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34年,位于魏国与秦国的边境小邑阴晋,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士人拜别了自己的家人,翻越关墙前往西边的国度。
他本是阴晋的一个小吏,自从秦国商鞅变法以后,身处秦魏边境的他能够深切的认识到这个曾经一片蛮荒的国度发生了多么巨大的改变。秦国的法律及其严苛,而且绝不容情。然而即使是如此,每天都有无数的魏国人偷偷翻阅边墙跑到秦国去。他曾经对此不能理解,为何庶民们会乐于做秦民而不乐于做魏民?而庶民们给他的回答很简单:在秦国,或许会有犯法致死的危险,但是秦国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魏国,或许不会饿死,然而一介庶民可能成为贵族吗?

他当然也知道庶民们说的是事实,他自认为他是有才华的人,能够清醒的看到魏国的不利局势,他甚至私下给魏王上过书,力陈魏国现在面临的危机。然而如同预料之中一样,他的上书当然是石沉大海了。而后,他又收到了魏齐徐州相王的消息。以他过人的谋略,他当然看出了这次相王是魏国对付齐国的阴谋;然而在他看来,魏国目前最应该对付的敌人绝不是东方的齐国,而应该是西方崛起的秦国。这场相王虽然能够削弱齐国,然而它更会让魏国从此彻底没落,变为一个二流国家。他和他的上司提起过,上司给他的答复让他绝望了:既然在梁都的大人物都不在乎,你一个小小的士人又何必操那份闲心呢?

于是他调转了思路。是啊,既然魏国的大人物们都不在乎国家的衰亡,我又何必管那么多闲事呢?随后他就拜别家人,离开了家乡阴晋,前往了那个充满了生机的西方强国。

咸阳是一座新建的城市,从秦孝公十二年开始建,历时三年完成。在他看来,这座新的城市和这个国家极为相似。虽然秦国立国已经有好几百年了,然而在公孙衍眼中,这个国家就和这座城市一样,完全是崭新的。走在咸阳的大街上,看着络绎不绝的行人,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然而他们脸上却都是带着喜气的表情。他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他还在魏国时就花大力气打探过秦国,当然知道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像这些人脸上带伤,而又喜气洋洋,八成又是秦国打了胜仗,这些人又获得了爵位。

他来到秦国的招贤馆,门口挤满了来自山东各国的游士,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受到了商鞅的鼓励而来。想商鞅在魏国时,不过是魏国丞相的一介中庶子,然而其甫一到秦国,立即就被秦孝公重用。孝公任命商鞅为左庶长,将整个秦国的政事全部托付给商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让商鞅负责整个秦国的变法改革。变法成功以后,区区的中庶子竟然能够成为秦国的商君,这令得整个天下的士人对秦国充满了憧憬。虽然四年前商鞅被现在的秦君车裂,令得天下的士人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是在这个尊奉“士为知己者死”的时代,找到一个能够重用自己的主君,令自己能够获取富贵,名显于天下,无疑是极有诱惑的事情。在这种诱惑面前,这个时代的士人们无惧死亡的威胁。

年轻士人看到招贤馆如此多人,他也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随后他直接来到了庶长赢疾的府上,递上自己的名刺,对守门的侍卫说道:“请转告公子疾,就说魏人公孙衍求见,我有一策,可助秦国霸天下。”侍卫将公孙衍的话如实转告给了公子疾,公子疾听到此人口气如此之大,于是就接见了公孙衍,与他交谈。

公子疾是现在秦君嬴驷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小就聪明过人。与公孙衍交谈以后,对他的才华大为欣赏。于是立即将此人引荐给了现在的秦君嬴驷。

嬴驷在秦国朝会上接见了公孙衍,当着秦国众臣的面,他问公孙衍:“寡人曾听公子疾说起先生才华盖世,先生说可以令我秦国霸天下。我秦国昔日有穆公之强,然而也不过是霸西戎,灭国十二,穆公逝去,霸业一朝凋零。不知先生如何令我秦国霸天下?”

公孙衍回答道:“秦国,地处关中,西方之强国也。关中之地,皆为沃土平原,而地方千里。其东有函谷,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四塞之地也。昔年成周凭借关中渭水之地,东出伐商,一战而取天下。而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致使犬戎破镐京,平王东迁,关中遂渐归秦所有。昔年秦穆公在世,秦国为天下大国,然而由于晋国的阻扰,秦国始终不得东出争霸天下。至魏国崛起,秦国连关中之地也不能全有,只能与魏国沿洛水对峙,到如今也没有太大的改变。秦国要想成为天下的一等大国,就必须全取魏国河西之地,使秦国成为真正的四塞之国。贵国先君孝公变法图强,立法度而务耕织,如今秦国的国力比起以前大大增强,秦国已经有了与魏国一争长短的实力。君上以为如何?”

