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利乌突然的一枪,打碎了所有人的侥幸。
农庄外的人没想到会被人骤然袭击,而里面很多原本还抱着只是想要逼退对方心思的人,也被这一枪打得彻底没了退路。

即便是埃利奥特也因为这突然的变化大吃一惊,他原本始终挂着轻松惬意的脸上这时已经完全僵住,看着亚历山大的表情就好像忽然发现自己吞下了一只壁虎那么难看。

“这个人疯了。”埃利奥特脑子里首先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多年形成的习惯和让他和伯莱里一样根深蒂固的认为,除非是与异教徒之间的战争,否则那种完全以死相搏的战斗实在是愚蠢,贵族之间的战争应该是适当而有节制的,甚至如果谁对敌人过于残忍都可能会遭到其他人的谴责。

所以埃利奥特所知道的,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种双方展示实力的表演,他们用各种严整的队形,雄壮的旗帜还有为士兵们提供的鲜艳漂亮的服装向对手宣誓自己的决心和勇气,而他们取胜的标准则是谁最后因为失去了勇气选择脱却,而不是直接被杀死在战场上。

至少大多数战争是这样的,而且所有人似乎也都愿意服从这种游戏般的战争规则。

甚至当一场战斗结束,而另一场战斗还没开始时,原本对峙的双方贵族有可能抽空找个地方聚在一起喝上两杯,或是讨论一下当下在威尼斯米兰或是博洛尼亚那些大城市里正在风行的某种时髦艺术,这才是意大利人的战争,优雅而又有节制。

可现在,一个如从丛林里出来的野兽般的家伙却突然破坏了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埃利奥特有种错觉,似乎刚刚打响的那一枪,可能就会从此彻底打破以前那种虽然优雅节制,却也充满了温吞与拖沓似的战争,一个对某些人来说属于“黄金时代”的好日子,也许要一去不复返了。

埃利奥特的这些想法只在他脑子里迅速一闪,他立刻向外面看去。

那个被打中的倒霉鬼并没有死,显然是脸上负了伤,他双手捧着脸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凄厉的惨叫声让两边的人都不由暗暗心惊。

已经逃出很远的那些人终于停下来,然后有两个人又掉头回来,他们先是远远的就下了马,然后高举着双手慢慢向那人走过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亚历山大看去,然后又都回头看看房顶上已经重新装好火枪的乌利乌。

摩尔人把火枪架在肩膀上,其实第一次的袭击对他来说也是十分侥幸的,他甚至没有指望能真的击中那些人当中的哪一个,现在看着那两个慢慢靠近的敌人,乌利乌也有些紧张的舔舔嘴唇,然后尽量把枪端得更平稳些。

对乌利乌来说,从小经历过的那些可怕的经历让他对仁慈这个词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而对敌人更是不知道什么叫仁慈。

“你不会让那个摩尔人开枪打那两个人吧,这太残忍也太卑鄙了!”埃利奥特忍耐不住对亚历山大说“这不是贵族能做出来的,或者也许你根本就不配当个贵族。”

亚历山大看也不看埃利奥特,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外面空地上正提心吊胆半弯着腰向那个负伤的家伙靠近的人,然后他抬起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身后的房顶摆了摆。

“至少这次你是做对了。”埃利奥特吐出口气,不知为什么那一枪打过之后,他再看这个年轻人,却是怎么也不能那么不在意了。

“我不让射击,是因为要照顾受伤的人,他们至少得派出两个人,这么一来他们的人手就减少了三个。”亚历山大看了眼埃利奥特,然后抓起身边的剑“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困难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决心,接下来就看他们为了这个农庄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正如亚历山大所说,“收税官”面临着一个很苦难的选择。

之前在科森察虽然有些地方并不尽人意,可大致还算顺利的收税官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小的农庄遭到意外,更没想到这个意外是莫名其妙的迎头一击!

