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朝着南边,此时日头正是照了进来,里面亮堂堂的。屋子里正坐着一个老者,看着身材有些矮,但很敦实。头发已经是花白,打理的却也不错,束了起来,就算待在屋子当中,头上还带着冠,面上沟壑纵横,黝黑黝黑的,笑容里面透着和蔼。
老者双手捧着一书卷,看的正是聚精会神,年纪是有些大,可也是显得是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一进来,甘茂先是四周偷瞄了一下,心中有些感慨,然后再将视线移到他那书卷上面,见到是《左传》之后,便对着老者拱手作揖,神情很是恭敬。

堂堂秦国丞相,现今秦国又没王,谁还需要甘茂这样的恭敬呢。

甘茂一作揖,那老者立即从椅子上“跳”了一下来,不是说椅子很高,而是老者身形有些矮,加上人老了,又缩短了一些,再者也是他行动利索。

老者站在甘茂面前,竟快要比甘茂矮了一个头,但看他抬头挺胸的模样,气势上是一点也不输于甘茂。

甘茂的腰还没有完全躬下,老者一把扶住了他。

“丞相,你与老夫同朝,说起来是老夫得朝你拜一拜了。”

这声音听着,中气很足,要不看这面像,就不像是个老者。他年轻的时候要么常在军中,要么出使他国,周游各处,这身板很硬朗,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有些事情不由自主的浮上了甘茂的心头,想当初,自己刚来秦国,还是受他引荐,才得以见得先王。可后来,却是因为先王缘故,在某些地方与他不和,他虽一直称病不出的,可毕竟在名义上还是秦国右相。

甘茂在心底里,对他还是很尊敬的,对于他的德行,很是让自己钦佩。他叫做樗里疾,秦孝公的庶子,就是先王也要喊他一声叔父,三代名臣,不管是军中,还是庙堂,他都是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樗里疾看着甘茂有些失神,很是和蔼的笑笑,并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拍了一下甘茂的手臂。

“你啊,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会来找我的,坐吧!”

樗里疾转了个身,慢悠悠的坐下。

来之前,甘茂也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他已经快三年见过樗里疾了,这次要不是这事情,实在过于棘手,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下身段的来寻他,因为甘茂他也得顾全自己的自尊。

甘茂顺着他的话,坐在了樗里疾旁边,细细一看,他确实也老了一些。

“樗里子,这外面的事情都知道吧?”

对于他,甘茂省去了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本来要喊右相的,但犹豫了一下,出口的时候又变了。

“呵呵,老夫要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其实,就连老夫自己也不会相信,既然这身在其中,‘心’又如何能跳出其外呢,咸阳城发生的事情,老夫也会差人打探一下,说与老夫,只不过知道的就不如你那么清楚罢了。”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很直接,到现在还是这样,倒是省去自己许多麻烦。

“那樗里子,可有没有想过,该如何选?”

樗里疾的脸凝固了一下,他是知道甘茂问的是什么,这问题,他如何没想过,可世上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的清楚的。

等了半天,忽然没了声音,甘茂抬起头,看看樗里疾。樗里疾像是忽然回过神来,面上又浮现出了笑意,面上的沟壑越发深了。

“想必你已经有了决定吧,你来问我,无非就是因为你怕秦国那班老臣,阻扰你罢了。这先王在时还好说,这先王不在了,这班老臣,仗着自己年纪比你老,到时候你选择他了,他们要是不乐意,到头来,你也是个麻烦。”

樗里疾一番话,就将甘茂的顾虑说了出来。嬴氏王族都是拥护嬴慈,他甘茂就怕将这些人给逼急了,将事情越来越弄麻烦。眼下,他还不清楚嬴稷与嬴慈已经达成共识。

“嬴稷公子,确实有当年孝公风范,礼贤下士,在众公子当中,最为出众。”

樗里疾是秦孝公的庶子,对于那一段历史,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听到这话,樗里疾心中所想的竟然是秦孝公与卫鞅变法,将秦国的老臣们杀了一批又一批,栎阳城外,血流成河。

一将成名万古枯,谁都会记得那个名将,枯骨谁又在意呢,想到这里,樗里疾有些自嘲,或许是因为自己老了,才会这么想吧,自己也是带过军的。

甘茂以为他所想,全在嬴稷身上,便在旁边耐心的等着。

好半天,樗里疾才回过神来。

“呵呵,统一六合,天下归一,我秦国的确需要这样的君王。”

樗里疾怔怔的说道,甘茂喜上心头,他这是答应了。

忽然间,樗里疾像是想到了什么。

“前些日子,有些谣言,你不是有意公子嬴钺吗?”

甘茂一听这话,神色一正,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走上几步。

“哈哈,樗里子,这世人太小看我甘茂了,我甘茂岂会是那种泛泛之辈,立君王,这是何等大事,我甘茂总要考量一下公子嬴稷的才德吧,而嬴钺嬴慈无非就是磨刀石而已,或许我这话过重了,但先王之事,甘茂万万是不想再看到了。”

在甘茂心中,或许自己真的犹豫过,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了下来。当日第一次见到嬴稷所言是真,后来嬴慈的事情,让他萌发了试探之意,最后发现,这刺杀嬴慈之事与嬴稷无关,所以他才放下心来。

甘茂为了试探,也付出了很多,那日府中他对嬴稷很是满意,怕控制不住自己,也担心嬴稷自满,近乎于用赶的方式,让他走。后来嬴稷的拜访,对于治国他都是只字不提。

甘茂也不轻松啊!

“呵呵!”

樗里疾将他的话,左耳听,右耳出,没放在心上。只是提到先王,他也有些恼火。秦悼武王不及弱冠即位,虽是好武,但也素有大才。即位四年平蜀乱,设丞相,拔宜阳,置三川,这功劳着实不低。

可后来越加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最后离奇的薨在了洛邑,惹得天下人耻笑,这事很正常,却又很不正常。

少年多磨难,是好的。

“丞相,老夫也得出去走动走动了,不然世人都要忘了老夫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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