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衣服,剑锋的冰凉仍清晰传来。秦疏只道这一次再难逃脱,心下凄然,原本已是闭目待死。
门外那丫头却一声惊呼,却像是被人制住,接着只能发出些唔唔哦哦的声音。

秦疏当即喊道:“易缜,救我……”

侍卫突听他这么一喊,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来人身份。他虽然奉了王妃的命令行事,完成不了不能够交差。但对于燕淄侯却也不能不忌讳,若当真是是易缜前来,取他性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下手不由得就有了一会迟疑,半信半疑的回头看去。

门在这时被人撞开,当先跌进来的却是那名婢女,朝着两人这边一头撞来。侍卫一惊之下,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扶,不意她身后还藏着个人,顺势扑出来,手中一线寒光只扑他喉咙。

使出这般的手段,自然不会是燕淄侯,侍卫又惊又怒,却已是不及闪避,连来人的面目都来不及看清楚,便觉得喉间一凉。他自知不妙,仍竭力向秦疏刺出一剑,便是死也想拉个垫背的。

秦疏却在变故初生之时便往旁一滚,勉强避过此剑。

腹中哪堪这番动作,一时间只疼得眼前发黑。好容易忍过这片刻,再看眼前。那面侍卫随后被人一脚踹翻,倒在地上抽搐,喉咙间喀喀作响,已叫不出声来。而那名丫头喉间一道同样伤口,显然进门之前就为人所杀。

来的人身上也是侍卫服色,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只是眼神急切热烈,下一刻便将他揽进怀里,略略搂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些什么,震了一下。这才放开他,转而仔细打量,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秦疏这也算是劫后余生,恍惚了一阵,这才迟疑着低声道:“小黑。”

“是我。”小黑笑了一下,目光中忧喜参半,住四下里一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疏有些忡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小黑也知道眼下不是逡话的时候,不多加追问,转身从那名侍女身上割下半幅衣料,将门外溅上的血迹抹净。又闪身进来,将门掩上,动手就去剥喉咙被割断的那名侍卫身上的衣服。

秦疏此时已经扶着墙勉强站起来,看着屋子里横躺的三具尸首,腹中悸痛不止,心里尤有余惧。事已至此,定然是难以善了。可不论小黑是如何混起来的,要想带着他逃出去,定然风险重重,比起他孤身一人更要困难上许多。

小黑将剥下的衣服递给他:“你先换上,等夜里我们再想办法混出去。”

秦疏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衣服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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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见易缜独自一人回来,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易缜并未理会,进门便喊了两声小疏,屋内空无一人,那里有谁答他。

侍卫这才说起:“适才王妃那边来过人,将小公子请过去说话。”见易缜脸色阴沉,陪着小心又问道:“侯爷没有见着吗?”

“没有。”易缜摇了摇头,脸上勃然变色。“我不是吩咐你们好好看着他,你们就这么当差的?”

易缜原本只担心他娘看秦疏不顺眼,这一去免不了要对秦疏发难。突然地又想起一件事来:“他是什么时候被接走的?”

侍卫回想了一下:“就走侯爷走后不久,大约也有一个来时辰了……”

易缜不等他说完,面色已经是一片阴沉,猛然掉头就冲出去。

这一个时辰他都在太樨苑陪着王妃说话,那里曾见到秦疏前来?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一路直直向太樨苑奔去,却也不管种种礼节,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

两名宫女正伺奉着王妃吃茶。妇人见到他去而复返,微微仰起头来,面上一片高傲得色,并不见丝毫惊奇。

易缜站在正厅外,心肺里全是怒火熊熊,两只拳头都捏得格格作响,对着王妃既不见礼也不问安,只狠狠道:“你把秦疏弄哪儿去了?把他交出来!”

“你就为着那么一个贱人对我大吼大叫?”堂上王妃将茶盏往地上一摔,倏地立起身来,“那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妖孽畜生,如何能进得了我侯府的家门,玷污子嗣血脉,你又有什么脸面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想要他进门,除非我死了!你再去做白日梦!”

原本宫人就被这场面吓得不轻,这时更听王妃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有宫女哭着上前来劝。

易缜气得两只眼睛都红了,两旁宫人连连道侯爷息怒,被他一把一个推到地上。王妃见他一脸凶像,又哭道:“你看看,你就是为了那么个贱人,对我也横眉冷眼的,你还想怎么样?你要他不要娘,干脆拿个绳子来给我个了断,我就再碍不着你的眼……”

印象里他娘虽不曾对自己体贴温柔,也应该是个娴静之人,万万料不到她竟有这许多手段。如今她连哭带闹,易缜就是恨得牙痒,却也当真不能够对她动手,心下大是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幻想一家团聚,这才让她知晓秦疏的存在,只管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眼下弄得这般局面,简直颜面全无,就连小疏也不知被她弄到哪去。这并非是他愚笨,只是在心目当中对于这个母亲,他还始终存有个美好的念想,却是不愿也不曾往最坏的打算上想。

想到小疏,心里又是一紧,往前踏了一步,沉声道:“小疏呢?我只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真正动怒,脸上却反而没什么表情,却比疾言厉色更令人生畏。

