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小渔,生活在一个宁静的小山村里。
村子靠山,山顶有块巨大的五彩岩石。传说是女娲娘娘补天留下的神石,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

岩石下有一眼活泉,从山上潺潺流下,在山下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深潭,我们村就叫碧潭村。

这个潭子里的水,一年四季都冷得刺骨。

没人说得出潭有多深。每年都有人失足落水,但落水的人从没见尸骨漂浮上来。

大家说这眼潭连着海,潭里住着潭龙王。

计划生育闹得厉害时,不知有多少婆娘将自己的女娃子趁着夜色偷偷扔进了潭里。

山中腰有个白云道观,云雾缭绕,里面住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周道士。

村里人经常看到周道长站在岩石旁向潭里望,面带忧色,一看就能看一上午。

我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四岁前我从没说过话,村里人都认为我是哑巴。

我家对面住着个太奶奶,九十五大寿时,所有的亲戚从村子各个角落赶来给她贺寿。

她和几个老太太来找我奶奶串门子。

那天老太奶不知怎么,进来和奶奶拉了没几句,突然问坐在床上自己玩耍的我,“小渔,你看太奶还能活过今年吗?”

我直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无比清晰地叫了句,“太奶奶。”

所有的奶奶阿姨们都乐开了花,纷纷说太奶奶是有福有寿的老人家,连哑巴都开口说话了。

到了晚上,太奶奶家热闹极了,来贺寿的人都挤在院子里开宴了!

周道长给大家唱了段喜词儿,大家一起去请寿星佬儿,太奶闭目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竟然没了气息。

喜事立刻变成了丧事。

太奶是九十五寿终,又是太睡梦中走的,算是喜丧。

村里乡亲们都去慰问吊唁。奶奶也带我去了。

太奶家乱成一团。

我指着一个帮忙的远房亲戚,突然小声叫了声,“叔叔。”

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乡亲都听到了,大家惊讶地看着奶奶问,“李大娘你孙女会说话啦。”

当天晚上,大家守灵时,那个远房叔叔站起来去倒水,刚站起身,一头栽倒再也没起来。

前面见过我叫太奶的姑婆们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大家都说我是哑巴小鬼,是牛头马面手下的阴差投到世上,专勾人魂魄的。

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一个玩伴。只有秀秀瞒着她娘偶尔来找我。

所有人经过奶奶爷爷家门口,都绕着走。

如果我坐在门口,有人竟然用东西挡住脸,生怕我看到了叫他们名字。

爷爷怕我太寂寞,用铁丝给我做了个弹弓,在家里的小桌子上放了一排瓶瓶罐罐,让我自己拿小石子打着玩。

这游戏不用伙伴儿也不用说话,奶奶爷爷下地忙活时,我就用小石子打瓶子,渐渐也有了准头儿

爷爷奶奶被乡亲们孤立起来,他们并没有责怪过我一个字。

日子就这样缓慢走过,直到一年后。

五岁那年,夏天异常炎热,碧潭浅滩处拉起一条警界绳,警告孩子们玩耍时不得超过这每次线。

潭水虽然冷,但夏天大晌午的烈日下,玩起来却是很惬意的。周道长曾经一家家串门,让大人看好孩子,夏也不许下水。但孩子们玩了这么多年,没出过事情。没人把道长的话当真。

绳子拉了有好多年了,日晒水泡,那年夏天,绳子断裂,只余两个绑绳的柱子立在潭两旁。

小伙伴们都向水潭跑去撒花儿,连秀秀也抗拒不了玩水的乐趣跑了。

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的树下,奶奶爷爷下地去,没人管我,我站起来远远跟在小伙伴们后面也向水潭走去。

我虽不说话但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于是站在潭边的远远的树下看伙伴们打水仗,那感觉和自己在玩水一样开心。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空突然阴下来,这并不影响孩子们的玩兴。

二娃和柱子在打水仗,水花泼洒得老高。

我躲在树后惊恐地看着潭里,离浅滩两三米的地方,水下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形状像个三四岁的孩子,潜在水下。

