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透神所定下的规则,所以就能得到神的庇护?乐辛反复思量着,感觉这句话可是大有深意。那些其他的贵族和巫师们则都是在默默思索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地的平民百姓们可就没有贵族们那么有见识了,他们只听到公子偃亲口承认自己是受到神的庇护,越发认定他就是玄子,于是愈加狂热的声音冲天而起,人人欢呼着跑到戴言的跟前,仿佛和他离得越近也就能够分享到神的庇护一样。

在众多或狂热或思索的眼睛背后,有一双眼睛则是无比的冷静。他不明白,明明铜杆和铜笼都是他打造的,为何同样承受雷击时两个人的结局会截然不同?

看来有必要去向巨子禀报此事了,愚钝的我无法理解这样神奇的事,巨子一定能够理解的。他默默的想道。

丰邑和砀邑交界的某个低矮小山中,一个衣着短褐手上满是老茧的中年人不顾风雨正风尘仆仆的赶着路。就在此时,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这个中年人毫不慌张,他取出一块竹牌,并对着这位拦住他去路的人大喊道:“兼爱,非攻。”

那人走过来看了看令牌,又发问道:“知识之来源为知、闻、说、亲,敢问阁下可知知识之种类为何?”中年人答:“名、实、合、为。”于是拦路之人笑道:“原来阁下乃我派之人,请随我来。”

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了这座在群山所围成的小山谷间的世界。但见此地各种房屋整齐排列,布局整整齐齐,但是入口处却布上了各种防御的工具。如果一个带过兵的将军进到这里面来,看到如此花样繁多的防御设施,他绝对会放弃攻打此地的打算。山谷深处则是种植了许多庄稼,均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纵然天降大雨,依然可以见到有人群在田地间出没劳作。而在各房屋之间却是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有的地方是机器打磨的声音,有的地方则有着读书的声音,而有些地方则传来人的惨叫声。两人均对此见怪不怪,走到建筑群最中心的一座房屋前停下,引路人则迅速离开了,仅留下中年人在此。

此中年人自然就是曾帮助戴言打造铜笼和铜杆的铜叔了,他径直走到门前,对着房屋内喊道:“墨家弟子铜叔求见巨子。”

“进。”房屋内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铜叔赶忙走了进去,见到了在屋内专心拿着一副竹简仔细观看的墨家巨子田鸠。巨子田鸠看起来50岁上下,身着短袖褐衣,腰间别着一把带鞘短剑。

“铜叔,墨家兼爱皆是兄弟,坐下吧。我记得你是在丰邑以帮人铸剑为业吧,你每年所上供之金也未曾短少,这很好。以你之能应该也不会得罪丰邑的贵人们,今日到此可有何事?”田鸠淡淡的问道。

铜叔也不客气直接在屋内的垫子前坐下,然后又对田鸠一施礼道:“禀告巨子,弟子今日来此,实在是我丰邑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弟子实在想不通,故而来请墨子解答。”

“哦,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奇事?”田鸠问道。

于是铜叔便将戴言请自己帮他打造铜笼和铜杆,外加丰邑东门外戴言和卜咸二人同时承受雷电的打击,以及二人最后之结局都对田鸠细细的说了一遍,他同时也转述了戴言在后来对丰邑百姓们所宣扬的那一句话:参透了神所定下的规则,就能够得到神的庇佑。

“嘿嘿,这倒是一件奇事,有意思。”田鸠倒有些兴趣了,“你随我来”田鸠吩咐着铜叔。

于是田鸠带着铜叔进入山谷深处某个院落前,然后径直进去,看守的人见是巨子亲自,也不敢阻拦,于是也都跟随着田鸠进入。田鸠径直进入其中一个普通的房间,房间里面有一个铜造的笼子,而笼子里竟然关着一头黑熊。

“将此熊和笼子一起搬出来。”田鸠吩咐着守卫。于是守卫们都过去搬笼子,笼子里的熊见到那些可恶的人靠近,变得暴躁起来,正准备用熊掌扑向其中一人时,田鸠骂道:“孽畜,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不老实,看来还需要教训啊。”他话还未说完,其右手突然就将短剑握在了手中,以带鞘的短剑对着伸出的熊掌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就见黑熊立马将熊掌缩回来并开始嚎叫。

