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冻结在冰块当中的半身并没有给文莱思带来任何不适感,事实上,除了不能动弹以外,那一部分反而带给了文莱思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原本会发生在其上的瘙痒、疼痛等感受,都再也不会感受到,所有的,唯有那仿佛可以确信会到达永恒的安宁。
这种安宁在文莱思一晃神间遍布了全身,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连头都难以低下,拼命地将眼睛抵在眼眶的最下方,在自己下眼皮的上方,终于勉强看到了自己被困在冰块当中的身体,明明好像只过了一秒不到,刚刚还只停留在左肩膀的冰块,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困住了他全身,只留下一个难以行动的头,勉强还能说话而已。

“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被设置在那个位置的6级法术。很有意思不是吗?明明是6级法术,看起来却非常平凡,没有一点特别之处。总之,这样你就能够理解了吧?你因为侥幸心理而决定采取的那种行动,实际上是何等愚蠢的错误——现在的你与我之间,实力差距是怎样的天渊之别。

“不过不需要因此灰心,以你的天分,作为我的学生,未来一定会比我更强。在那之前,你先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趁这段时间,我也正好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文莱思想要尝试挣扎一下,却发现活动身体对他来说都已经变成了一件荒谬和难以理解的事。过去的他,究竟是如何就那样什么都不想的让手脚活动起来的?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种事吗?他对过去那些可以自如地活动的记忆,难道不是他的妄想吗?否则,怎么会连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

“首先,第一个问题,文莱思先生,你已经推测出了地下那一层的作用,对吧?那么,对于我是如何实现它的,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也没看几眼,而且我教给你的东西也还没有覆盖到这方面。不必介意正确或错误,站在你的角度,给我一个推测吧。”

“。。。。。。”

文莱思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尝试,并且意识到,如果德赛尔先生想的话,在这段时间内,

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就能将文莱思的头也冻在冰块里,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文莱思一下子还没死,在因为呼吸停止而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大概也就只有施放一个3级法术的时间——意思就是,从正常角度来看,就已经完全无力回天了。

德赛尔先生并不想杀死文莱思,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将文莱思当做自己的学生看待。也许是因为文莱思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还不过是孩子的小打小闹的范畴,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到了现在,所问的问题,也仍然是站在老师的立场,对文莱思进行着考量和锻炼。

文莱思觉得自己已经说过了可以说是与德赛尔先生恩断义绝的台词,所以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是很想回答他的话,总感觉,如果自己那么随意地回了话,不但会破坏自己之前好不容易用台词营造的气氛,还会连那台词与气氛所代表的决心,也一并破坏殆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还是开口回答了:“。。。。。。老师您用那些水晶制成的方盒,在地面上摆出了一个巨大的特殊图案。虽然我没有整体地看到它的全貌,但我相信那应该是构成了一个魔法阵。效果是。。。。。。将其中的精神力运输出去?”

文莱思皱着眉思考了一会:“但是,那一层都没有和上方某个类似中枢机械直接连接的地方。。。。。。不通过实体事物接触而进行精神力的传输和转移,这是联邦系魔法之徽并不具备的功能。而且您专门对我这样提问,所以,这部分的技术,也许是您参考了帝国系魔法之徽的某些特征实现的?

“。。。。。。我听说教廷系法师最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神的荣光无处不在’,而他们施法依靠的就是’神的恩赐’。如果他们施法的原理实际上与我们是一样的,那么现在真理之岛遍布着这些人的精神力的情况,也许还更加贴近教廷那边的情况也说不定。。。。。。

“还有。。。。。。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您是如何让他们陷入永无止境的痛苦,从而尽最大可能压榨他们的精神力的。这一点我不能做出任何猜想,因为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根本就不存在能够达到类似效果,直接操纵他人灵魂一般的法术——啊!。。。。。。啊?”

文莱思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停下了自己的话。的确,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从来没有听任何一个人提到过,能够达成这种效果的“法术”。但是,不是法术的话,不是有的吗?

不到一个月前,他在千岛港的港口被一个自称“灵兔”的女性袭击,陷入仿佛永无止境般的幻境,最后莫名其妙地从中脱离;还有更在那之前,在一个小镇,“鬣狗”控制了一大群无辜的镇民,来袭击他,大谈了一通关于“痛苦”的似是而非的鬼话之后,控制那群人一下一下地将脑壳撞碎。。。。。。

德赛尔先生的声音响起时,文莱思仿佛看到了他缓缓颔首的模样。

“说得很好,文莱思先生,你的阅历受到年龄的限制,但是联想和推理能力足以支撑你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见识不足的枷锁,去理解原本难以理解的东西。这,才是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最必需的才能。你的推测大体上都是正确的,真理之塔作为我的法师塔,承载着我毕生所学的全部的结晶。

“你能猜出有帝国系的元素在我的意料之中,能够联想到可能存在的教廷系元素倒确实是意外之喜。不过更加重要的,你也想到了,对吗?”

