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陛下何时回宫啊,这都宫门都快关了。”方从哲拒绝王安让管茶房的私臣送上的茶水,有些埋怨的说道,“刚登极就外出游玩,你们内辅就不规劝吗?”
方从哲在王安值房从晌午一直等天子圣驾到现在,喝了不知道多少洒水,出恭都好几次,再也喝不下了。

前面说过,王安值房在乾清门西边的廊坊,靠近内右门,也是为方便有事随时朝见天子之故。值房居中,东边有内右门守门小太监的值房,其大门朝东,正对的就是内右门。

王安值房分左中右三间,中间为正厅,两边分别是书房和卧室,方从哲此时就在正厅正对房门的次座上。

王安笑笑,挥手让茶房退下,“阁老,都给你说了,待会儿回来就转告万岁爷,你非要苦等。再说万岁爷到皇城内走走,看看内府各衙门也没什么不对嘛。”

司礼监一帮人的生活起居都有内官(宦官)伺候,人数十到二十人不等,称为各家私臣。分别有负责职掌一家之事的掌家,办理食物、出纳银两的管事,职掌箱柜锁钥的上房,钤东西班答应官人的掌班,打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的司房;还有管帽、管衣靴、茶房、厨房、打听官、看庄宅的各种琐事人员。比如王承恩,此前就是司礼监刘克敬的私臣。

“王公公,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如果今天没有个结果,我那睡得着啊。”方从哲走到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广场一脸焦急的说道。

“李如柏之事,神庙及先皇俱有定论,为何又平地起波澜?兵部黄嘉善也是神庙时的老臣了,这是要干什么?”王安也比较头疼,继续刚才的话题。

李如柏便是萨尔浒之战中,不战而逃的将领。辽东经略杨镐定四路出师围剿建奴,令李如柏部自清河堡出鸦鹘关。后杨镐闻杜松、马林两军已败,急忙传檄命李如柏回师。李如柏部途中碰到建奴哨兵二十人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官兵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闻前线大败,朝野震惊,纷纷要求万历诛杀杨李二人以平公愤。但万历念在其父李成梁当年有功于大明,于心不忍,只是将他们逮捕回京,对所有参劾奏折一概不理。

李如柏之父李成梁曾镇守辽东30余年,战功累累,与东南的戚继光南北呼应,为稳定万历一朝有很大贡献。虽然晚年时查出有杀良冒功的铁证,使得他功劳招人怀疑,但由于当时朝中内阁申时行等人的支持,他依旧安然无恙。

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是间接死于李成梁之手,但他能在短短30年时间内迅速崛起也和李成梁分化平定其他女真诸部有关系,不仅如此两家还是亲戚。

当时户科给事中李奇珍在奏疏中称,李如柏曾纳奴(努尔哈赤)弟素儿哈赤(舒尔哈齐)女为妻,现生第三子,致有“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的谣言。

“还不是前天陛下在乾清宫要派亲卫援辽之故,昨日兵部已经接到贺世贤的塘报,称数日前建夷进犯蒲河、懿路二所,焚掠甚惨,可他在塘报上张皇其词,称仅斩首一级,获二马……如今外廷议论纷纷,尤其顾慥、魏应嘉奏本直接递到了内阁,说李如柏去岁丧师失地,不诛则无以明刑赏。我和一燝、韩爌的意思是一样的,应该乞请陛下逮之以追责,以彰国法。”

王安知道了事情原委,回忆道,“神庙因其念父兄之功,不忍治罪。而且大行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如今陛下刚登极,这……是不是太心急了?”

“如果不诛李如柏,辽东诸将俱以为天子宽仁不罪勋臣,并以此为榜样,遇敌皆怯战而逃,那辽东何时得以安宁?”方从哲也有无奈,“我觉得顾慥就说的很对,今‘檄诸边以御东虏,竭全宇以供一隅’,每年耗银八百万,明年再八百万,若年年如此,恐怕到时财尽民穷,大明之患不在辽东,而在萧墙之内也。”

方从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天子,在宫门落匙之前离开了紫禁城。

※※※※

话说叶响在初八得到司礼监送来的皇城布局后,见无事,便来了兴致往西苑太液池转了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因为不习惯用毛笔书写,他在路过银作局时订做了几支钢笔,还视察了转为皇宫提供草纸的宝钞司,游历了后世被作为中央办公地的昭和等殿……

叶响经玄武门回宫时,宫门刚刚准备落匙,因为他不会骑马,全程只得让人用龙辇抬着,在近二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充作贴身侍卫和王承恩、魏朝等太监的簇拥下,十足的威风了一把。西北的十二库和内校场等地因时间太晚,没来得及涉足。

回到养心殿不久,叶响让人将蜡烛点上,虽然比不上点灯的光源,好在蜡烛够多,使得东暖阁看上去不那么昏暗。

当叶响正准备试验新钢笔时,王安便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闻讯而来,寒暄过后,说道,“陛下,礼部孙如游今天晌午时递来题本,说是请陛下明早御文华门视事。”

叶响见他老毛病又犯了,走路都要人扶,便让王承恩给搬来锦凳,问道,“伴伴,试试什么?”

