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税赋起运至京后,粮食的入海运仓、大部分盐税商税等银入太仓,归户部支配;少部分归工部、光禄寺等府库;其他替代粮食征收的绢布及金花银等皆入皇宫各库。
金花银,田赋中起运米麦中有15%是折银征收的,每年400万石粮食按每石折银两钱五分,总计100万两,分四次运抵内承运库归皇帝支配。支出上主要有发放武官俸禄约15万两,余下皆为皇帝用于赏赐、后宫开销等用途。

因为银子不是流通货币,金花银征收的是碎银,要重新煎销成锭再起运。煎销过程中难免就有损耗,所以在征收时还要加收三分的火耗,除此之外还要加收三分起运京师的水脚钱,合计就是每石粮食折银三钱一分。

相比每石米实际价格五钱到七钱之间的数额,金花银的折银率很低了,而且其他税目同样存在加耗。这主要为了保证每年的金花银能够足额征收,也是减轻庶民负担。若地方因各种原因不能足额征收金花银,无论过去几年,就是皇帝下旨减免田赋,金花银还是要补足的。

扣留、挪用金花银的行为也被命令禁止,比如去年(万历47年)户部主事鹿善继为发辽东军饷以“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挪用广东等地所进金花银11万两,户部尚书李汝华从之。万历得知后大怒,让其补足,鹿主事自认在理,不从,结果就是他不仅被夺俸一年、官降一级,还外调任用;李汝华也被夺俸2月,最后还是将之补足才了事。

在养心殿的叶响现在面前的御案上就摆着几块大小不一、成色各异的金花银,除此之外还有大明通行宝钞和十多种万历通宝。

叶响指着御案上的东西,问站在案前垂手而立的工部尚书王佐,“为什么这些都不一样?”

王佐是为中使冬衣之事而来,他承诺可以从工部挤出八万两左右的银子送进内帑。他看看那几块形如束腰的银子,恭敬的回复道,“陛下,这金花银是各省重铸,大小成色不一致也就不怪了;至于这些通宝,字迹清楚的大多出自工部的南北宝源局,而模糊不堪的有的是地方的宝泉局和有的为王府、民间私铸。”

“宝钞呢?”

“宝钞乃户部宝钞提举司印制,在隆庆初年制钱不足,便以此为京官俸禄,但民间钞不行已百余年,致使百官怨声载道,隆庆四年后即铸钱代之。之后到神庙,宝钞也仅用于赏赐王府、新科进士而已。”

叶响听的出来,王佐的意思说宝钞已经沦为废纸,拿起薄薄的宝钞,见其正面有红色官印两方,上部为‘大明宝钞之印’,下部为‘宝钞提举司印’;背面上部有红印一方,为‘印造宝钞局印’,下部有一长方形墨色印记,外为花栏,花栏内横书‘壹贯’二字,‘壹贯’二字下方是十串铜钱。”

虽然以印章可以杜绝伪造也没有大额面值,想来是纸币的发行像后世的法币一样,违背了货币流通规律了。

货币流通规律便是:流通中需要的货币量,与待实现的商品价格总额成正比,与同一单位货币的平均流通速度成反比。纸币作为货币符号,其本身没有价值,它的流通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为前提,还要遵循规律,缺一不可。

既然宝钞用强制手段也无法流通,那么眼下推行没有纸币也就没有可行性,民间流通还得继续用有价值的金属货币--金银铜。黄金作为硬通货,到天朝时一直是稀缺资源,黄金储备是每个央行的基本职能之一,所以用以流通的只能是银和铜。叶响自后世而来,也拜读过《货币战争》,知道货币发行权必须牢牢把控在手中,这个乱糟糟的时代需要重构金融秩序。

叶响看着桌上的铜钱,想着后世的各种纪念币、硬币,对眼下的造币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他摇摇头,对王佐说道,“既然都民间都不用宝钞,那就知会内阁,这个提举司就裁撤了吧。另外,除京师宝源局外,南京宝源局和各地宝泉局也一并裁撤,熟练工匠可借调至京师,朕会安排的。民间俱不得私铸制钱,有司需时刻警惕。恩……万历通宝存量能满足需要吗?”

