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儿端了碧粳粥、糟鹅掌、鸭信进来,平儿接过,丰儿退出去,平儿亲自端到里间,放在炕桌上。碧粳粥是最上等的米熬出来的,糟鹅掌乃腌制品,鸭信就是鸭子的舌头。大户人家的人,平时事多,难免忧心伤气,是以很少喜欢油腻食物,多是精致的饭菜,若是争了闲气,再好的饭菜,也是茶饭不思了。
王熙凤刚从王夫人院回来,脸色不好看,坐在炕上,平儿不敢说话,要去端漱口的茶水和漱盂来,王熙凤道:“你坐下吧,咱们一起吃。”

富丽堂皇的里间,点了红烛,光线充满了内室,平儿依言袅娜坐下,很优雅地吃着饭菜:“会不会又是兴儿?”

平儿善良是真的,但是她对王熙凤忠心耿耿,这是她保命的根本,后来贾琏偷娶尤二姐,第一个告密的就是平儿,这样王熙凤才能容下她。

她并非是无所求,身处是非场中,平儿也是喜欢好名声的,红楼梦中王熙凤打了她,有李纨、尤氏为她说话,平儿觉得面上有了光辉,才不伤心了。

真正无所求的人,世界上恐怕还没出世吧,连如来佛,都要求一个普度众生和自我解脱。

王熙凤停下了筷子:“太太叫我,把几辈子的话都问了出来,说我收取贿赂,逼死了人,不但毁了我的名声,还伤害到了府上的清誉。你说这事儿知道的寥寥无几,就只从赵姨娘那儿吵出来的,她是怎么清楚的?兴儿又是怎么清楚的?”

平儿细嚼慢咽:“我恍惚听说,老爷书房的程相公、卜相公是和兴儿交好的。想必是奶奶叫人写信时,他两个在场,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叫人抓住了把柄,一件小事也能吵大了。若是信里写得明明白白,还能叫说书的编出故事来呢!”

插手这件事,王熙凤先是借贾琏的名义写信,也就是借了贾府的名义,再借了王家的王子腾名义,再转托给长安节度使云光,云光再派人亲自处理。如此几道,才立竿见影,她才有了三千两银子。

这也要不了王熙凤的命,薛蟠活活打死了冯渊,那冯渊也是衣食无忧的小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可是贾雨村照样能借鬼神之说,胡乱判了此案。薛蟠花了几个臭钱,啥事也没有。

连薛蟠的暴行都这样,她的插手更可以说成是张家自取其辱,张财主就算想告官,也找不到债主,而且,他也不敢啊。

但是,肆意收取贿赂、间接害死一对未婚男女,况且王熙凤又是一个妇道人家,那是讨人骂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久而久之,上层不喜,将会威胁到她的管家大权。

“报应啊报应!该!该!”赵姨娘在窗外悄悄偷听了一阵,蹑手蹑脚地回去,又在四处的过道打听。

果然王熙凤再一次被人说得沸沸扬扬,名声大损,赵姨娘快意无比,一路跟人打招呼回了家。

她见识并不怎么高,只是觉得痛快,心里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到屋子,彩云又过来找贾环玩了,赵姨娘自忖做了一件大事,余韵未尽,拉了彩云:“这会子太太正在气头上,正恼呢,等得闲了,趁空把太太房里的首饰、瓶子、衣物什么的,拿过来一点。好姑娘,那样才不枉咱们相识了一场。”

彩云捏着裙角,犹豫不决,看到贾环毛手毛脚地扮鬼脸,才心里一暖:“姨奶奶放心就是了,等金钏、玉钏出去了,我再和彩霞商量。”

门外的小鹊听到了,悄悄去西边院子的绮霰斋找袭人去了。

(霰:注音xian,第四声,绮霰斋,宝玉给自己书房的命名。)

“怪道是这样呢,那群篾片也不是好货色,但毕竟是老爷的人……”王熙凤非常生气,传唤了住儿进来:“你去叫人写一封信,不必转给舅太太那边,就安上贾府、王府的名义,亲自送到平安州堂官老爷府上,叫他看着办。”

“是!”王住儿领命去了。

“在码头坐了船,必要到平安州歇一程,而那个州县太爷,也是咱们家保举的!彻底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王熙凤冷笑一声,又叫庆儿叫了晴雯过来。

“跪下!”王熙凤见晴雯并不下跪,瞬间伸出手掌“啪啪”打了晴雯两巴掌:“你们串成了一条藤儿来害我,死娼妇!”

“奶奶,仔细手疼!”平儿本来低头不语,见此急忙拉住了王熙凤的手。

晴雯水灵灵的脸蛋登时红肿,王熙凤又叫平儿打,平儿不打,王熙凤不解气,拔了头上的簪子要过来戳嘴。晴雯眼泪汪汪,自忖必是兴儿带累了她,但她和兴儿已经彼此交心,也不敢做什么反应了。

“凤丫头,这是怎么说?”谁想尤氏进来了,她过来和李纨闲聊,出来时正好看见晴雯进来,暗自疑心,跟了过来,见了这一幕,尤氏冷笑:“凤丫头,倘若我府里的人得罪了你,不说要你请过来,我自个儿也要给你处置。这原是规矩道理,你府里的人得罪了我,你自然也要给我处置。可今儿这事,究竟是什么个缘故?忽剌巴打人,且是我们东府的人,你这是在给我面子?”

尤氏处理起事情来,甚是泼辣老到,她和王熙凤为妯娌,平日里办事无不是都要讨老太太的欢心,可是老太太只喜欢凤丫头,并不怎么待见尤氏。尤氏自是有口难言,却也无法。但是无缘无故敲打她的人,尤氏想:凤丫头这是在变本加厉,连我的权,她也要夺了,忒也过分!

理就是这么个理儿,她们妯娌之间,不仅仅是言谈欢笑的贵族生活。

“哟!不想是大嫂子过来了。”王熙凤翻脸比翻书还快:“原是这小蹄子仗着心灵手巧,有个好模样儿,与庆儿勾勾搭搭,我气不过。大嫂子想想,这种事情怎生了得?现在既然大嫂子出马了,看在你的老脸上,我就饶她一回,没当家花花的,算是我的罪过,我年轻不知轻重,大嫂子饶了我罢!”

没当家花花的:意思是罪过、罪过,红楼口语。

说来王熙凤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她想晴雯是奴才的奴才,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刚好可以撒自己的一腔怒火。

“你收着点儿,太满了,就泼出来了!”尤氏想王熙凤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不争了,笑了笑,原来平儿早拉了晴雯出去,她便领晴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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