔图成为了与南方的摩尔入侵者对抗的重要据点,以至后来在漫长的收复失地运动胜利之后,波尔图依旧享受着由葡萄牙国王允许的其他地方所没有的荣耀和特权。

这其中一项特权就是波尔图拥有完全自主的葡萄酒售卖权。

这项权利让波尔图在原本就颇为显赫的地位上依仗着当地葡萄酒产业的蓬勃发展而迅速崛起,以至有一度里斯本宫廷里的那些贵族因为垂涎波尔图的葡萄酒生意,曾经试图收回这项权力。

这受到了波尔图人的强烈反对,在上下一心的极力抗争之后,波尔图人保住了葡萄酒售卖权这项对他们来说无比重要的权利。

桶舱船在河面上慢悠悠向前漂着,这样的天气里运输葡萄酒是个很麻烦的工作,除了必须封闭十分严实,还必须随时注意不要让运酒的船长期暴晒在阳光之下,否则葡萄酒就可能发酵,那就糟糕了。

所以桶舱船总是尽量躲过一天当中最炎热的日子,而是在早晨和下午才会启运。

这个时候正是早晨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河道上的船也不多,正好适合让这些笨重缓慢的桶舱船经过。

前面河面上出现了一道横着的阴影,那是座横跨杜迭罗河的石桥,桥上人来人往的身影把阳光隔出了一条条不时闪动明暗交替的光线。

一个穿着件有些异域风格的半短外套的男人站在船后探出船身悬在外面的一块高起的木板太子上,这里的视野很开阔不但可以看到整条船上的情景,而且还能观察到河面上的情况。

这块作为瞭望台的木板通常是船主或是老大们的位置,现在这个站在这块瞭望台上的就是这条桶舱船的主人,也是个当地的葡萄种植园园主,这从他能有自己专门用来送酒的桶舱船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在当地算是财大气粗了。

船主这时候正垫着脚尖看着桥面上,他注意到桥上似乎正有几个人站在上面向下看着他的船,这让他微微有点得意,毕竟这一船的酒就够他赚上一笔了,特别是在听说最近似乎有些来自海外的生意似乎特别好做之后,葡萄园主们就更是满心欢喜的准备大发一笔横财了。

桶舱船从桥洞里滑了进去,站在上面的人一下子看不到了,而且这个船主也不打算再扭头去看那几个和他无关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他只隐约记得其中一个似乎是个年轻人。

“那就是那些装葡萄酒的桶舱船?”亚历山大站在桥上向下看着一条条那种样子古怪的河船从脚下经过,他向旁边一个带着当地的圆筒帽,一身同样是有着颇为典型的摩尔人风格的短上衣的中年男人问着。

“是的,怎么您打算做这个生意吗,不过不是当地人可不那么容易被他们接受。”

男人一边笑呵呵的说着,一边好奇的悄悄打量着这个据说是来自欧洲内地的贵族。

说起来他没听说过这个叫乔迩·莫迪洛的罗马人,不过按照他的老板堤埃戈的吩咐,他不但必须尽最大的力量满足这个罗马人提出的所有要求,而且必须完全毫无保留的听从他的命令,这让这个叫卡特雷萨的当地男人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能让即便是在里斯本也是很吃得开的大商人堤埃戈如此小心翼翼的。

亚历山大是在头天的时候到的波尔图,跟着那条叫昔日号的克拉克船在地中海上绕了一大圈后,昔日号经过了堪称如今这个时代世界上最为重要的直布罗陀海峡,进入了大西洋。

在进入大西洋的那一刻,亚历山大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宽广海面,再会头看看身后那繁忙的海峡,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直布罗陀海峡好像变成了一个从旧世界进入了新世界的大门,到了现在依旧有无数人试图挤进这扇大门,以期获得梦想中追求的财富,但是亚历山大却知道,未来真正的希望已经悄悄改变,代表着旧世界的地中海将会逐渐失去它延续了千年的光彩,未来的曙光属于远在这大洋另一边的新世界,一个还未被人真正发现其存在的地位和价值的未知领域。

不过亚历山大并没有贸然在卡斯蒂利亚,更没有在阿拉贡登陆,他与堤埃戈商量好的见面的地方是在葡萄牙,而且他刻意避开了里斯本,选择了波尔图做为两人会合的地点。

亚历山大会选择波尔图,除了因为谨慎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和波尔图的葡萄酒有关了。

根据堤埃戈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亚历山大发现个颇为有趣的事情,似乎在波尔图有很多英国人在和当地人做生意,他们主要的营生就是大量的购买波尔图的葡萄酒然后运回国去,而波尔图人通过向英国人出口当地的葡萄酒,很是大赚了一笔。

这原本倒是没怎么引起堤埃戈的注意,直到他无意中发现这些生意当中有些是与里斯本的一些达官贵人们有关系。

堤埃戈立刻关注起了波尔图的葡萄种植园,然后他有些诧异的发现一些里斯本的贵族们似乎与波尔图关系密切,这些贵族很多人都从波尔图的葡萄酒产业当中发了财,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一点是他注意到这些人似乎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王后,阿拉贡的玛利亚的敌人。

