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船舱的全部是下人,个个惊慌失措,那船触礁时,因风力太大,扎扎实实破了一个大洞,且是在船头。江水便慢慢地灌进来了,船身倾斜着,他们跑到门口叫嚣:“水要进来了,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去?”
俞禄在外边冷笑:“放你们出去?笑话!外边只有两艘船!两艘小船!你们知道吗?一艘顶多做上八九个人,有我们的人,也有他们的人,还要装货物!咱们船上十个人之中,九个人都得死!”

有人愤怒地敲打着门,愈发显得喧嚣混乱:“装货物做什么?那些东西,还比人命重要么?府上不是说宽厚仁慈么?俞禄!你不公道!”

“这是琏二爷的吩咐!”俞禄道:“你们怎么比得了财物的价值?还不如买来的狗!死了!再买就是了!”

有人嘶吼:“放你娘的屁!我们可以不坐船,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水的,自己逃命,不会的,生死有命!”

“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放你们出去?那局面还不是一团糟?一团混乱?主子们哪有时间安心上船?”俞禄面目狰狞,就像兴儿初时见到他那样。

“谁再吵嚷?老子毙了他!”俞禄拿过在路上防盗的宝剑,对着门窗里的最前面叫得厉害的那个人,一剑劈了他的头颅,血浆四溅。

俞禄走时怜悯地看了兴儿一眼,船舱的下人们,再一次集体沉默了。

兴儿自知俞禄是有心要除掉他的,所以才推了自己进来。见水快漫了上来,心思电转。现在的船已经倾斜了,不是平的。船的前身灌了好多水,他们在后面门前,不多时便要漫上来了。看着那个死亡的同类,兴儿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什么?”有人道。

“我说……他叫什么名字?”兴儿淡淡道。

“名字?哈哈哈!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他娘的别假慈悲!”

本来这些人平时也不会太胡闹,但是面对这种即将来临的集体死亡,竟然全体反抗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面对死亡,什么礼法,什么阶级,都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求生的渴望。

兴儿看准了这一点:“诸位,俞禄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价值比不上那些财物,而且因为我们的混乱会挡住他们的逃生。莫不如大家一起抬木板,撞破了这牢笼!我们自己救自己!”

“这法子不错!”

“事不宜迟!赶快行动!”

登时所有人一起抬起一块大木板,轰隆隆地撞击着门窗。

轰!

轰!

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撞破这尘世的牢笼。

对面的两艘小船上,货物、贾蓉的灵柩、财物等等基本已经转移了,贾琏等人压根不看过来一眼,一个劲感谢驾船的番役们。番役情知贾府势大,只是听候吩咐,贾琏便让隆儿、昭儿各自领了舵手掌船。

船舷上对搭的木板被撤下去,也连带着绳子,起了锚,眼看两艘小船要荡悠悠飘去,秦可卿却如坐针毡:“琏二叔,为何不放了他们?船都要沉没了?”

贾琏皱了皱眉头,摊开手:“小蓉大奶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呀,纯属天灾人祸,我有什么办法?不锁住他们,万一混乱,谁也走不了。再说了,就算有会水的,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离平安州地界还有几里,他们……”

“行了!二叔不用说了!就当作做侄儿媳妇的,多管闲事罢了!”秦可卿面容迅速变冷,在小船刚刚撑开的时候,缓缓站了起来。

林黛玉咳嗽几声,皱了皱黛眉,紫鹃雪雁拉她坐安稳了,黛玉轻声叹息,俏脸又变成了漠然: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何必管别人的事。

秦可卿看着倾斜的大船,船头已经渐渐埋没进入了水底,底层舱位的人还在为求生而努力着,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宽厚仁慈?这就是所谓的诗礼之家?这就是世人那虚伪的嘴脸?我是人,你们也是人,他们怎么就不是人?这就是下等人和上等人的区别?你们的心让我可怜,你们的做法让我可恨!

她双目看向慢慢远离大船的碧波,素手捏紧了,就在对面的下人们“轰”的一声冲开了门的时候,秦可卿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瞠目结舌的决定。她看着那短短的距离,猛然一下跳跃过去了,险些踉跄地跌入水中,还好扶住栏杆,爬进了那灌满半舱水的大船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觉得不可思议,贾琏喝道:“小蓉大奶奶!你疯了!你快回来!”

大船上刚冲出来的下人们沉默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理解秦可卿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

“大奶奶……二爷,怎么办?”隆儿站在船头,片刻便红了眼睛,潸然泪下,他知道兴儿有危险,可是他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这……”贾琏也觉得甚是匪夷所思,六神无主,不回去救的话,秦可卿毕竟是东府大奶奶,回去的话,对面的人这么乱,他担心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突然大船倾斜的更厉害了,船尾站满的人大部分顺着船身下滑,哗啦啦掉进了水里。

有的人自忖迟早要沉没,便纷纷跳进水中逃跑,有的人不会水,死死抓住船身不放,有的人掉进了水里,大呼救命。

然后挣扎着、拍打着,当然没有人会去管他们。不多时,水面上有了很多漂浮的尸体,过一久,他们就会变成水中生物的食物。

兴儿在混乱的人群中跑向船尾,江水浸湿了他的身体,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了秦可卿,气愤异常:“大奶奶,你怎么不走?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你……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兴儿,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不明白,那我情愿沉入江底。我要跳,你愿意跟我跳,你要死,我也愿意跟你死。”秦可卿笑了笑,无半点惊慌失措。

“我只是一个奴才罢了,奶奶犯不着倾心对我……算了,这会子说什么也是白搭,咱们先逃出去再说!”兴儿抓住她的手往船尾奔,每一步皆溅起水花,在奔逃中,顺手拿了一个带着粗绳的钩子。

“你也不用那样,我知道你心里是知道的。”秦可卿也不管自己的话拗口与否,一手提着裙子,一手被他拉着,后面江水哗啦啦又灌了进来,这种感觉,她觉得非常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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