我想招呼小伙伴们上岸,可是却说不出话,只是急得一直抠树皮,一边在岸边“啊啊”大叫。

二娃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我,大喊道,“我娘说你是个大扫把星,快滚开,别晦气。”

秀秀却笑着招呼我下来玩。

几个淘气的男孩子越闹越靠近潭深处。那白色身影从水深处向那几个男孩子迅速靠近。

一串气泡从水下冒出来,突然,最淘气跑得最深的二娃像被人从水下拉住脚踝拖下去一样,还没来及叫喊一声就沉下了水底。

他本能地伸手一拉,一把抓住身前的一个小伙伴,那男孩子挣扎之际也拉着前的的孩子,这样一下摔倒一串。

我慌了,左右乱看想找个大人,可这会大们们忙活的忙活,休息的休息,潭边竟然找不到一个成年人。

我的好朋友秀秀也在其中,她不会游泳,眼看要被带到深水中去。

顾不得许多,我跑到潭边,拿出口袋里的弹弓捡起河床上的鹅卵石夹在弹弓的皮筋上瞄准那个白色影子,用力打过去。

石头在水面上击起一小朵水花,接着“哗啦”一声,水面又卷起一朵大水花,看来我打中了那个怪物。

但它并没有放开小孩子,反而用力拖着一串孩子向深水游去。它被我激怒了。

我蹲下身捡起一块大石头,再次瞄准那身影,将皮筋拉得满满的,尽量对准它的头部,崩了过去。

那被拉成一条线的一串孩子大哭小叫,突然松驰下去,我跑下去去拉秀秀,秀秀已经给拖到浅水和深水中间。

我踩着软软的水底,拉着她的手,将她向岸边拉,别的孩子掉在深水中的都自己向岸上游。

我背上一阵发冷,回头一看那白色影子从水底再次游向我们,速度非常快。

“啊啊”我用力叫喊着,挥着手让大家快点儿。

可是它并没有袭击别的孩子,而是直接向我和秀秀潜过来。

此时也有小孩儿看到这东西,大家都慌张起来,水面一阵混乱,水花四溅加上孩子们的哭声响成一片。

我的脚脖子上一阵冷,接着刺痛感传来。我用力将秀秀推到岸边的浅水中,自己向上爬,可它拉住我的一只脚将我向水中拖去。

“接住!”秀秀一脸水却机灵地捡起一根带尖的粗树枝向我扔过来,我把有尖的一端对准我的脚踝边一下扎进去。

接着一下又一下向脚边乱刺,因为我所处的位置并不太深,水的阻力不大,所以刺下去的力道还是很大的。

脚上一松,我连滚带爬,被秀秀拉上岸,两人坐在岸边一边发抖一边搂抱成一团哭起来。

终于有村里人赶过来,是先跑回家的孩子叫来了家长。

越来越多的村民集在岸边,二娃娘要人下去找二娃,没人敢下水。

她求了一圈,人人都用沉默来回应她,大家都知道这潭里住着龙王,龙王是不喜欢有人打扰水下的清净的。

这是多年的习俗。

她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转头冲向我,我和秀秀拉着手站在岸边,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狠狠摇晃我的身体,“是你!你这个小鬼,你喊了二娃的名字,你让阴差勾走了他的魂!”

她一把把我推在地上,秀秀大喊,“你胡说,是二娃自己跑得太远,跑到绳子后面去了。”

秀秀妈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抱着她转身向家走去。秀秀哭喊着,却阻挡不住她娘的脚步。

村里人都看着我,那眼光很陌生,不像我日日相处的乡邻,他们好像都相信了二娃娘的说法。

我就是这个村子里的灾星。

二娃娘哭得像疯了一样,拿了香烛,白饭,在岸边跪了一整夜,求潭龙王放了儿子。有个全尸下葬。

潭龙王像聋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那天晚上我回家就发起烧,门外一阵吵闹,我在屋里昏昏沉沉。

爷爷上白云观找周道长给我求药。

奶奶在和一群人理论。我迷糊中听出,几个下水的孩子都发起高烧,她们在是怪我把厄运带到了村子。

其中还有秀秀妈。

奶奶的声音带着我从没听到过的坚定,“我孙女不是灾星。你们自己的看看孩子的脚上手腕子上,那种手印是我孙女能印上的吗?”