文莱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无论是“鬣狗”还是“灵兔”,他们的行动和目的就像他们诡秘的手段一样难以理解,但是,要说他们和德赛尔先生这样的人物有联系,那还是超乎了文莱思的想象。

“‘家族’——这么说你大概是不会理解的吧。’家族’是一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组织,名字就叫’家族’,没有姓氏,成员也没有名字,只有随时会改变的代号。就像你说的,他们使用的是直接与精神力产生作用的,仿佛可以直接操纵他人灵魂一般的技术。

“有传说说’家族’在联邦建立前就已经存在,虽然一直隐姓埋名,却在实际上控制着整个联邦的命脉。不过比起那种真假不明的传说,更能令你感兴趣的大概是,’家族’是’冒险者协会’的创立者,并且到现在,都是实际意义上的控制者。

“福克斯镇,你不是去过那里吗?那个由雇佣兵占据的,唯有血腥和铜臭充斥的’冒险者协会’分部,那里的负责人,我记得代号是叫’闪狐’吧?文莱思先生,以你的敏锐、警惕和智慧,就没有觉得那种命名方式有点熟悉吗?”

文莱思从刚才开始就目瞪口呆的神色,过了这么时间,非但没有一点缓和的迹象,反而愈发变本加厉。而且他有一种预感,这远不是结束,接下来,他还会听到更多他从未想到过的秘辛。

“你可能要说,’独狼’斯科尔第,学院城的院长,可敬的传奇法师阁下,他也用着仿佛是同一个模板的称号——那是当然的。他也曾经是冒险者嘛。达到一定水平的冒险者,’家族’都会来想办法与他们接触。’家族’的势力能带来的好处很多,而他们要求的条件却很少,所以,基本上,这个世界上所有有冒险者背景的强者,都是和’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你得罪了’家族’。我不太清楚你具体是怎么做的,但是传闻说你杀死了’家族’这一代最有潜力的青年天才之一——所以’家族’想要你死,于是找上了斯科尔第。斯科尔第也许也很欣赏你,也许是杰拉德的求情起了作用,也许他只是不想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他宝贵的’学院’里,呵呵——

“我对你说过,斯科尔第和杰拉德都给我写了信。杰拉德信中的内容我已经说过了,不过斯科尔第信的内容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我也当过冒险者,为了建造这座真理之塔,还向’家族’要过技术援助,过去也算和斯科尔第有些交情。所以他把杀死你的事交给我来办,具体来说,是要让你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体验漫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作为报复的手段,这种说辞还是可以说服’家族’的。”

尊敬的学院城城主兼院长,斯科尔第·独狼先生,曾经在文莱思因为在“生死决斗”中当众认输,面对无穷的舆论压力,几乎找不到生计的时候,好心地将一位他在千岛之国的老朋友介绍给他,让他去做助手。被邀请去院长室的那段经历,本来也是文莱思在学院城中留下的美好回忆的一部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荒谬地令他觉得有些想笑了。

“你的行动路线大部分时候都被’家族’掌握在手中,尤其是你在福克斯镇那段时间最为详细。靠赌**到近万金币,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本事——或许我就不会成为三转法师了吧,呵呵。总之,’家族’中有些小辈似乎是立功心切,或者想为那个人报仇吧,私自去袭击了你,不过似乎都没有成功。连同这些在内,所有的情报都在’家族’的掌握之中,因此,也就传到了我的耳中。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真正对你产生了一些兴趣。得到杰拉德那样高度的评价,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制造那么多传奇故事般的经历,还逃过了’家族’的追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正好,你在来到真理之塔附近时,遭遇了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克拉肯。我觉得,那应该是个观察你的好时机。

“以你们当时的实力,是完全不可能战胜克拉肯的。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连那怪兽的能力与形象都无法理解,就会怀抱着迷茫与痛苦死去吧。可是在你的带领下,你们成功阻挡了克拉肯的一次攻击,存活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意味着你拥有’智慧’和’运气’。而在那之后,任谁都能意识到你们与克拉肯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可你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绝望。这意味着你拥有’自信’和’冷静’。在那时候,我不由得想,也许你真的拥有探寻真理的才能。”

德赛尔先生忽然不再说话,而文莱思还在消化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消息,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就这样沉默了好几分钟后,德赛尔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年轻的时候,我只是想成为一名强大的法师,成为一个拥有财富、名望和权力的,’伟大’的人。不能说现在的我已经在客观上达到了那时的目标,但一定比我那时所想象的拥有的更多。可是我并没有感到满足,一刻都未曾满足。因此我不由得想,我想要的,真的是那些吗?