嬴驷回答道:“先生之言我秦国要想强大,必须取得河西之地,此乃我秦国上下之共识,寡人早已知之,不知先生还有何言可告于寡人?”

公孙衍回答道:“秦国虽然已经变法强大,然而以秦国上百年之积弱,想要一朝战胜强魏,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而且假使秦国成为四塞之国,秦国又如何能够不重蹈穆公时无法东出的覆辙呢?”

秦君嬴驷和秦国众臣在听到这里后也都是窃窃私语,是啊,秦国不是没有强大过,秦穆公也是春秋时代的一代霸主了,然而穆公也只是霸西戎,而没有像晋文公重耳那样称霸天下啊。

嬴驷老实回答道:“寡人不知,还请先生明言。”

“其实很简答。”公孙衍回答道,“无非是要秦国在东方列国间保持平衡。秦国如果有了四塞的险要,则大可据守崤函以窥三晋,据武关而窥楚,一旦天下有战事,则秦国大可发兵东出。以秦国关中千里之地,足可养万乘之兵,如此强大的军力,无论天下哪一国称霸,秦国都可以联合诸侯围攻,使天下列国形成间形成平衡,而我秦国则超然于诸侯之外,如此一来,各国诸侯必然有求于我秦国,这样一来,我秦国自然可以称霸天下。”

“善!”嬴驷激动得站起来说道。在他心中,这位魏国士子公孙衍还真是个奇才。他提出的“据险以窥天下”的策略当然是非常适合秦国的,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问题了。他走下台阶,走到公孙衍面前问道:“敢问先生,我秦国如何才能取得河西之地?”

公孙衍肃然回答道:“君上应当知道魏齐相王一事,依在下来看,魏齐相王实乃魏国祸水东引之策,魏国尊齐王,则楚国必然攻打齐国。然而此次相王,魏国就能逃脱天下诸侯的打击吗?在下以为不然,赵国君主赵语性格刚烈,他必然不会容忍魏齐两国凌驾于赵国之上,则未来必然会有争端。在下曾听闻:韩子卢乃是天下最好的猎狗,而东郭逡则是天下最狡猾的兔子,韩子卢为了追逐东郭逡,接连环山追了三圈,翻山跑了五趟,前面的兔子筋疲力尽,后面的狗也筋疲力尽,大家都跑不动了,各自倒在地上活活累死。有个老农夫看到了,不费吹灰之力捡走了它们。而今我秦国就是要做这个农夫,一旦天下列国间互相攻伐,则必然是秦国夺取河西之时。在下乃魏国阴晋人,熟悉魏国河西地理山川;若蒙君上不弃,一旦时机成熟,在下愿帅秦军全取河西之地。”

“先生之才,寡人已知。”嬴驷对公孙衍深深一拜,随后吩咐书吏:“拟旨,即日起,公孙衍为我秦国大良造。”随后他对公孙衍说道:“寡人愿意将秦国军政托付于先生,愿先生能成为寡人之百里奚,我君臣二人共同努力使秦国称霸天下!”

其实嬴驷心中更想说的是商鞅,商鞅辅佐他的父亲变法强国,且一生忠于他的父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臣。然而商鞅最终却死在了他的手上。对这件事,嬴驷其实也很无奈。嬴驷知道要,要想使秦国的变法能够真正成功,其必须在秦国国内树立国君独一无二的权威,在这个时候,曾主持变法的商鞅其实就已经站在了阻碍新法的路上了;外加秦国保守势力对商鞅的强烈恨意,商鞅必死无疑!虽然商鞅这个冷酷的执法者曾经也惩罚过他,令得他在秦国四处游荡,但是他做了国君以后,心里还是非常感激商鞅的。而商鞅临死前也对他说过,只要嬴驷能够坚实贯彻新法,他也不会怨恨于秦君。因为商鞅知道,法家思想就是一把刀,刀天生就染血,不是染他人的鲜血,就是染上自己的鲜血。以自己作为这把刀的祭品,强大一个国家,名流千古,死也值了!

公孙衍欣然接受了秦君的任命,这一刻,他看到了他的未来一片光明。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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