“回陛下,神庙在位四十八年,每年皆有加铸,制钱存量巨大,应付各种交易是没有问题的。”王佐建议道,“不过,神庙时从福建巡按庞尚鹏所奏《钱法十四事》,改‘历代钱与制钱通行’为‘古钱止许行民间,输税赎罪俱用制钱’,如今陛下业已登极,也应该铸天启钱以代之了。”

钱法就是货币法了,叶响对如今的浇铸制钱法很不感冒,看着各种铜钱,觉得在新的制钱方法运用之前,发行这种粗制滥造的铜钱实为不智,他摇摇头,“既然万历通宝足够应付民间日常交易,哪就暂时不铸新钱了……恩,还是铸吧,皇考虽仅在位一月,亦大明之君。就交由京师宝源局,工部先制泰昌钱式来看看。数量嘛,着内阁再议。”

“臣遵旨。”

※※※※

已经60多的宗人府掌府事驸马都尉侯拱宸,今天来到王昇府上,他有些消瘦的身上穿着黑绢圆领素服,头戴乌纱,鬓发已经斑白,微微下凹的眼窝历史深褐色的眼眸,消瘦的下巴上的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透过岁月,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定是一个美男子。此刻,他正在正厅次座,神情专注的品着香茗,多年锦衣玉食生活的熏陶让他的姿态显得优雅之极。

王昇是东宫才人(即朱由校生母)的兄长,父亲名钺,早年王才人进宫时,朱常洛并不受万历待见,出处小心谨慎,他还帮着洗糨妹妹的各种衣服,这转眼就20多年过去了,他打死也没想到,富贵在即,却另生枝节。

去年十月神庙万圣节时,房山县一个叫陈槐到午门鸣冤称东宫才人乃其次女,早先被王昇朦胧妄认,未经辨明,乞勘真伪。

王才人于万历27年8月入宫,已经于去年3月23日甍逝,这陈槐此时才出面伸冤,摆明了是认为死无对证,谋求荣华富贵而已。神庙也不糊涂,将之收监审问,最后审出为内官监署印陈永寿,用贿买求李钺之女,希图冒认皇亲。

本来是很简单案件,早有定论,可是今天王昇听到消息说,才人近侍曹应魁向刑部黄克缵举报,有‘刘逊、郭春之女等暗进银,泰昌求讨天启与之看管’等语,这又牵扯到新君圣母的身份,将年前陈槐争认皇亲之事有给牵扯出来,还载之邸报。加上外甥登极数天,既不召见、也无旨意,让他面对络绎上门道喜的朝臣也开心不起来。

王昇已过不惑之年,他眉毛浓黑下是忽隐忽现的鱼尾纹,宽阔的肩膀上按例穿着素服。他比侯拱宸小20多岁,无论辈分还是地位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不敢无礼,坐在其下首小心陪着说些京里的趣闻。

侯拱宸亡妻是神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寿阳公主,在寿阳公主去世20多年间依然能执掌宗人府,可见他是多么能来事。

在争国本一事中,廷臣拟上疏请立长子为太子,当时却没有敢首先署名,这时侯拱宸站出来了,他说,“据《会典》以宗人府为文职第一,我先来。”刷刷刷的签上了自己大名,这样他就站到了朱常洛一边,这一正确的站队,让他最近一月来也是宾客盈门,虽然他已经富贵到无以复加。

侯拱宸的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往往从蛛丝马迹中作出正确的抉择,这就是他今天来王昇府上的目的。

侯拱宸端觑了心不在焉的王昇一样眼,低头对着茶杯子说道,“今上冲龄御极,诸事繁扰,如今后宫又无主,故而加封戚畹得缓行之,你也不必理会外面的传言。今上虽年幼,但朝臣皆言观今上近日言行,非明主不可为之,陈槐等人不过唯利是图的跳梁小丑而已,今上自有圣断,你且等着吧,该是你的东西,跑不了的。”

王昇被拆穿心思,看侯拱宸没有看向自己才不那么尴尬,拱手说道,“谢驸马爷提点。草民是担心,皇上年幼独自居深宫,怕贵妃、选侍等人会行大逆之事。”

王昇所指为王才人去年含冤甍逝之事,他常在宫中走动,对王才人‘负恨难申’的遗书之事知之甚详。王才人被西李气殴后卧病在床时,他也入宫见过贵妃、西李是如何施小伎俩,阻隔自己的妹妹与朱常洛独处的。

侯拱宸掌管的宗人府就是专门管皇室事务的,这些大内秘辛也了如指掌,微微一笑,看着王昇,“这就不劳国舅担心了,今时不同往日,大局已定,胜负早分,内辅王安等人知道尽心护佑的。”

王昇也知道自己担心也是多余的,现在自己眼下无兵、无职也做不了什么,唯有耐心等待才是上策,便也点点头,端起了早已冷却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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