“后来我便想穷尽魔法的尽头,却始终不得其法。而在这过程中,我却发现了许多过去从未有人关注的领域,其实也有无数未能解明的谜题。对它们的探寻,终将会抵达一个终点,那个终点就是’真理’。于是,我又想要抵达那个终点。这样过去了几十年,我日渐年老体衰,命不久矣,可那终点,我连影子都没看到。我才终于意识到,这条路,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只靠自己一个人走完。

“所以,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样,我想要一个继承者。文莱思先生,你是我至今见到过的最合适的人选。为此,我打算从’家族’的手里保护你。我原本的想法,是当你成为二转法师,具备了在千岛之国拥有自己的一座岛屿的资格时,再将一切对你和盘托出。

“那时我会找千岛之国官方做一份正式的继承权文件。这样一来,对你来说,可信度会更高,我所会给你带来的好处,也不再是那些虚浮的空头支票。而且,如果你成为了千岛之国的岛主,在家族要找你寻仇的时候,也会不得不顾及到千岛之国整个国家的力量。”

文莱思总算完全接受了自己先前得到的信息,可是随后听到的就是自己下定决心要杀死的德赛尔先生,在谈论着为他着想的,保护他的计划,一时间,竟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怎样的表情了。

“好了,下面是第二个问题。文莱思先生,你原本是打算如何救出那些人的呢?

“就算你再如何自信,也不会把全部希望全都寄托在凭借几个2级法术和一个4级法术杀死我上。你让你的小女朋友带着艾尔薇小姐一起使用她家族给她的小型传送法阵离开了,这大概是因为你预测如果与我的战斗进展不顺利,可能会牵连到她们吧?所以你也想到了失败,没能杀死我的可能。

“就算你真的成功地靠那样不成熟的偷袭杀了我。要把他们全部救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客观上对现在的千岛之国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你在我这里学**这段时间应该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死了,千岛之国也不会允许你们就那样像无事发生般的离开。失去了你的小女朋友背后的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帮助的话,就更不可能了。而这里又是岛屿,想要绕过千岛之国的视线,就唯有向无尽海的深处前进才行。毫无经验的你们,会死的吧。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或者,你是打算在杀死我之后,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将他们从永无止境般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这样就算拯救成功了吗?”

文莱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却无法鼓胀起来,淤积在喉咙当中,一次性地吐出来,之后,他终**次开口,可声音却仍然沙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在冰块中冻了太长时间,还是因为情绪上的变化太过激烈:“老师,您果然对这座岛内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啊。”

“也谈不上了如指掌。记录影像的魔法阵,是因为我擅长的魔法类型的影响吗?制作起来比那种会动的机械臂还要容易得多。但我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去一直关注的,只能说,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可以了解到吧。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之后我会详细给你介绍它们的用法和制作方法。”

文莱思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与他先前种种扭曲的表情不同,看起来非常单纯的苦笑:“哈,那就多谢老师您了。总之,我要说的是,老师您应该也看到了,我在找到传送法阵所在房间,并研究过之后,专程去在岛内很多房间的地板上,用您准备的材料,留下了一些图案。”

“。。。。。。那些是传送法阵的零散的部分吧。我看到了。你对魔法阵的理解能力格外优秀,几乎每个部分的运用和化用都堪称完美,令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其实早就在什么地方学习过传送法阵的绘制方法。只是除了作为坐标的那部分图案。那部分的知识太过玄妙,而且一直被帝国联邦的高层握在手心,你不能理解也很正常。但是,你继续做我的学生,这些也不过是迟早会学到的常识。”

文莱思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老师,您是我见过最博学、最智慧的人,您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不断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一路走过来的吧。也难怪您会如此自信,又对自信如此看重。可是,您从刚才开始的猜想,就是错误的。”