没有宣称,没有交涉,甚至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自己这边已经有人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负了重伤,这让收税官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帮野蛮人交战。

冒险被抢回来的那个手下情况也不太好,看着他被打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着如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般的暴虐在收税官脸上时隐时现。

“准备进攻。”他终于下了命令,这时他已经明白农庄不但已经被敌人占据,而且对方用开枪告诉他根本就不存在妥协和谈判。

这让收税官觉得不舒服,可已经没有退路,公爵对阿格里河平原的垂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也更明白一旦失败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

黑夜中,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开始分散,这些之前意气风发的骑兵不得不下马徒步,而且他们有些人为了方便灵活还脱掉了半身铠甲,手里的长矛和利剑在月色下闪着寒光,虽然知道对方出乎意料拥有火器,但这些士兵还是有条不紊的向前慢慢靠近。

“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收税官低声自语,他不知道农庄里有多少人,但是想来应该不会太多,这个想法让他安心了些“进攻!”

一声呐喊响起,收税官的手下如同忽然受惊兔子猛然向前狂奔,即便是如舞会般的战争里也会有残酷的杀戮和死伤,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更是知道什么才是他们最恐怖的。

火枪!只有火枪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而只要能冲到对方面前,他们相信那些临时武装起来的村民就会扔掉武器转身逃跑。

收税官的猜测不错,当第一声进攻的喊声响起时,已经有村民吓得扔掉了手里草叉扭头就跑,这立刻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原本就惊慌失措的村民们看到有人逃跑立刻纷纷扔掉武器向村子里逃去!

“不要跑!”卡罗发出大喊,他抓住一个人吼着把他拖回去,同时用另一只手上的硬弩毫无目的向外面射了一箭“这时候还能逃跑吗?!守住村子!”

“射击!”亚历山大的喊声也在这一刻响起。

火枪的轰鸣声就在第一个敌人攀上栅栏的时候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没有人倒下也没有人惨叫,乌利乌这一枪打空了!

但是已经足够值得,第一个攀上栅栏的那个人因为这一枪不由吓得身子一僵,他本能的认为火枪是向他射击的,只是当他察觉没有受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弯刀几乎是突然就出现在那个人眼前,以致还没感觉到疼痛,那个人已经被一刀从栅栏上砍翻下去。

这出乎意料的一刀来自伯莱里,在砍倒敌人后他并没有停留,而是吼叫着继续向另一个试图越过栅栏的敌人冲去。

卡罗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幕,他经常打猎,而且也接受领主的征召上过战场,但这么血腥他是第一次见到。

没有任何哪怕对峙的机会,只有直接而且毫不留情的屠杀!

然后他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已经没有退路了!

卡罗举起手里的硬弩,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敌人射出一箭,然后他根本不管是不是射中就喊叫着拔出刀冲了上去。

刀是他狩猎时候用来自卫的,猎人对付野兽更多的是使用他们的弩或是陷阱,卡罗甚至记得老猎人告诉过他,如果一个猎人要用他的刀对付猎物,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失败了。

可现在卡罗却必须挥起手里的刀,以致当并并不锋利刀刃砍在敌人的身上时,那种割开肉与骨头的感觉,忽然让他觉得和杀死垂死猎物时没什么区别。

喷溅出来的血浆没有让卡罗逃避,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疯狂,在把一个敌人从栅栏上砍下去后,他就挥舞着手里沾满血水的砍刀向另一个敌人冲去,他的样子那么可怖,以致对手因为惊慌不得不又从已经爬上的栅栏上跳了下去。

埃利奥特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这个西西里人的阴谋,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么战斗要么逃跑。

战斗他并不愿意,可是逃跑……

看着已经翻过栅栏向他冲来的敌人,埃利奥特无奈的举起剑,在这种地方一个没有公开宣布自己身份的贵族被杀掉也并不稀奇,特别是现在双方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杀死对方已经变成了唯一自保的办法。

虽然有人逃跑,可战斗还是瞬间就在栅栏前爆发了。

亚历山大站在木栅门前的马车后面,当第一个敌人跳上马车高耸的草垛时,他只是本能的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然后他就看着那个人一脚踩空直接掉下去,接着一连串的惨叫声就从马车高高的车帮里传来。

他能猜想到落在里面的人的惨相,那应该是被几把树立起来的草叉直接穿透身体才会发出那种可怕的叫喊。

亚历山大并不太懂怎么使用他的剑,但是他却知道该如何利用他手头能用的一切。

又是一声枪响,这一次乌利乌没有让人失望,一个已经撞开木栅栏的敌人应枪倒地,只是他身后洞开的缺口却也因为这一枪被被所有人看到了!