阿拉贡的玛利亚是代替她死去的姐姐,伊莎贝拉女王与斐迪南二世的长女阿拉贡的伊萨贝拉成为葡萄牙王后的,这位嫁给姐夫的年轻王后继承了她母亲的虔诚和她父亲的野心勃勃,在一心想要让葡萄牙成为未来的西班牙小老弟这方面,这位王后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这就引起了很多葡萄牙贵族的不满,他们原本就对于合并之后显得异常强大的阿拉贡-卡斯蒂利亚双王王国戒心重重,更何况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那两个王国正在向着完全统一的趋势发展,这让很多葡萄牙人担心一旦伊比利亚半岛出现一个强大的完全同意的特拉斯塔马拉王朝的强国,那么葡萄牙的日子很可能就不好过了了。

或许当初正因为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当恩里克国王的女儿胡安娜与伊莎贝拉女王争夺卡斯蒂利亚王位的时候,当时的葡萄牙国王若望二世完全不顾伊莎贝拉女王的母亲是一位葡萄牙公主的关系,而是坚定的支持胡安娜。

只是他们最终没有能战胜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援军,胡安娜兵败之后不得不进入了修道院,而若望二世也不得不接受了那对夫妻其提出的的让下一任葡萄牙国王娶他们的女儿为王后的提议。

如果说作为长女的阿拉贡的伊莎贝拉还算是个合格的王后,那么她死后接替她位置的妹妹,阿拉贡的玛利亚的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这位王后结婚不久就开始干预她丈夫的事务,从最初只是修建教堂开始,到后来频繁的干预朝政,很多葡萄牙人已经开始在暗中议论,这位王后是要把葡萄牙变成她自己家乡的附庸。

而作为国王的曼努埃尔一世却表现得颇为不尽人意,在妻子面前他显得异常软弱,很多事情他都听从王后的建议,这就让很多人不禁担心将来有一天葡萄牙可能真的会变成附庸,甚至可能会被强大的邻居吞并。

堤埃戈正是在这种时候发现了那些贵族们的举动,他发现那些贵族通过波尔图的葡萄酒生意和英国人来往频繁,而其中有些更是从英国人手里购买或是直接用葡萄酒换取了大批的武器还有火炮。

这些交易原本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但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显然都没有保密的习惯,虽然王后的手下居然也迟钝得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可堤埃戈却还是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逐渐打听清楚了这其中的种种关系。

堤埃戈并不肯定那些葡萄牙人想干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打算,不过他还是立刻把这个重要的情报报告给了亚历山大,不过那已经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了,然后他就去了卡斯蒂利亚。

直到他在2个月前接到亚历山大的命令,让他为自己的到来做准备,同时要他密切注意那些葡萄牙人的动向。

选择波尔图见面,显然是亚历山大受到了堤埃戈送来的消息的影响,而在上岸后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了那些用当地的桶舱船一船船的把葡萄酒运往海港的情景。

“这些船的酒能卖多少钱?”亚历山大问那个叫卡特雷萨的男人,他希望能通过了解这些葡萄酒交易猜测出那些葡萄牙贵族可以的得到多大规模的帮助。

“这些吗,他们不少赚,一船酒怎么也值30个银埃居,”卡特雷萨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些从桥下源源不断经过的船只“很多人都发财了,说起来我曾经建议我的老板也贩卖葡萄酒,不过他似乎还有其他生意,总是跑来跑去的对这些不那么上心。”

“或许你可以做这个生意,我可以向堤埃戈建议由你负责贩卖葡萄酒。”

亚历山大对卡特雷萨笑了笑,他看得出这个人很机灵,这让他琢磨或许可以通过这个人多了解一下那些葡萄牙贵族与英国人的关系,是纯粹只是他们自己想要积攒实力准备做些什么,还是英国人也跟着搀和了进来。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那可就有些意思了。

亚历山大一直觉得英国人是欧洲大陆的异类,就如同后来的俄罗斯一样,这一东一西两个始终都是游离在欧洲之外的奇怪国家,他们那既希望融入欧洲,可又总是随时随地惹是生非的性格,虽然分别在欧洲两端却是那么莫名其妙的契合,也算是个难得的奇迹了。

“让我们的人都耐心些,我们要等堤埃戈来和我们见面。”

亚历山大在向住的地方往回走时对陪在身边谢尔吩咐着,他现在出门总是带着这个巴尔干人,而不是乌利乌或是其他人,这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谢尔要比他们用的更顺手,而是纯粹因为他担心把巴尔干人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边,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了倒霉的工具。

“老爷,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谢尔好奇的看着街上,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同,除了明显的哥特时代留下的印记,因为长达几个世纪的占领而随处可见的摩尔风格的建筑,衣着,甚至是有着典型混血特征的当地人,都让谢尔感到好奇意外。

“堤埃戈会安排的,我想很快我们就能见到很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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