王妃朝他望了望,倒是不哭闹了。冷声道:“他这样的人,岂还配再留在这行苑之中。我早令人将他送出行宫去,打发他走了。”

易缜闻言惊怒交加,小疏自从随他北上,只怕日日念念不忘要逃。如今弄巧成拙,反而让他得以轻易脱身。这一去正如同游鱼归海飞鸟入林,莫不是反而如了他的愿,却不知他走时,可曾对自己留恋过一分一毫。

想到这里,心里顿生绞痛,几乎要窒息了一般。不由得呆了一呆,这才问道:“他往那儿去了?”声音不知不觉已经低弱下来、

王妃目光闪动,只是随口道:“他一出行宫就自己走了,我哪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令易缜信服,但王妃如此一说,他也不能动手对这个身为自己母亲的妇人动手逼问。天下之大,那人虽无容人之处,但他存心要躲,人海茫茫,又如何能轻易寻着他,何况他现在这样的身子,流落在外只怕有个万一……

易缜怔了半晌,却是突然在地上一跪,朝着王妃并磕几个头,哑着声音道:“娘,我知道我对你未能尽全孝道,也令祖上蒙羞。但我是真的只喜欢他,没有他不行。就算娘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还是非要他不可。”他声音渐低,脸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声音里似是疲倦不堪,一字字低低道:“即便是娘当初丢下我出家清修,我也从未求过娘什么。如今我求求你,告诉我他究竟去了那儿……”

左右宫人相顾骇然,得见了眼前一幕,全都不知是福是祸。却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扶他起来。

王妃又惊又气,易缜的性情从来就不肯服软,先帝怜惜他自幼双亲疏于照顾,待他如亲子一般养育,就连青帝,对他也格外亲厚。因此纵容得他越发高傲跋扈,从不肯向人低头。何曾有过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而如今,为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下贱之人,竟然肯跪下来求人,就算跪求的是自己的娘,那也是件不堪之极的事。

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字,也没想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易缜微微叹息,仰起脸来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痛苦。眼里却满是哀求之意。

王妃非但没有动容,心里反而越发升起怒意。那人能勾得易缜失魂落魄,果真是个该死的妖孽,莫说那人此时只剩尸首,便是活着,也不能见他两人迂曲在一处。但看易缜神色哀戚。却是念头一转,脸上不露分毫颜色,却是放缓了脸色道:“他思念故里,往南边走了。想必先要前往泾水乘船。”

易缜闻言大喜,却道自己也当真是气急攻心,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当下便又磕了两个头,起身冲出去。

王妃听着他急匆匆地召集人手的声音,数行人渐渐去远,脸上却是露出个阴沉笑意来。易缜此去,自然见不到秦疏,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没有寻着,纵然他口口声声喜欢什么的,时日久了,早晚这番心意也就淡了。

想起春兰等人,出去办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怎么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再憩了半柱香时间,怎么也坐不住了,叫起下人,要亲自过去看看。

出门就见梅安郡主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她瞧见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出来,身后还硬拖了个不大情愿的李明海。对方才的事只当不知,笑嘻嘻向王妃问好。

王妃早先几年是见过这丫头的,只是见她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大至的模样倒还认得出来。她此时已经知晓青帝本意给她和易缜做媒,却因奉疏而坏了这桩好事。她对秦疏极为憎恶的同时,看着别的女子,侄觉得是任何一个都要比那大了肚子的男人强上百倍。对着梅安的问候,倒是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

见梅安问起她此时欲去何处,倒是坦然随口道:“不过是闷得慌,随处走走。”

梅安笑道:“我正好也没事,就陪老夫人走走。”她是个最为好事好奇的人,此时想从王妃这儿套出些因由来。当下不管李明海给他暗使眼色,硬要跟着。

王妃本想回绝,但看她神色狡黠,似乎是猜到些什么。她竟敢做了这事,只需瞒着易缜,却不怕别人知道。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这番动静虽没有刻意喧嚣,还是传到青帝耳中。王妃当年专宠于一身,也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只不过在亲生儿子面前,从不显露罢了,这一点易缜不知,青帝却是有所耳闻,此时不过略想了一想,便想明白个大概,当下也有些不悦,叹了口气:“可惜了,朕原本还想看看,男人究竟是怎么生孩子。”

如意在一旁想了想,躬身问道:“要不要告诉侯爷,那小公子恐怕是……”

青帝微哂:“他自己连个人都看不好护不住,知道了除却伤心又能如何。如今也只有先替夫人瞒着他。”他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接着道:“侯爷要去找人,你便让人调几队人手给他,遍寻不见,他早晚就该知道死心。”

如意垂手应是。见青帝不再言语,又皱眉拿起一份章呈,虽是在宫外,却也全然信不过太子,是半点不得清闲。偏偏身边一个两个,全不是些省心事。当下也不作声,新换了热茶,垂手立在一旁。

却听得青帝叹了一声:“朕若能再有个孩子,总好过如今这样在太子身上事倍功半地花费心思。”

如意笑道:“皇上这还正当盛年,自然不愁日后子嗣……”说话间瞧见青帝脸上神色,是淡漠里噙着一分温柔笑意,目光悠远宁静,这话显然别有他意。心念猛然一动,却是吃惊,不敢再往下想,住了口不现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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