“哼,畜生就是畜生。”田鸠将短剑重新插回腰间,对此毫不在意。

很快守卫们就将笼子和黑熊搬到了外面某颗高大的树下,然后田鸠就吩咐着墨家的弟子们去也安装一个长长的铜杆,依托大树固定住,然后将其与笼子连接起来。然而这天的雷远远没有当天戴言和卜咸比试的时候多,因此田鸠在此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在此期间,他吩咐着弟子们:“去将明鬼院和天志院的弟子们也叫过来,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情都放一放,今天有个重要的事情大家一起来参详参详。”

于是很快来了有三十余人,大家都围坐在田鸠的四周,静静的听巨子的训诫。

田鸠于是将在丰邑发生的事给大家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说出了戴言的那句:参透神所定下的规则,就能受到神的庇佑。

一位弟子率先站出来道:“巨子,这种想法不是和我们墨家的想法很接近吗?《经》曰:知材,知也者,而不必知,若明。参透神所定下的规则,不就是想要理解天地自然的知识吗,而理解了天地自然的知识,为有知,自然就不怕天地自然所给予的伤害了,这就是受到了神的庇佑了。难道那个子偃是受到了我派弟子的帮助?”

“我可以保证,我没有派出任何我派弟子帮助这位公子。”巨子淡淡的说道。

就在此时,天空中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墨家众弟子们就看到大树顶端的电闪雷鸣。不过好在墨家弟子们毕竟不是一般人,他们可是有着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坚强信仰的,而这一群墨家弟子则是属于邓陵氏之墨,是墨家最善战的游侠派,故而人人都是面色淡然,毫不惊慌,丝毫没有丰邑百姓那种面对天雷就跪拜不已的举动。

此时墨家弟子们也看到了笼子上则依然有着电光在闪烁,而那头黑熊趴在笼子内的铜栏上,却一点事都没有。像墨家到了战国时代其实在关于自然界的现象方面都做出了许多深厚的研究,像铜能导电这样的常识他们也早就发现了,为此他们甚至还发明了在建筑上加上鸱尾以防雷,并以此推荐给各国诸侯贵族。

“对此,你等如何看?”田鸠问道。

又一个墨家弟子站了起来:“禀巨子,如果是单纯的一根铜杆连下来,估计这熊绝对也会被电击死,然而此熊受电击而安然无恙,会不会是因为此笼子之故?铜可以导电,然而做成笼状却不导电了,当是如此。”

巨子田鸠笑道:“事情岂能这么简单,难道这即是神之庇护?”于是他吩咐弟子们打开笼门,把熊放出来,他要亲自进去笼内去实验!

众弟子们苦劝,担心他有危险。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以身证道,舍我其谁。”弟子们于是皆不敢劝了。于是弟子们打开笼门,放出黑熊又将其关入屋内,田鸠打开笼门进入铜笼内。在进笼之前,田鸠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若我有事,以缠子接巨子之职。”然后他便默默的坐下不闻不问了。

墨家众弟子们见巨子如此作态,也都陪着坐在风雨中。

等了许久,又是一声雷响霹中了雷杆,笼子上一片电光闪烁。田鸠以手接触笼身,甚至能感觉到笼身上的电光,身体能够感觉微微的发麻,但毕竟是安然无恙。于是他走出笼子,另外叫人吩咐以一只猪捆在一根铜杆上,然而不久之后闪电劈下来,那只猪直接就被劈成了焦黑了。

墨家弟子们看着这种场景都在默默思索,为何都是导电之铜,引下雷电之后竟会有如此之截然不同之状?

“吾等落伍了。”这是田鸠发话了。“那位宋国公子能够知晓铜笼内可以安然受雷击之知识,要么是他自己参透的,要么则是他人告诉他的。如果是他自己参透的那还罢了,只能说他是真受神之庇佑了。如果不是的话,那么”田鸠的眼中闪出了寒光。

在场的墨家弟子们都知道巨子想说的话是什么。自从墨家的创始人老墨子去世以后,墨家内部很快就进行了分裂。后来韩非就说过: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墨子之后,墨离为三。墨家做为一个纪律森严,战斗力强大的学术团体,虽然他们都信奉老墨子所提出的兼爱非攻等思想,但是他们的分家可绝不像儒家那样和气。墨家三派中,相夫氏之墨因为离秦国近,故而进入了秦国,以自己强大的科研实力帮助秦国富国强兵,此为西方之墨。而相里勤的弟子五候乃是伍子胥的后代,因为伍子胥之后多在齐国,所以相里勤之墨也在齐国开始生根发芽,此即为东墨。因为齐国稷下学宮的关系,齐风好辩,故东墨之人都有一口好口才,外加齐国开明的学术气氛,故而东墨的思想开始与儒、道等学派的思想开始有了些交融,也取得了许多的科研成果。而邓陵子因为是楚人,所以开始时邓陵子是带领墨家在楚国开始发展,此为南墨。南墨又吸收了许多楚、陈、蔡、宋等南方诸国中所流传的游侠风气,故而此派注重动手不动口,注重义气,是属于墨家中的游侠派。