“是视事,就是早朝,内阁及各部在文华门将近期政事奏请圣断。这是历朝的规矩,原本是定在皇极门的,这不皇极门不是招灾了么,神庙时就改在了文华门。”

叶响便明白这就是御门听政了,心想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下来啊,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问道,“这御门视事,每天都要举行吗?”

王安会心一笑,心想要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恐怕没有一个皇帝能坚持下来,这皇帝也就没人愿意当了,“当然不是,视事定在每月缝三、六、九的卯时,明日恰好初九。”

叶响心下大定,就差拍胸口呼虚惊一场了,便询问相关事宜。原来御门视事是常朝,在前天在乾清宫举行的算是大朝,大朝通常在节庆日举行,礼仪也复杂的多。相比御门视事就简单得多,御门视事是卯时在文华门设置御榻,榻后立屏风和表案,各衙门递进的奏章未处理的,或者需要征求意见的,在当天招相关人员上前咨询意见并处理。

御门视事在明清时基本一致,只是在清朝将地点改在了乾清门。

“司礼监和奴臣的意思是,陛下可称大行皇帝刚宾天,哀痛方深,不忍遽离丧,延后至本月十六日视朝,让其具仪来看。”

叶响对外面的世界可是双眼一抹黑,需要时间来了解相关事宜,便点点头,“司礼监为朕考虑的周全,那就这么办吧。恩,还有什么事吗?”

王安让侯在门外的随从递上几个账本和奏折,从中拿出两本先放到御前,说道,“这是上午收到南京送来的内官花名册,是大行皇帝曾下旨清查的,今天才收到。两京合计有中使长随共9115人。陛下此前让徐光启巡视边关冬衣,这大内冬衣也应该让下边准备了,奴臣等的意思是让工部按例将之折合成银,送往内帑。”

两京宦官人数在神庙时是10040人,这些年略有减少,而工部不但负责营建还负责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每年有银80万左右的进账,有都察院和工科负责监督。

家国一体的体制让宫廷与六部密不可分,宫廷耗费本应该由户部将赋税归总后按比例拨付,但自从正统年间皇帝征收金花银供宫廷开销后,户部基本上就成了皇帝的私库,常以各种理由从里掏银子,使得政府的公共资金和皇帝小金库-内帑傻傻分不清楚。

户部虽然名义上是掌管天下赋税,但是由于以实物征税和交通不便的原因,往往税收所得直接便运往了不同的仓库和部门,比如军费直接运往卫所,在京师也有相关部门的花销直接不入户部,便进入了工部节慎库、太仆寺库、光禄寺库等库藏,其账目都是单独自主管理,户部还无权过问,这就使得每个部门都有了独立的财权。

公私不分和财务混乱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叶响还没有能干到一上来就解决掉多年弊端的地步,先得干燥规矩办事,便说道,“那就按例吧。”说完指着另外两本书说道,“这又是什么?”

王安再次地上两本花名册,“这也是大行皇帝之前让吏部和兵部整理的天下官员和兵官的花名册。”见叶响准备翻读,便笑着制止道,“陛下,这些晚些时候在看不迟,奴臣还有一事奏禀。”

接着王安便将方从哲所奏之事禀明,并分析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不诛不足以平事,奴臣等建议陛下将之羁押,差三法司审问,这样既可以明法典,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叶响明白,李如柏现在成了全民公敌,不仅东林,就是齐楚浙和内臣皆认为应当将之明正典刑。当然,如果叶响像万历和泰昌一样做冷处理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样以来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自己无异于就站在了舆论的对立面。

东林党之所以能影响世人,主要就是他们控制着舆论。《国语·周语上》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舆论的重要性作为曾经的天朝子民的叶响当然明白,更明白舆论在于引导而非堵塞。

叶响要引导舆论就要用工具,一问才知道朝廷有一个叫报房的机构,专门负责编辑朝廷政令及民间的灾难等,然后多以手抄传阅,称为邸报、邸抄。因其所刊印的内容有时失真、有时涉密,不同的时期都有‘禁止发钞’的谕旨。这算是报纸的雏形,在更早的唐朝便出现,但几百年来都没发展称为真正的报纸。

叶响心里有了初步的方案,那就是办报纸,把舆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是要饶恕李如柏,而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思定之后,便笑着对王安说道,“伴伴,既然决定十六日视朝,你就告诉内阁,到时再议李如柏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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