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东南角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池,池内残荷败叶,游鱼点点,有几分萧瑟落寞,也有几分生气灵动。
崔文卿在荷叶的陪同下刚走进水榭,便看见朝着池面那张石桌旁,正坐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

他还依稀认得,稍稍年长、身得俊秀挺拔,有着几分阴冷气息的那位,乃是折继宣。

而另一位体格威猛,看似孔武有力的公子,则是折继长。

面对径直入内的崔文卿,折继宣脸上露出几分不明就里的微笑,目光流转间意味不明,显得颇有城府。

反观折继长,双目闪烁出一股摄人的光泽,隐含敌意。

“哈哈,得知文卿贤弟身体好转,我兄弟二人联袂拜访,实在叨扰了。”

说话的是折继宣,听起来满是喜悦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份诚挚真诚,若非崔文卿已知他的为人,说不定会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蒙蔽。

心念微闪,崔文卿气定神闲的落座,抱拳一拱笑答道:“在下已无大碍,有劳二位兄台挂心了。”

折继长嘴角微微一咧,轻哼道:“你这秀才很不简单啊!落在池水中那么久,寻常人说不定已经死了,你居然只是大病了一场。”

“哦?”崔文卿眉峰一挑,似笑非笑的言道,“听继长兄的口气,似乎很失望似的,莫非觉得在下应该死了最好?”

话音落点,折继长、折继宣两兄弟同时一怔,没想到这不久前还对人唯唯诺诺,有着几分迂腐酸儒气息的穷秀才语气竟然变得如此犀利,竟让他们措手不及。

折继长冲动易怒,脸膛一沉便要化作,还是那颇有城府的折继宣暗暗拉了他一把,他这才一脸尴尬的言道:“嘿嘿,贤弟真会说笑。”

折继宣轻轻一叹,换作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口气:“文卿贤弟,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为兄有一席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崔文卿心知重头戏来了,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折继宣等的就是这一句话,镇重其事的言道:“去岁贤弟虽则科举落第,但你不过十八岁之龄,若能苦读两三年,安知不能一举登第唱名于应天门之外?没想到我那堂妹折昭竟以婚事相迫,让贤弟你这样的堂堂大丈夫,世间伟男子成为入赘之婿,备受别人嘲笑蔑视,将来你的子孙也只能姓折,而不能姓崔,贤弟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以及天下的读书人?为兄真替你不值。”

听完这一席话,崔文卿暗叹不止。

说起来他的这位前世真的有些悲催。

本就才学普普通通,又在科考中遇到苏轼、苏辙、曾巩、王观等等几个惊才绝艳的妖孽,而获得状元之人更是当朝宰相司马光之子司马唐。

想来即便是历史出现了岔路,但历史名人出现时间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故而面对苏轼等文坛妖孽横空出世,崔文卿科举落地也是必然。

还有崔文卿听来,折继宣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并不简单。

似乎有挑拨他与折昭夫妻关系,蛊惑他离开折家的意味在里面。

若他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秀才,说不定就大感屈辱,头脑冲血,任性行事,从而着了折继宣的道儿。

想到这里,崔文卿轻轻一笑,好整以暇的开口道:“赘婿啊?我觉得还不错呢。”

折继宣本以为崔文卿会如成亲那晚,听到此话就怒而拍案,大骂折昭强抢民男,一气之下说不定还会与折昭强硬和离,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崔文卿居然是这种神态,这种语气?

这穷秀才该不会掉进水池后脑子进水了吧?他的满腔热血去了哪里?他的文人傲骨又去了哪里?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折继宣心念闪烁不停,干声笑道:“呵呵,在下不太明白贤弟的意思……”

“继宣兄不妨想想看。”崔文卿一把揽住了折继宣的肩头,语气突然有了几分商人般的市侩精明,“即便我崔文卿将来能够进士及第,也不过当个八九品的小官儿,现在呢?嘿嘿,我可是振武军大都督折昭之夫,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在府州一亩三分地上,折家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做折府的赘婿又有什么关系!”

未等崔文卿话音落点,折继宣、折继长兄弟俩均是震惊了。

他俩如同呆头鹅般张大嘴巴望着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赘婿,如同看到了史前怪兽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这……什么鬼?这穷秀才发什么失心疯?有他这么不知廉耻的读书人么?还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真乃恬不知耻!人间蛀虫!斯文败类啊!

霎那间,两兄弟看穷秀才的目光中开始有了几分鄙夷。

折继长再也忍不住心头愤懑,冷哼出言道:“贤弟此话在下实在不敢苟同!我折家乃云中尚武大族,为大唐大齐两朝戎边御敌两百年,族中子弟哪一个不是孔武有力,破军杀将如探囊取物?即便是折昭堂妹,也是武功高强,选少有能够与她拼斗十回合之将,贤弟这般没有男儿骨气,甘愿在女子胯下含辱度日,将来生出来继承折家的儿子能有何出息!想必也是一个如你这样的窝囊废。”

崔文卿眼眸中厉芒一闪,却又很快泯灭不见,笑了笑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在下以为,武力高超并非是制胜关键所在,相反,在战争当中,智谋的作用要远远超过武勇。”

折继长本就是爱武如命之人,听到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贬低武功,登时怒了,拍案而起高声喝斥道:“你这穷酸书生满嘴喷粪,自己窝囊却说武功比不上智谋?真乃笑话,信不信小爷我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你!”

崔文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言道:“这样吧,我跟继长公子打个赌。”

折继长想也不想,立即昂然顶上道:“赌什么尽管说!难道本公子还怕你这个穷书生不成!”

崔文卿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水榭之外的池面,用手一指开口说道:“这片水池池底有一块大石,咱们就赌谁能凭借一人之力,将大石从水中取出,不知继长公子意下如何?”

折继长抬眼望去,可见水波荡漾的池底,有着一块长方形的石条,半截埋在淤泥里,大概有一两百斤的样子。

折继长也不待与折继宣商量,气昂昂的点头道:“区区百斤大石,小爷我举起跑一圈都没问题,自然与你赌。”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崔文卿拍手一笑,“若是你输了,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折继长眯着眼睛寒声一问。

崔文卿鼻端轻轻一哼,这才语调舒缓的说将起来。

及至他说完,折继长折继宣两兄弟又是呆住了,这厮真是……太无耻!太卑鄙!太没节操了!这样卑劣的赌约也想得出来。

“如何?”崔文卿嘿嘿一笑,开口询问。

折继长咬咬牙关,猛然点头道:“我答应你,但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输了,也必须像你说的那样做,而且,马上给我滚出折家。”

“好!”崔文卿伸出手掌道,“为防违约,咱们在此立誓,若有违背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家中子孙男为贼,女为娼,永世不得翻身!”

折继长慨然点头,击掌而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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