“冲进去!”

“堵住那里!”

收税官和伯莱里几乎同时在栅栏两边发出吼叫,双方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向缺口涌去,但是收税官的人显然更训练有素,他们当中几个手持长矛的人迅速把长矛平端,在村民们要冲过来之前,长矛锋利的刀刃已经堵住了缺口。

“完了。”埃利奥特透着绝望的声音脱口而出,他知道这时候这些人的成败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命运甚至生命,所以看到缺口被夺,他的心也跟着向下沉去。

面对虽然稀疏,可却已经形成的矛墙,只靠勇气支撑的村民们瞬间胆战心惊,手足无措。

“投降吧,你们输了!”收税官站在队伍后面大声宣布,说起来这场战斗虽然时间并不长,可对他来说已经拖得太久。

虽然不清楚科森察的伯爵小姐究竟去了哪里,但是他却有种感觉,就是那位伯爵小姐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毕竟只要想想在火山隘口上那位小姐的表现就能猜到她和其他那些贵族小姐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决阿格里河这些农庄的问题,可现在他却被这么一群愚蠢的农夫挡在外面,这让恼火之余又有些担心,所以他决定尽快解决这些让他意想不到的变故。

“还没有。”

一个听上去因为音调特别而让收税官印象深刻的声音忽然从那些农夫身后传来,就在收税官试图循着声音找到那人时,一个燃烧的火把突然越过所有人,扔到了双方对峙的空地上。

收税官只来得及跟着光亮的轨迹看到火把落在地上泛着难闻兽油味道的干草堆上,然后一条长长的火墙就瞬间在他们之间树了起来!

最前面的士兵顷刻被突然冒出的火焰包裹,他们扔掉长矛惊恐的向后退去,然后不顾一切的滚到在地,不住翻滚。

“后退!回村里去!”亚历山大对村民们命令着,看到望着火墙还在发愣的埃利奥特,就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我们退回去。”

“你早有准备是吗?”埃利奥特边跑边问“你就是要和腓特烈的人作对是吗?”

“是他们要和我作对。”亚历山大跟着跳下房顶的乌利乌一起退到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这里是他早就想好的退路,最关键的是这里是这个农庄上的小祈祷堂。

伯莱里在进祈祷堂的时候有些犹豫,可回头看看身后的火光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我们在这里守着,”亚历山大先吩咐乌利乌占据窗口后才对其他人说,看到那些人紧张无措更多是惊慌恐怖的眼神,他走过去用力按按卡罗的肩膀“你们干的不错,我答应你们的报酬现要加倍,我答应你们只要坚持到伯爵小姐到来,你们每个人都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你们不再是农庄上的农工,你们可以自己做土地的主人。”

土地!

所有人的眼睛都变得发亮起来!、

成为拥有自己土地的自耕农,这是这些农庄佣农渴望一生却都很难实现的愿望,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就在眼前!

“你怎么有权说这种话。”伯莱里愤怒的说,可他接下来的话被亚历山大打断了。

“箬莎许诺过只要守住农庄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亚历山大看着伯莱里“别忘了你的姐姐同样也姓科森察。”

伯莱里脸色涨红,他刚要再说什么,一直盯着外面的乌利乌忽然喊道:“他们来了!”

所有人不由心头一震动,他们纷纷涌到墙边,有的人透过门缝和窗户紧张的看着外面。

在冲鼻的臭味和浓烟中,收税官带着他的人慢慢走了出来,他们在距离祈祷堂不太远却又足够安全的地方停下来。

“看来这一夜还要很久呢。”看着外面的敌人,亚历山大低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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