“要不是她,也不能有怪物。是她把怪物引到潭里的。”

“放你娘的臭狗屁,秀秀妈,所有的娃儿都看到,我孙女冲到潭里把秀秀推出来,没我家渔儿,秀秀这会和二娃一样,连尸首都没了。”

外面传来一声脆响,接着是秀秀妈尖锐的嗓音,“都怪你们收养这个怪胎,扫把星,哑巴小鬼儿。”秀秀妈不知把我家的什么东西打碎了。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周道长笑着从外面进来。依次看了看发着烧的孩子们。屋外安静下来。

一共有三个孩子,除了秀秀还有两个淘气的男孩子。

他们的手上或脚上都有婴儿大小的青紫手印。

“这明显是被水魈抓的,怎么能怪到小渔身上。”周道长的声音听起来不慌不忙。

“你们的孩子这是失魂症,魂魄在受惊吓时被水魁缠走了。现在只是发烧,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昏迷。”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道长。

“那我们怎么办才能找回娃儿们的魂魄?”

“也难,也不难。”周道长卖了个关子。

“您老说吧,让我们干什么都行。”秀秀妈一咬牙说。

“真的?”周道长一乐,接着说,“山有山魈,水有水魈,水魈是落水的亡灵缠在水下生物的身上慢慢溶合化成一种怪物。”

“它性阴寒,喜食人的魂魄和尸体,所以落水的人从来没有浮上来的。这几个娃娃碰了它,阳不抵阴,才发起烧,这东西在水里力量很大,一上岸就不行了。”

几个女人都望着周道长。不知他什么意思。他捋了捋胡子,接着说,“咱们只要把它捉上岸就行了。”

大家面面相觑,要捉个怪物,还说简单。

周道长像看透了大家的心思,“捉水魈有本道,你们不必慌张,不过”

“啥,道长,你需要香烛纸钱尽管开口。”秀秀妈忙说。

“我需要一个孩子,下水引它出来。这东西最喜欢食小娃娃的魂魄。而且它今天被小渔打伤,很需要进补。下去个孩子一准能把它诱上岸来。”

外面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接腔。

今天晌午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谁愿意把孩子送到水里,那水在晚上即使是夏天也冰凉刺骨。

“呵呵,不愿意?那就先回家吧,一会儿本道给你们看看退退烧,不过想醒过来就不可能喽。”

爷爷听到动静回过头,我扶住门框,看着周道长,“啊啊。”我指了指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抬起头看着周道长。

奶奶跑过来,“你干什么?回床上去。”

我仍然望着周道长,所有的家长抱着自己的孩子都望着我。

“你愿意去?”周道长眼睛一亮,蹲在我面前。我点点头。

“为什么?”

我指指被妈妈抱在怀里昏睡的秀秀又指指我,把两个手指并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好好。”周道长拍腿称赞道,“好个小丫头,人虽小却一付侠义心肠。”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很担心很担心秀秀。

村里的孩子都不愿和我玩儿时,只有她不嫌弃我,陪伴我。

“今天晚上子时我们到潭边集合,你们这几个丢魂的孩子务必都到,每人带件孩子的小衣服,再带点小米。”

大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都鸡啄米似的点头。

夜深了,虽然是夏夜,风吹得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周道长回山上取东西,爷爷抱着我来到潭边,一到潭边气温直接下降了几度水气里夹杂着寒气一阵阵扑面而来。

早早过来的孩子家属都升起了火,秀秀爸抱着秀秀,她妈过来给爷爷鞠了个躬,“大伯大妈,今天我太过火了,这次救了我家秀秀,小渔就是我们王家的恩人。”

