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言手虽举起,在空中晃了几晃却始终没有落下,陈恂记忆里却告诉他这时要给父亲一个台阶下,赶忙两眼一闭身子一软装出要昏倒的样子。
两名机灵的丫环见状连忙上前接住,陈恂就坡下驴倒在丫环怀中,陈昌言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打,眼见陈恂昏倒,心中原本不多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从丫环手中接过陈恂,抱着快步朝后院走去,陈王氏刚刚有些笑颜的脸上又是梨花带雨。

大奶奶一直等在后院,见心头肉孙子昏迷被抱回来,心疼的不得了,忙遣下人去找大夫,又吩咐丫环熬参汤,坐在炕上搂在怀中再不肯撒手。

大夫检查后并没有查出什么病症,但又不好实说,只说是疲劳所致,一众人等这才松下一口气,纷纷散了去。陈恂原本身体没病,喝下一碗参汤后全身开始燥热,死活不肯再喝大夫开出的补药,只道太苦赖在老太太膝上假装睡着。

老太太心疼孙子,把药让丫环端走,又赶走陈昌言和陈王氏。陈恂虽然无缘无故多了无数记忆,却仍是六岁孩童,走了一上午,身体早已乏倦,闭着眼睛不知不觉真的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掌灯时分,老太太守着孙子一下午,眼见醒来,心里高兴,让丫环取来糕点羹粥,待陈恂吃饱喝足后才差人叫来儿子儿媳。

陈昌言已从福全嘴中问出全部,此刻前来正要质问陈恂为何将玉佩踩碎送人,还未等张嘴,已经看出父亲脸色不善的陈恂抢先开口。“父亲,孩儿想去读书!”

“什么?你说得可是真的?”陈昌言不敢相信的看着陈恂,阴沉的脸上满是惊喜。

早在陈恂五岁时,陈昌言就送他去读书,但只读了两三日,天性懒惰的陈恂就不愿再去,每天就赖在老太太房中,今天说头疼,明天说肚子疼,老太太心疼孙子,也帮着劝说,又说天太冷,又说天太热,一来二去,拖了整整一年,陈昌言正为此事犯愁,想着就算是得罪母亲也不能再让儿子这样耗下去,却不想今天陈恂竟然自己主动说要去读书。

“是真的,孩儿今天上午已经想通,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陈恂在记忆中从没见过父亲对自己如此高兴,心下一激动随口说出半句诗来。

陈昌言眉头一挑,看向同样惊讶不已的老太太。

老太太摇摇头,示意这些话可不是她教的。

“恂儿,你刚才后面这半句话是何人所教?”陈昌言虽然为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高兴,但也要问清楚何人所教,可不要被有心之人带坏。

“没人教我,是孩儿在路上听到的,觉得好听随口就默背下来。”陈恂也惊觉自己失言,忙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就说我孙儿是读书的料,叫你们不要着急,你看,他已经能过耳不忘了。”老太太哪能想到六岁的孩童扯谎,满心欢喜的搂着陈恂直念叨祖宗有灵。

陈昌言虽有些将信将疑,但也没放在心上,儿子能知道读书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喜事,当下把玉佩的事情抛在脑后,一家人欢欢喜喜聊到很晚。

夜晚,陈恂躺在炕上辗转未眠,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百思不解,现在的他一半是六岁的孩童,一半却是个成人,明明有成人的思想,却是孩子般的心性,洞悉人心的同时又童心未泯,想要有一番作为却抵不住心中的懒惰,到底是该借着这些多出的记忆为陈家光宗耀祖,还是借着陈家的余荫游戏人间?直至后半夜,也没想出该何去何从的陈恂抵不住困意昏昏睡去。

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二,三阿哥玄烨突发天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同日,顺治皇帝最宠爱的董鄂妃同时发病,病症与三阿哥完全一样,顺治专宠爱妃,日夜守在董鄂妃身边,却忽略同样病重的玄烨。最疼爱玄烨的孝庄皇太后情急之下发出懿旨,张贴皇榜,重赏寻求名医良药。

八月十三,一名八岁女童身背草药揭下皇榜,被看榜官带入宫中。

八月十四,玄烨病情加重,已无法进食,孝庄力排众议,用女童带来的芨芨草煎熬给玄烨服下。

八月十五,玄烨病情好转,已经能坐起吃饭。

八月十六,恼恨董鄂妃夺走自己儿子心的孝庄采纳女童意见,派人送去芨芨草,却只说是牛吃的草药,顺治果然大怒,将草药全部倒掉,不想因宠而葬送自己最钟爱的女子。

八月十九,董鄂妃病卒。

慈宁宫中,孝庄皇太后看着跪在身前的女童,脸色异常严肃。“丫头,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女童正是苏墨儿,现在却已被孝庄赐名苏麻喇姑。“回婆婆话,苏麻所说句句属实,那少爷叫陈恂,而且他连您赐给我的名字都早已知晓,当时还说虽然我现在不叫苏麻喇姑,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叫这个名字。”

孝庄闻言心中一惊,脸色却是沉了下来。“丫头,不要以为你救下三阿哥的命就可以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照样可以砍你的头。”

“苏麻不敢,苏麻如有一句谎话,定叫天打五雷轰,粉身碎骨而死!”