然而正是因为南墨的注重义气,导致南墨经历了一次及其严重的损失,几乎动摇南墨的根基。

那是三十多年前,做为墨家巨子的孟胜宣布效忠楚国阳城君。由于阳城君参与了楚国贵族们针对吴起的叛乱,最后甚至毁坏了楚悼王的尸体,随后他就遭到了楚肃王的清算,阳城君害怕就逃跑了,于是楚王想要收回阳城君的封地。当时即是孟胜在驻守阳城君封地,阳城君离开封地参与叛乱时曾给过孟胜两块相连的玉璜之其中一片,并承诺,只有两片玉璜合在一起时,孟胜才能交出封地,而楚王来要回封地时当然是没有玉璜的,而孟胜也无法抵挡楚王的大军,他觉得他无法守护阳城君的领地,没有尽到“士”的义务,所以必须以死谢罪。他的弟子徐弱就劝告孟胜,认为事已如此,死亦对阳城君无任何益处,且此举将令墨家损失惨重,更有可能“绝墨者于世”。然而孟胜却认为他与阳城君的关系非浅,若不死,将来恐怕没人会信任墨者,并认为这种举动才是真正的“绝墨者于世”。于是巨子孟胜和他的弟子共180人坦然赴死,孟胜死前派了三个人到宋国,告知现在的巨子田鸠,孟胜已将巨子之位传给他了。然后此三人告知了田鸠此消息以后,立马转回楚国去,跟随孟胜一起赴死,田鸠以新任巨子的身份劝说那三人也都失败了。

而今田鸠也就是世人所尊称的田襄子,带领墨者之徒,在宋国这个墨家起源之地发展了三十多年,这才堪堪令南墨恢复了元气,墨家内部向来都是令行禁止,绝对服从的,没有田鸠的命令绝不可能有墨者帮助戴言。那么现在疑似墨家思想和墨家弟子的轨迹出现在宋国,而且还是离南墨的大本营如此之近,这是要干什么?

东墨有可能开始抢我们的地盘了!这是在场所有墨家弟子们共同的心声。墨家不同于儒家,其内部纪律之森严堪比军队,而且就其战斗力来说也丝毫不让与军队。墨家战斗力强大,其心中的傲气也同样强大,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他们整体上有儒家这么个别派的强大敌人,但是三派内部每一派与自己同出一源的另外两派却要更加愤恨。其实这个非常也非常容易理解,西方历史上就有这种说法: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对于墨家来说同样如此。

“铜叔,”巨子田鸠开始发话了,“你现在就回丰邑,仔细调查宋公子子偃身边究竟有无墨家之徒存在!得到准确消息后立刻回报。”

“诺。”铜叔得到命令后立即离开,毫不脱泥带水,墨家组织间强大的执行力展露无遗。

“弟子们,但愿公子子偃身边没有东墨的人存在。”田鸠的脸色开始变得缓和,“如果子偃身边确实没有墨者存在,那么则说明子偃要么是真的“玄子”,如那些庶民所说一样;要么则是他得到了比我等墨家更精湛的认识自然世界的知识,这对于我等压倒其他两派也同样重要。更重要的是我等墨家在宋国已经发展了三十多年了,然而宋国毕竟是小国,我本来在思考应将根基迁到南方楚国去。而今看来,宋国作为我等墨家的起源之地依然有着继续发展下去的空间。这里的百姓与我墨家之道相近,一直以来只是因为宋国上层都是公族执政,而宋国公族又鲜有与我墨家相近者,故我才不愿意继续在此待下去。而今假使我等能够找到一位与我等墨家相近的宋国公族给予支持,那么未来我们就有可能能够彻底的在宋国贯彻先师墨子留下来的墨家之道,到时如能成功,使得宋国能够兼相爱,交相利,进而就可以慢慢推行至天下。如此先师墨子的理想我们就能实现了,我墨家学派也必定从此扬名后世!”

“谨遵巨子之命。”众墨家弟子们齐齐拜道,心中也是激荡不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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