我烧得迷糊,勉强靠在爷爷怀里没有睡去。周道长身穿道袍背着大包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在水边支起一块木板当成个简易桌子,上面放着香炉,上了三根高香,口中喃喃念道,“弟子周氏海风设坛除怪,六丁玉女在身右,行天上诸法,六丁神将在身左,行地上诸法,务将邪祟驱净。”

他祝祷完毕,磕了三个头。起身向爷爷走来,从怀里拿出一只红色绵盒,打开里面是个黑色大蜜丸,“来,小渔,把这个含在口里一点点和着口水咽下,这是护你心脉不受寒气所伤的药。”

我点头伸手盒过蜜丸,放在口中,那丸药并不十分苦,带着点奇异的香气,直冲心肺,心神气爽。我精神头儿好些,从爷爷怀里挣扎着下地。

周道长道袍飘飘,手里拿着木剑,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皱眉站在水前,踏着罡步,一边挥剑口中一边念诵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身”

礼毕。他回头招手叫我过去。我一阵紧张,向水面看去,白天像块翡翠一样的碧潭此时看起来黑乎乎深不见底,一阵阵带着水气的冷风从水面吹过来,水上漾起令人不安的波纹

我咽了咽口水向道长走去。他蹲下身认真问我,“你害怕吗?”

我点点头,谁会不怕?

“那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他此言一出,所有家长都紧张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跟他比划,“快点,我想救秀秀。”

此时,赶来看热闹的村民聚成一堆,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点点头,摸摸我的头发,拉着我的手来到潭边,我们离村民们已经有七八米远了。

“小渔,这次能不能救了这几个小伙伴都看你的了。你会打弹弓是吗?”

我点头,他拿出两粒红色的弹丸给我,“一会儿站在水中,看到那怪物过来,用这个打它,只要打上,就会重伤它,它缠魂的力量就会小很多,我们能把孩子们的魂喊回来知道吗?”

我用力点头,浑身吓得直发抖。

“去吧。本道为你护法。”他拿出两根木剑插入离水很近的岸边,两根剑两距大约有一米。

他拿出一卷红线,那红线每隔一寸有一个红色绳结。

他把红绳缠绕在两根木剑上,在中间一米的位置结了个网,“这个是缚灵绳,你打中它就马上向岸边跑,不管听到什么,也不许回头,听懂了?一直跑到这个红色网后面。”

网结好,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慢慢向水中走去。

那水在月光下闪着白色鱼鳞一样的光波,看起来却很深很深。

脚刚踩下水就感觉一阵刺痛,我被水魈抓过的地方在水中剧烈痛起来,与此同时,水潭深处冒起一串串泡泡。

那些泡泡很细小,密密麻麻在远处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感受到我的到来。接着我看到一条白影从深处浮上来,离水面大约有二尺,它判断出我的位置,迅速向我游来

“小渔,别发愣。”道长断喝。

我拿出弹弓,岸上安静得好像跟本没站着上百号村民,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我拉满皮筋,将弹丸夹在皮筋中间捏紧,那东西离我很近了用力拉

更近了用力拉满,再用力砰!!!我太紧张,用力过大,竟然将皮筋拉断了,所有村民齐声“啊”地惊呼,与此同时,什么东西抓住了我受过伤的脚踝将我一下拖倒。

力气之大,跟本不是中午可比的。

我倒在水中,但由于倒在浅水里,头还可以伸出来,清楚地看到水中的东西是个光头的人形小孩子,但手臂比普通孩子长出很多,脚的形状也和人类有差别。

它的眼瞳是全黑的,从水底盯着我,里面全是怨恨,那种眼神谁看了也会感觉浑身冰凉。

这只是几秒钟内的事情,我没时间多想,身后响起了有人跑过来的声音。我已经滑到水里有一两米远,我一只手抠进水底的泥里拼拿抓住东西不向远处滑,一只手拿了那红色弹丸一下按在那家伙的脑袋上。

它的皮肤又粘又凉又滑又软,像块腐烂的肉,一用力就陷进去一块,红色弹丸在它肉里沸腾起来,一个劲向外冒泡泡,一股气体升腾起来。

道长已经站在浅水中,见状挥手大喝一声,“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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