孝庄站起身走到旁边的花盆前,拿起小铲拨弄着盆中的泥土,心中却是波涛翻滚。

能提前知晓三阿哥和董鄂妃会染上天花,倒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京城正在闹天花,可是能推测出三阿哥活董鄂妃死那就不简单了,况且这个人居然还能提前知道苏麻的赐名,这就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苏麻所说都是真的,难道这世间真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的能人?这样的人如果为大清所用,是大清的福运,但如果为他人所用,就是大清的末日!不行,这样的人留不得!

孝庄想到此,放下小铲转身刚要发下懿旨,看到依然跪在那里的苏麻,猛然警醒。不对,他既然能算出这些事来,为何要将名字告诉苏麻,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还是他另有所谋?“丫头,这个陈恂多大?”

“回婆婆话,具体年纪苏麻不知,只知他与我相差不多,也许比我还要小!”

“和你差不多大,你确定吗?”孝庄满脸震惊的看向苏麻。

“苏麻确定!”

“好,好,看来我还真要见识见识这位陈恂了……”

而此时的陈恂正坐在鸿儒学堂望着手中的《论语》发呆,原本以为凭借自己脑中多出的记忆,应付上学游刃有余,可当他拿起这些四书五经时,才发现自己错了,脑中记忆千千万万,却居然不认识这些繁体字,就算是连猜带蒙,也只能认得十之一二。

“陈恂,你在干什么?已经会背了?把我刚才教的背一遍!”坐在师台上的老先生一眼就看到发呆的陈恂,立时沉下脸来。

“是,先生!子曰,其,其,其……”陈恂站起来结巴半天也没说出来。

“其身正!”老先生提醒一句。

“其身正,不,不,不……先生,我能用自己的话背吗?”陈恂苦着脸。

“背吧!”

“孔子说:当管理者自身端正,作出表率时,不用下命令,被管理者也就会跟着行动起来;相反,如果管理者……”陈恂的回答引来其他学子的哄堂大笑。

老先生皱着眉摇摇头,这名学生来这里已经一月有余,对四书五经只能明其意而不能背其文,说他不学无术吧,书中的道理却都能懂得,而且说得一字不差。说他天赋好吧,可是又背不下原文。还真是一个怪才。

“罢了,你坐下好好背书,不准再偷懒!”老先生叹口气朝陈恂招招手。

陈恂坐下后抹抹脑门上溢出的冷汗,来上学才一个月时间,已经挨了三十天的手板,再这样下去,学问有没有长进不知道,但铁砂掌定能小有成就。

中午吃饭时间,学子们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食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只有陈恂孤零零和自己的伴读坐在那里,尽管他带来的饭菜有鱼有肉,但学子们还是不愿和他坐在一起,生怕被先生看到说成与庸才为伍。

放学回家的路上,两名护院跟在后面,陈恂和伴读小福在前面走着。

“公子,今天没有被先生打为何还闷闷不乐?”小福比陈恂大一岁,是管家钟慕的儿子。

陈恂看看小福,连他都比自己强,论语已经能背下大半,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伴读。其实以他的聪明,按说背下一本论语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那样说话,知乎者也曰,想想就觉得别扭,有话直说不好吗?非要咬文嚼字。

小福见陈恂不想说话的样子,识趣没有再问下去,两人就这样默默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两名护院怕伤着少爷,连忙快步追上来一人抱一个闪到路边。

十二匹快马从后面赶上来,却停在陈恂面前。“奉皇太后懿旨,召陈恂进宫晋见。”领头的军士说完一招手,两名身穿黄马褂的士兵下马走到陈恂面前。

两名护院不知发生何事,将陈恂挡在身后。“官爷,你们这是……”

“闪开,我们奉得是皇差,阻挡办差者,斩!”两名士兵将腰间挎刀抽出一半,厉声打断护院的话。

护院还想再说什么,陈恂走出来。“我跟你们走!”

“公子!”

“少爷!”

陈恂回头朝护院和小福笑笑。“你们回去和我父亲说,我晚些回去吃饭!”

眼睁睁看着陈恂被带走,两名护院抱起小福快步朝陈府跑去……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