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感慨之后便听得师父告诉我,此次修炼约莫需要一年光景。我当下震惊,怎么可能需要这么久?自我跟从师父,每每修炼我都是提前完成任务。记得那年修炼名满天下的天涯双剑的最高境界——幻化绝境,便也将将只用了我十个月的时间。那一年,我才十三岁。之后的三年,每次修炼,都不曾花费我超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又怎么可能需要一年——十一又二个月的时间呢?

哪怕我确实“不知人间烟火”,以我的聪明才智,自是个把月便能将无论是什么烟火都领悟个透。

然而,看着师父深沉和蔼地浅笑,我也只得悻悻然默了口。

夜色深了几分,残阳终是没入天际,云梦山巅繁星渐显,闪闪烁烁,甚为可爱。

我从袖中掏出师父写给我的所往之处,看着眼前的几行字,字迹隽秀却有力透纸背的苍茫之感,不禁暗暗感慨,师父真乃神人!

我正准备收敛了纸条,送至袖中,却见一只皎白细长而又阳刚韧性的手指落在了纸上一处。

“哈哈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我回头看了看师哥,那忍俊不禁、仰天大笑的模样倒与他平时做作的翩然风度大不相同。我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那几行字,却并未看出有什么幽默之处值得一贯的风流郎如此笑不可抑。

“是什么如此好笑?”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师哥仍是跌笑连连,好容易等他止了笑,手只一伸,便从我手中夺走了师父写给我的“名门书法”。

我急得只想大叫。

师哥又拿起我的“名门书法”仔细端详了一番,读至某处仍是忍不住发笑起来。

我不耐烦地耷拉了头,闭了眼倚靠着石槃直要睡去。

“你看,上面清晰地写着此次修炼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便是前往北方秦国皇族宰相府习大家闺秀之礼,同时亦间接感受朝堂风云、后宫之变。第二个阶段乃是前往南方晋国建康的红袖楼,寻找一个叫萧彦贝的人,尔后她自会安排一应事务。”师哥终于是笑够了。

“那又如何?”我仍闭着眼,只待师哥卖够了关子。

“这第一阶段,秦国宰相府……”师哥停了一停。

“如何?”我微微扬了扬嘴角,挑开一只眼,望了望夜色中的师哥,那一贯舒展的眉毛此刻竟是紧皱着的。

“第一阶段,无甚有趣。”师哥倏然一笑,“但这第二阶段……”师哥的笑意变得有些戏弄和诡谲,“想来你并不知晓这‘红袖楼’是什么地方。

红袖楼?难道不就是一个楼么?

想来我皱眉深思的模样别有风味,师哥竟饶有兴致地凑近来同坐在石头上看着我。

“红袖楼……你很熟么?”我百思无解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向师哥询问。

“熟?额……不是,不是很熟……”师哥一时神情古怪。

我甚为狐疑地望着师哥,只愿眼神能够将其杀死。

终于,师哥恢复了往常的淡然模样,缓缓而道:“红袖楼是个春楼,想来你虽不见得真的见过,但先祖的典籍里多少有些关于春楼的记载,那可是个是非云集之地。古往今来,多少祸事从一厢春楼而起。”

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春楼春楼,难道……竟是……“春楼”!

我一时哭笑不得,果然论博览群书,我自当首屈一指,便是连春楼,也能从正统古籍中零零落落,捕风追影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样子来。

师哥见我如此模样,笑意一时晕上面庞,少许呢喃而道:“师父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我咳咳干笑一声,是啊是啊,的确是用心良苦,用心良苦!

“你方才所书,可是一个‘拖’字?”

“啊?什么?”我丈二头脑还沉浸在那“春楼”和师父的一片“良苦用心”之中,对师哥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着实摸不着边。

“你方才交给姚苌的,可是一个‘拖’字?”师哥笑了笑,看着我。

我哦了一声,洒然而回:“正是。”

师哥笑笑:“师妹果然是师妹!”

“师哥也果然是师哥!”

彼此相觑一眼,目光中尽是彼此都懂的了然。

鬼谷弟子,天纵奇才,伯仲之间,胜负难分。

当年苏秦和张仪是如此,如今我和师哥亦是如此。

繁星点点,夜深露重。今日这棋,下得委实有些费神费思,此刻我已困倦不已。从石槃上将将起身,朝师哥挥了挥手,我打着哈欠便准备回屋。

“女人,你是明天便动身么?”身后传来师哥的声音。

我晃了晃脑,想起明日确实是下山的日子,不禁感慨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微微褪去了睡意,我回眸朝师哥粲然一笑:“是啊,明日便走。想来鬼谷洞没了我,就没有人与师哥拌嘴,如此便能清净不少。”

“芷心……”师哥浅浅一唤,声音似无比留恋,末了还带上一抹幽怨和凄然。

我不禁身子抖了一抖。我一贯责怪师哥总是没完没了“女人女人”地唤我,一点没有外界所传温文有礼的世家公子模样,每每也总是感慨世人眼光品味之俗,竟传出如此名不副实的评价来。可师哥偶有那么几次唤我闺名,却每每让我不知所措。

就比如说当下。

我呆呆地望着师哥,想着是该继续戏谑一番,以让眼下倏然氤氲的诡异气氛四散开来;还是借着这渐渐升起的暖意,吟一首小诗,劝慰师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正当我犹豫之时,师哥忽然浅浅一笑,眼眸深处似秋水泛泛而动:“师哥也要闭关学医了,离开鬼谷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冷不防备,却被什么东西一拉,片刻后似靠在了一个颇为坚实的臂弯里。

我心下抖了一抖,抬头望向师哥。

一双狭长的眸子似蕴藏着潺潺春水正与我四目相对,目光交错间,让我有一种看到了夜空星辰的错觉。鼻尖白皙温润如玉,眉毛不浓不淡美如墨画。我忽想起曾在《诗经》里读过的一句小诗:“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希,裦如充耳。”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希,裦如充耳。”

美如琉璃,英俊如玉。师哥的容貌自是比起当年以美貌扬名天下的美男子潘安,恐也并不逊色。

我正暗暗感叹这一身风流韵致自是绝世无双,却也摇头浅笑。正欲挣脱师哥怀抱,耳旁却传来些许温热:“再次相见,不知何时。师哥……师哥有些挂念。”

声音起初温软,继而有些哽咽,末了竟戚戚然满是不舍。

我心头一软,十几年来,朝夕相处,同门之谊,自是情深似海。

“师哥……”我绵羊般长长地唤了一声。亦如师哥很少唤我闺名,我亦没大没小,很少正经唤谢安一声“师哥”。

师哥欣慰一笑,点了点头。

万籁俱静,夜空辽阔。偶能听见虫兽蛙鸣,云梦山巅的空气里亦氤氲着春雨湿湿黏黏的气息。

我终是不知何时,竟伴着漫天繁星,在一片心旷神怡之中,沉睡在师哥的怀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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