文莱思抿了抿嘴,便从嘴唇上感到了一阵微妙的麻痒,让他不由得怀疑,嘴唇的颜色大概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第一,我让大小姐和艾尔薇她们先行离开,并不是因为不想让她们卷入。。。。。。如果您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大概就会知道,她们出于自己的意愿,愿意冒着危险帮助我。我很感动,也不会那样自以为是的辜负她们的一份好心。

“她们先行传送离开,是去为这些人腾出一块场地来。这就是您的第二个错误判断,我的确没能理解作为坐标的那部分图案——实际上我没能理解的部分有很多。但是我不需要完全理解它们,只要知道那一部分又怎样的作用,然后模仿即可。我使用的坐标图案,与大小姐家族魔法阵上的图案,是相同的。那些人将会被直接传送到那个位置,并直接得到大小姐的家族的救助。”

“嚯!”重新凝结起来的,冰块构筑起的镜之走廊当中,德赛尔先生的声音再次回荡,他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叹和喜悦,反而让文莱思的内心愈发纠结起来,“原来如此,是这样的计划。简单却有效,正是这样的计划才最容易成功,很好,很不错,文莱思先生。”

文莱思咧着嘴,像是放弃了什么坚持一般,无力地干笑了两下。

“但是,你说的这些话里,同样存在两个严重的谬误。第一,我所说的自信,与盲目地认为自己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是完全的两回事。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我们所想到的猜想往往都是错误的,证明那些错误是错误,理解那些错误为什么是错误,才是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前进的唯一方法。

“第二,虽然你的传送法阵完成度很高,但是,像那种外沿都没能合起来的魔法阵,不管其中的部分绘制得有多么完美,都是不可能派上咏唱的。”

“哈哈。。。。。。”文莱思又笑了两声,但第二声发出的中途就用尽了气,猛地掐断,反而发出了古怪的岔气般的声音,喘了一会之后,才回答道,“那可也说不好呐,老师。我这边,也是还留有没有亮出的最终王牌呢。只要打出来的话,就一定可以——”

“你是灵徽持有者吧。我早就从’家族’那边得到消息了。”

“咕——咳,咳——哈。。。。。。咳哈,咳咳,咳咳。。。。。。”

德赛尔先生突如其来的话语将文莱思的后半句话再次卡在嗓子里,引起了一阵应该是相当激烈的咳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人都被冻在冰块里的缘故,从第一声便声嘶力竭,像是一个快要死去的痨病鬼拼命咳血一样。

“有很多传闻中提到,灵徽持有者经常会产生自己在与灵徽对话的幻觉。为什么我们对灵徽的研究还几乎完全没有展开,还能说那是幻觉呢?你觉得呢,文莱思先生?”

“。。。。。。”

“因为灵徽对他们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对他们的许诺都是做不到的。文莱思先生,你的底牌就是你的灵徽,对吗?那不过是你的灵魂受到灵徽中精神力的影响,想要与其融合,从而产生的,自欺欺人的骗局和谎言而已。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能够那么轻松地违反常识,使用不完整的魔法阵,跨过一转法师与三转法师之间的实力差的东西,怎么会存在?这样便利的事物,只会存在于幻想里。”

从被冻结开始,过去了多长时间呢?也许其实只有几分钟,但是文莱思深刻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会支撑不住。结束一切的时刻,终究还是要到来了。

“。。。。。。呼。。。。。。说的也是。那么,老师,如果我事实上的确没有那样的底牌,所以我愿意继续当您的学生。。。。。。如果我向您请求。。。。。。放了那些人,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来维持真理之塔的运转。如果我以您的学生,和继承人的身份,跪在地上痛苦流涕地向您恳求。。。。。。”

文莱思嘴上说着“如果”,眼中却也真的再次闪烁起泪光,只是还没有流出。

而面对这样的文莱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德赛尔先生的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时候我会这样说吧。文莱思先生,你必须要放下你的天真。狮子为了果腹而捕食羚羊,强者吞食弱者的血肉,这个世界正是如此运作的,人类也并不例外。

“帝国人为什么超过十六岁装配魔法之徽就会被视为违法,不得不像你一样逃离?因为不那么做,就没有足够的法师侍从供帝国系法师使用。联邦人为什么到现在制式魔法之徽的售价都在成本价的百倍千倍之上?因为不那么做,就无法获取足够的精神力供联邦系法师挥霍。

