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实而论,谢瑾之诗和李峤所作的诗歌大致在伯仲之间,李峤以松咏松,将画中松树详细姿态描述写出,给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然而没想到谢瑾却是另辟蹊径,以松喻人,将松之高洁孤贞与人的品行联系在了一起,其意境自然要强上李峤不少,故此高下立判。
长吁了一口气,也不待李贤点评,李峤苦笑拱手道:“谢小郎君高才,此局李峤认输。”

此言一出,众人不能置信地望着连胜三局的谢瑾,谁都没有出声,全场安静得如同深山峡谷一般。

终于,还是李贤突然打破了沉默,兴致盈然地开口笑道:“哈哈,峰回路转,当真是精彩至极,谢郎果真了得。”

谢瑾对着李贤微微拱手,正色言道:“殿下,还有一局便可分出胜负,请悬挂画卷吧。”

李峤乜了蠢蠢欲动的王勃一眼,轻笑道:“最后这一局,小郎君想要获胜只怕尤为不易,不过你现在已经连胜三局,即便输了也不打紧。”

谢瑾轻轻摇头道:“殿下,时才谢瑾迫于无奈,才站在此地,现在乃是决定胜负的一局,岂能轻易退缩?所以此局谢瑾也一定要获得胜利。”

“哼,大言不惭!”王勃陡然一声站了起来,面容冷峻姿态倨傲,“既然谢郎这般自信,那好,就由在下领略谢郎高才。”

王勃乃何许人也?那可是闻名已久的天下名士,士林中更将他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三人称作“初唐四杰”,盛名之下无虚士,谢瑾想要取胜谈何容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场之人除了对谢瑾满是崇拜的慕妃然外,其余人等都认为谢瑾已经可以说是输定了。

李贤对着崔守礼郑重其事地言道:“崔公,此乃决定最终胜负的一局,布置画卷吧。”

崔守礼淡淡一笑,说道:“最后一局的比赛并没有设置画卷,就请双方才子自由作诗作赋,展现生平诗文所长。”

话音落点,众人为之恍然,也知道这一局难度着实不小。

人有所长诗有专攻,有人善于吟天地风景,有人善于吟世事万物,还有人善于吟悲欢离合,这才构成了大唐诗文风华的无双瑰宝,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作诗,自然能够展现出最好的诗文,然也因为如此,最后这一局相当于是比拼双方最高文才的较量,所以颇具难度。

王勃深知此理,脸上显出了慎重之色,他举步思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似乎颇费思量。

谢瑾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神光,然而缺少画卷作为参照,那神出鬼没的灵感似乎也消失不见了,左思右想脑海中却是空空然如已。

气氛安静而又紧张,众人尽皆屏住呼吸不敢言语,生怕打扰到沉浸在思索中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王勃突地站定了脚步,脸上犹豫消失展现出了轻松之色,对着李贤拱手言道:“殿下,前不久在下省亲路过洪州滕王阁,应洪州都督阎伯屿之邀与宴阁上,即兴作得骈文一篇,名为《滕王阁序》,今日就以此文应对最后一局比试。

李贤欣然点头笑道:“好,先生但念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王勃点点头,清清嗓门宇扬顿挫地高声念诵:“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七百余字的《滕王阁序》经王勃念诵而出,文风磅礴而又大气,字字有力铿锵激越,将滕王阁雄伟壮丽的景象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特别是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为神来之笔,让人闻之便忍不住心驰神往。

然而李贤却是另外一种心思,一句“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让他听出了王勃的无奈伤感,念及昔日《缴英王鸡》本是自己下令所作,最后却要让王勃代为受罚,李贤不禁霍然站起哽咽道:“先生,本王实在心有惭愧也!请受本王一拜。”说罢,竟不顾王爷之身,对着布衣王勃长躬一礼。

李贤礼贤下士颇具贤名,此番当众折节致歉,立即让在座所有人为之动容,暗地里感叹沛王心胸着实宽广。

王勃感动得热泪盈眶,慌忙回礼道:“王爷言重了,王勃实在受之有愧。”

李贤感概点头道:“先生这一篇《滕王阁序》,堪称当世绝篇,惊鸿绝艳冠绝天下,本王回京之后,必定将此文献于天皇天后,并替先生洗刷昔日屈辱。”

王勃求仕无路多年,此际听到李贤竟愿意替他在圣人面前美言时,激动得脸庞涨红身子瑟瑟发抖,深深一躬感激零涕地开口道:“多谢殿下。”

《滕王阁序》得到了李贤如此高的评价,谢瑾的形势立即变得岌岌可危,除了能够作得比《滕王阁序》更好的佳作,否者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然则,李贤本就对王勃报以愧疚之心,评点优胜肯定也会倾向于王勃,目前谢瑾几乎可以说是输定了。

轻吁一声,谢瑾压下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念头,闭上双目调整呼吸,将自己整个心儿沉浸在了波澜不惊当中,就如同起先作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若有似无的感觉轻飘飘地掠过心海,如同一叶扁舟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中飘荡不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心里面淡定而又坦然,突地微笑言道:“殿下,最后一局谢瑾作词一首,请你评点。”

“作词?”李贤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显然很是意外。

场内之人也因为谢瑾这一句,全都惊讶得瞪大了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词?在这个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他居然以词来应对王勃这首冠绝天下的骈文,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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