“就连斯科尔第为之自傲,不想让它染上一点瑕疵的学院城,也会招收无法装配魔法之徽的’原石’,定期收缴他们的精神力,并让他们过着最底层的生活。帝国的那些法师侍从,联邦的那些平民,他们就一定不能成为法师吗?所有这些人,他们没有资格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那些一辈子都接触不到魔法的平民,他们所经历的事,他们所承受的折磨,他们所体验的痛苦,也许没有真理之岛上的这些人直接,但未必没有这些人更加酷烈。而且,他们的痛苦与折磨,还会这样永远持续下去,延续给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才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吗?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他们的恶行绝不会比那些踩在他们头上吸他们血的人更多。因为他们的罪恶那些人也有,而他们却没有他人的血可吸。他们仍要如此受难,不是因为他们应得,而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如此。

“‘公平’,’正义’不过是只存在于人心中的相对的基准,说出来的便是假象。你必须要放下那份被那些东西蒙蔽的天真,客观地观察这个世界,唯有这样,才有可能看清真理。”

文莱思的嘴唇不断翕动,牙齿也拼命地相互碰撞,这份颤抖并不是出于寒冷,而是来源于他的内心:“也许,是这样。也许,老师您说的没错。可是。。。。。。可是。。。。。。如果我这样说呢?老师,我们两个一起的话,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所以,求求您了,放了他们吧。。。。。。求求您了。。。。。。”

泪珠从文莱思的眼眶滑落,还没能越过鼻翼,便已冻成了冰。

“。。。。。。原来如此。你毕竟是我非常欣赏的,唯一的学生,和指定的继承人。那么,我也不是不能退让一步。这样吧,我向你承诺,在我们找出了更好的,能够支撑真理之塔运行的方法的时候,我就会立刻施放这些人。这样一来,你对自己的那份——良心,也算是有个交代。”

“。。。。。。”

“。。。。。。”

“。。。。。。”

文莱思好像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德赛尔先生好像也并不着急,就这样等待着,在不知什么地方,看着文莱思的脸色完全变得青紫,近乎死人。

“。。。。。。呼,为什么。。。。。。”文莱思的声音非常虚弱,然而他仍然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了一个苦笑的神情,“为什么,老师您会觉得,我只需要一个,能够把良心糊弄过去的理由呢。。。。。。”

【大概是因为可敬的德赛尔先生和我一样慧眼识珠,看透了你这个毒蜘蛛养的黑心小子的真面目?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

与系统不同,德赛尔先生并没有回答,而文莱思其实也并不是在提问。

“我。。。。。。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应该说,是最亲密的朋友吧。。。。。。

“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到,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好像比我自己都更了解我。而事实总是反复证明着,他总是对的。哈哈。。。。。。也许他和老师您有点像呢。

“他总是说,我本质上是个冷血、无情无义、只在乎自己的人,一直,一直这么说。。。。。。也许老师您也是,像他一样,看破了我这层本质,才会觉得,我这次终归不过是象征性地小打小闹。所以才自始至终,仍然把我当您的学生,当做一个任性的小孩子看待。。。。。。

“不过,他总是对的。有时候我自己也会不由得想,也许,我真的是那样的人也说不定。

“他总是对的。。。。。。我却不想他总是正确。。。。。。不想总是听到他得意洋洋的声音。。。。。。所以,无论我是怎样的人,我为了证明他也会犯错,便会去做一些我原本并没有打算做的事。。。。。。可是,就在这过程当中,我不由得这样想。。。。。。

“如果一个人,一生,直到死去,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坚持着公平和正义,都在为美好的人性而奋斗。。。。。。那,即使那个人,是个和我一样,冷血,残忍,不把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当回事的败类。。。。。。他,和发自内心这么做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

这一次,系统没有做出回应,但德赛尔先生却给出了回答:“区别大概就是,在死前,你不会感到其他人在死前回顾人生所能获得的满足,反而会被没能满足欲望的空虚和悔恨所折磨吧。”

“。。。。。。哈哈。。。。。。真像是老师会做出的回答。。。。。。但是,真的会像是那样吗?我倒是觉得。。。。。。是我的话,在死前,回顾自己的一生,会为自己成功骗过了所有人,而感到得意。。。。。。也说不定。。。。。。”

文莱思仰起头来,瞳孔没有焦距地眺望,仿佛在凝视着不知在何处的德赛尔先生,缓缓闭上了眼睛:“再见了,德赛尔老师。。。。。。”

。。。。。。。。。。。。

【1d10=4。当前状态:san值=6/40。】

眼睛再次睁开,鲜血般的红芒盈满岛屿,破裂的嘴角,裂开了狰狞的微笑:

“who’s·your·da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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